由于今年的樱花季比去年早了很多,所以尽管是一样的四月,但气候已经非常接近夏天的感觉了。没有了樱花飘散的风景,青山陵园里也就没有了熙熙攘攘赏花的人群,当樱庭贵志陪同坐在轮椅上的中村律师来到这里时,整片墓园静谧异常。
——当然,现在再称呼这个名叫中村纪明的男人为“律师”已经有些不太恰当,水原纱纪一案结束后,中村就辞去了有关律师的所有职务,随后用自己的积蓄创办了一个关注未成年犯罪、疏导少年犯心理的民间团体。尽管才刚刚历经一年的时间,但这个团体在法律界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了,不只是中村过去的朋友们,很多不相熟识的律师也都慕名而来,法务省更是盛赞中村纪明为“少年法之魂”。
不过被无数光环围绕着的中村,却一直都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不再像过去一样热衷于在各式各样的场合抛头露面,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行动不再自由的人——一年前警视厅门前的那场车祸,致使中村纪明再也无法离开身下的这把轮椅。不过中村并没有记恨酿成那场车祸的樱庭贵志,相反还和他成为了忘年交。贵志也正是依靠受中村所托的那些律师朋友们,才最终在严厉的陪审团面前争取到了缓刑资格。
三舟木和彦和久史淳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失去了天岛家的庇护,再加上他们的罪行确实不轻,最终两人分别被判处了五年和两年的刑期。淳也的姓名和相貌没有被公布,但和彦的消息却被某个记者挖了出来,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直到冬天来临的时候,这件事才渐渐平息。
天岛秀濑则被天岛家安葬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寺院中,死因登记的是“失血过多导致多处脏器坏死”,警方最终也以这样的结果结案了,贵志不知道当时真的是秀濑没来得及呼叫医生就死去了,还是警方对自己协助秀濑自杀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岛隆一紧接着解散了名下的所有公司,随后带着妻子在次子天岛秀岩的保健所旁边租了一所房子,开始了帮助秀岩打理手下工作的生活。昔日叱咤风云的天岛帝国,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岛家的长子天岛秀明一直在外国举办巡回画展,得知家中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时,秀明只是淡然地回答一句“知道了”——自从放弃大学的学业转为报考美术专业开始,天岛秀明就没有再跟父亲索要过一分钱,所以天岛家的命运如何,与这位年轻的画家实际上都没有任何关系。
搬到天岛秀岩那里之前,天岛隆一将剩下的资产大部分都分给了家里原来的仆人和警卫,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去的高山管家则被天岛隆一安排到了埋葬着秀濑的那个寺院中——能够有老管家的陪伴,想必秀濑的亡灵肯定也不会寂寞吧。
警视厅这边,因为有泽村警部和植木法医的斡旋,纱纪和樱的尸体最终避开了解剖的命运。宣告结案后,警视厅接受了六竹帮的匿名捐助,将这两个女孩安葬在了东京都内风景秀美的青山公墓中。
同样被判处缓刑的岩形浩一,在打理好帮会的剩余事务后,默默卸下了首领的头衔,悄然离开了帮会。没人知道岩形去了哪里,有人说他投奔了关西的帮会,也有人说他改名换姓后继续生活在东京,传闻岩形已经自杀了的也有,但无论如何,自从离开帮会,就没有任何人再见过岩形浩一了。
纱纪所租住的房子后来被六竹帮直接买了下来,听说为此还动用了岩形浩一留给帮会的私人存款。由于警方已经开始监视这个地方了,这里没办法再当做什么仓库,但换了新首领的六竹帮既没有把它转手卖掉,也没有租给任何人,泽村警部有次偶然路过那里时还去看了看,他发现这栋仍然挂着“水原”名牌的房子就这样闲置着,像座坟墓一样安静。
因为河床重新注水的缘故,樱原来所住的那个小棚屋已经被拆除了,屋子里的家具和漫画都被警方拿走封存了,这些东西与岩形浩一送给贵志的那把枪放在一起,贵志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能不能取回它们——就算那把枪没办法再得到,贵志至少也想把那些漫画和暖桌拿回来。
一年前的案件,就这样静悄悄地落下了帷幕。今天恰好是纱纪和樱一周年的忌日,缺少了樱花凋散的画面,贵志觉得日历上两个相同的日期仿佛错乱在了不同的时空中。
“能见到你,她们一定很高兴吧?”墓园的路面满是小石子,轮椅上的中村不由得摇晃着身体。
“但愿她们俩肯原谅我吧。”贵志放缓了轮椅的速度,“如果他们真的高兴的话。”
“我觉得她们会原谅你的,毕竟为了她们姐妹俩,你也做了不少的事。”中村回答道,“——当然,冲撞警视厅可不包括在内。樱庭,如果当时你真开了那一枪的话,没准她们反而会不肯原谅你。”
——回忆起来,以姐姐的名义复活的樱其实一直都在保护着贵志,如果贵志真的因为替纱纪报仇而做出了引爆警视厅那种无可挽回的事情,天国里的樱肯定会非常难过和失望吧。
“是啊,现在想想看,当时自己的确太冲动了,”贵志的表情很凝重,“我以为全世界都没办法阻止我了,直到爸爸出现的前一刻……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樱庭千夫先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射在中村的脸上,“敢于面对自己过去的错误、揭开自己旧日伤疤的人,我认为都是值得敬佩的。”
“爸爸的事,我也是那一天才知道。”贵志叹了口气——缺乏交流的父子之间,必然会潜藏着无数难以解开的死结。
“生他的气吗?”
“这不能算是爸爸的错。”贵志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纱纪和樱太可怜了。”
“你父亲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中村挪动身子,调整了一个端正一些的坐姿,“毕竟水原纱纪在孤儿院的抚养费有一部分是樱庭千夫先生暗中捐助的,他肯定也是想多多少少弥补一下自己曾酿成的过错吧。”
——贵志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被保险公司辞退的父亲每隔几个月就从家里拿走一笔钱,为此甚至还和母亲吵过几架。不论如何询问,父亲就是不肯告诉妻子美亚子和儿子贵志这笔钱的去向,起初贵志以为那是父亲为了找新工作的开销,但几年过去了,父亲根本没有找到什么正经的工作,后来贵志便坚信这笔钱一定是被父亲拿到外面花天酒地或者赌博去了。
贵志还记得,在他小学四年级的某一天,父亲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后,痛哭流涕地对母亲说他再也不会从家里拿钱出去了,母亲问他为什么,父亲却只顾着摇头,什么也不回答。不过从那之后,父亲的确没有再从家里拿过一分钱,但同时也不再找工作或者是打零工了,只是整天赖在家里睡觉或者是喝酒。贵志离开家去东京读高中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生活的母亲,最后终于选择了离婚这条路。
现在想想看,父亲发生巨大转变的时间,恰恰是水原纱纪离开孤儿院的那一年。
“世界真小啊——”中村发出了一声感叹。
“是啊,”贵志附和着中村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
——贵志的父亲樱庭千夫,正是拒绝审批端村正生失业保险的那个人。说实话,尽管端村正生所提交的申请有不合条款的地方,不过只要肯稍稍通融一下,这份失业保险金应该还是可以申请下来的,这一点樱庭千夫再清楚不过。但当时的调任东京的樱庭千夫,仅仅因为“在调任地尽量少做多余的事,免得惹麻烦”这样的理由,直接回绝了端村正生的申请,而这样的一句回绝,直接导致了端村夫妇走投无路而自杀。
端村夫妇自杀的事情在社会上尽管没有引起很大的轰动,但在保险业内部却掀起了轩然大波,很多得知事件的客户纷纷来到公司质问,更有很多人陆陆续续地退订了保险。樱庭千夫所在的公司因此损失巨大,几个月后,本来即将升任部长的樱庭千夫接到了总公司的辞退令。
从那时起,樱庭千夫便再也不愿提及这件事,内心的封闭直接导致了他的脾气越来越坏。毫不知情的美亚子习惯了迁就着丈夫,再加上贵志和父亲之间欠缺沟通,所以直到父亲挡在他枪口前的那一刻,贵志都不知道父亲的身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秘密。
案发后的当天上午,在北海道的家中接到一名自称姓安城的警官的电话时,樱庭千夫才知道这件事再也无法瞒下去了。
“……您的儿子樱庭贵志肯定不是凶手,”姓安城的警官当时在电话里这样说道,“但他恐怕要做出一些比杀人还要疯狂的事情,能阻止他的只有您了,樱庭千夫先生。”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樱庭千夫以为这个秘密早就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
“等您见到我的时候,我再好好跟您说明吧。”安城拿着刚刚由一名黑衣摩托骑士送来的匿名信件,“您现在是唯一能阻止樱庭贵志继续犯错的人,等平息案件之后,您想质问我多少问题都行。”
挂断电话后,樱庭千夫匆匆通知了已经嫁到佐藤家的前妻美亚子,两人一同乘坐最早的一班飞机,火速赶到了东京都警视厅。
“贵志!”得知自己的儿子驾车冲进警视厅后,樱庭千夫不顾一切地冲到了一楼大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爸爸害死了她们!”
“小贵……”美亚子随后冲上来抱住了贵志——在飞机上,美亚子已经听丈夫讲述了一切事情,“那女孩的父母,是因为你爸爸才自杀的……你的事情我们都听警官说过了,将来你要和爸爸一起好好守护那两个女孩,所以现在不要做这种事……小贵——”
——自己的父亲居然是酿成这一切的真正的罪魁祸首,贵志本来就已经趋近于崩溃的精神防线终于彻底被瓦解。贵志最后只记得父亲绷紧的面容和母亲涣散的目光,从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贵志就完全不记得了。
“但安城警官说的那个骑着摩托车的黑衣人,到底会是谁呢?”贵志一边继续推着轮椅,一边随口说着,“去我家偷校服上名签的人也是那个家伙,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天岛家的人想要陷害我才那样做,但那个人居然连我爸爸隐瞒了十几年的事情都知道,天岛家的人恐怕做不到这种程度吧?”
“谁知道呢,”中村斜起嘴角笑了笑,“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了,再问这种事一点意义都没有。”
但贵志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个黑衣人的身份,而是这个人心中怀着的到底是善良还是恶意。
“在这种地方过生日,肯定不太习惯吧?”中村将话题岔开去。
“相比起来,我还是觉得一年前的那个生日更不习惯一些。”贵志倒是一点也不在意,“恐怕没有比那更糟糕的生日了。”
“也没有比那更有意义的生日了。”中村笑了笑,随后指了指右边的小路,“那姐妹俩就住在那里了——哦?看来已经有人比我们来得早了呢。”
一对中年夫妇正在擦拭着纱纪和樱的墓碑,贵志和中村都不认识他们。
“早上好,”中村率先向那对夫妇打招呼,“今天水原姐妹这里果然热闹得很啊。”
“你们也是来这里扫墓的吗?”男人一边卖力地刷洗着墓碑,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是被那个人叫来的?”
“那个人?”贵志很诧异男人为什么要这样说。
“不是吗?那你们就是在心里记得这一天,主动赶过来的了吧?”男人抬头看了看贵志,“既然这样,这位少年一定就是樱庭贵志了吧,旁边这位是……”
男人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中村。
“敝姓中村,天岛家的前任家庭律师。”中村简单地介绍着。
“哼,是天岛那一家吗……”男人立刻收回了礼貌的语气,“我儿子如果不跟姓天岛的家伙混在一起,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蹲在监狱里了。”
“你们是——”贵志终于从男人的脸上发现了一些面熟的地方。
“滚回去吧,这地方不欢迎跟天岛家有关系的人。”男人的口气越来越不客气了。
中村倒也没有反驳什么,尽管现在他和天岛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曾经为天岛家效力的事实却也不容改变。
“外子多有失礼,对不起了——”男人的妻子彬彬有礼地上前来迎接中村和贵志,“我们是久史淳也的父母……那个,请问一下,为什么这里只有水原纱纪的墓碑?那个叫樱的孩子被葬在哪里了?不在这附近吗?”
“咦,你们不知道吗,樱就在——”贵志抬起手臂,但随即被中村律师制止了。
“樱在哪里,还得麻烦您的孩子自己来找。”中村看了看蹲在地上的男人,“如果我没猜错,久史淳也现在听得到我们说话吧?”
中村的目光盯着被放在墓碑顶端像是窃听器一样的小仪器。
“啊,那是淳也让我们带来的东西,前几天去看望他的时候交给我们的。”淳也的母亲回答道,“大概是用旧手提电话和录音笔什么的拼装出来的吧。”
“那臭小子非要亲自道歉才算罢休,”淳也的父亲一边洗着抹布,一边低头说道,“麻烦死了。”
“——喂,是樱庭吗……”小仪器被改造的喇叭里传出有些失真的声音,从语气上听来应该是淳也没错。
“喂,樱庭!”一阵鲁莽的声音打断了淳也的话,“——干得不错嘛,听说你把警视厅的大门给踏平了,本大爷这一年来都对你刮目相看呢!”
“三舟木,你不打算道个歉吗?”樱庭不用问都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淳也这小子已经把我那份带去了,而且我要比这家伙多蹲好几年的监狱,所以道歉的事还是别为难我了。”和彦的性格一如当初地倔强,“……不过那件事的确是我的错,这次出狱后,我肯定不会再进来了,放心吧。——啊,对了,你妈妈住的地方我也早就忘了,你也不用再担心那种事啦。”
贵志会心地笑了笑——对于和彦这种人来说,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应该就可以当做道歉了。
“喂!你这混小子,连坐牢都不老实吗!”一阵醉醺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给我好好地跪下道歉!”
“您是——”中村律师挪动轮椅转过身,一个衣着破乱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
“您是三舟木先生吧?”因为曾经通过一次电话,贵志对这个男人的嗓音还有印象,“您怎么也来了?”
“有个家伙前天打电话叫我今天过来,”和彦的父亲又仰头灌了一口酒,“——连自报家门的话都不说,从来没见过那么没礼貌的家伙。”
“喂,你这老头子就别来丢人了——”和彦的声音再次从喇叭里传来。贵志很奇怪,如此失真的声音,和彦的父亲居然都能够听出来刚才是自己的儿子在说话。
“不孝的浑蛋!应该让警察关你一辈子才对!”
“喂,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淳也的父亲沉不住气了,“三舟木先生如果想来扫墓的话,就请认真一点,否则的话还是请回吧。”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居然敢教训我!”借着酒劲,和彦的父亲就要冲上去打一架,还好中村和贵志及时挡在了中间。
“麻烦请问一下,给您打电话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中村伸手抢下了酒瓶。
“那家伙根本不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我哪知道那种事。”
“是个男人吗?”中村的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号码在这里,想问就自己打过去。”和彦的父亲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字条,“查到这玩意可费了我不少力气。”
中村认真地记下了这个号码,但并没有立刻打过去。
“这里没有我什么事了吧?”和彦的父亲已经醉得有些站不稳了,“——既然那个浑蛋小子能说话,就让他自己来道歉吧,我要回家睡大觉了。”
“三舟木先生,既然来了,就请上柱香吧。”淳也的母亲将点燃的香送到了这个醉鬼的手里,“我是久史淳也的母亲,我的孩子和您的孩子犯了一样的错。”
和彦继续在喇叭里嘲笑着自己的父亲,擦拭墓碑的淳也父亲压不住火气,伸手关掉了仪器的开关。墓园里一下子安静了一大半。
和彦的父亲终究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他拿着手中的香,半恭敬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插到了香炉中。
“尊夫人没来吗?”淳也的母亲有些奇怪,“我们也是前天接到陌生电话才赶到这里来的,电话里没有邀请尊夫人么?”
“那个女人好几个月都没回家了,”和彦的父亲叹了口气,“而且就算在家里,她也不可能为了儿子来做这种无聊的事。”
——在这种家庭里长大,恐怕和彦不想养成那种充满攻击性的性格都难吧?贵志心想着。
“把那个东西打开吧,”和彦的爸爸指了指墓碑上的简陋仪器,“我想跟那个浑蛋小子说几句话。”
仪器的开关被拨开后,和彦那粗犷的嗓音再次传了出来。
“喂,老爸在说话的时候你给我闭嘴!”和彦的父亲恫吓了一句,“你还要坐几年牢?”
“啊?”和彦很显然没有想到父亲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种事跟你这老头子没关系吧?”
“这墓碑边上有棵小树没种好,不过现在纠正过来的话,恐怕就长不高了。”和彦的爸爸叹了一口气,不带有任何醉意说道,“等你出来的时候,应该就是差不多的时间了,到时候你就亲手来做这件事吧。”
——墓碑旁边根本没有一棵树,不过在场的人谁都没有说穿三舟木先生的谎话。
“终于找到我了吗?”熟悉的男中音从听筒中传来,“中村先生的能力果然名不虚传呢。”
“这个号码不是我找到的,”中村回答道,“伪装来电地址的技术虽然有些高深,但对于久史淳也那一类专业人士来说,破解它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家伙还在监狱里吧?”
“久史淳也和三舟木和彦可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而且三舟木的父亲最近闲得很,只要按照久史淳也所说的方法做,任何人能都能解开你设下的那道电子屏障。当然,三舟木先生对调查的结果不感什么兴趣,他只是觉得听从一个连电话号码都不知道的人的指示有些窝火而已,不过我却非常在意您的身份——怎么样,这个接力一般的团队合作?”
“既然说到这里,我想我也不必自我介绍了吧,”电话那端的声音仍旧保持着平常的语调,“中村先生,您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警视厅的泽村警部和安城警部补,以及神奈川县的端村夫妇那边,您也邀请他们前来扫墓了吧?”
“是的,”男人回答得干脆利落,“另外我还邀请了几名在六本木孤儿院和水原纱纪一起长大的孩子们,以及崛越学园的几名同学,当然,我不确定他们能不能也在今天赶过来。”
中村回过头远远望着水原纱纪的墓碑,泽村和安城所献上的花束还摆在那里,两名警部刚刚离开不久,现在聚集在那里的是几名穿着崛越校服的高中女生。和彦的父亲和淳也的父母早就离开了,贵志站在一边,负责帮那些女生摆放着她们带来的花束。
只有端村夫妇还没有现身,中村不知道是因为神奈川距离东京有些远的关系,还是因为他们不打算来了。
“您今天不过来上柱香吗?”中村问道。
“我早上已经去过了,”电话那边回答着,“毕竟我和纱纪现在住得很近。”
“把这种事也告诉我了,真的没关系吗?”
“什么事都瞒不过中村先生的法眼吧?”电话那边的男人爽朗地笑了笑,“不过我相信中村先生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别人的。您应该能够理解,现在的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也不想打扰任何人。”
“我会把这件事当成秘密的,只要您愿意相信我就好。”
“当然,毕竟您是曾经当过律师的人嘛。”
“啊,对了,”中村眺望着坡下,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停在墓园办公室门口的黑色摩托车,是您的东西吧?”
“是啊,不过我现在已经不能再骑着这家伙去飙车了,”男人的语气中并没有惋惜的意味,“毕竟它现在是被我登记在‘矢尾安雄’这个名字下面的合法车辆。”
“找到那个人了吗?”中村摇着轮椅回来时,贵志向他问道。
“找到了,是墓园这边的工作人员,没什么特别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中村并没有说谎,“他们每逢应该扫墓的日期,都会提前通知一些关系人。”
贵志从来都没听说过墓园有这样的服务。而且自己这个案件最大的关系人居然没有收到任何邀请扫墓的通知,有点让人想不通。不过贵志并没有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崛越学园的学生们已经离开了,墓园重新归于寂静,纱纪和樱的墓碑前,只剩下了中村和贵志两个人。
“给她们再上柱香吧。”贵志点燃了几根香,将其中的一半分给了中村。
“是啊,”中村抱着香对墓碑行礼,“刚才那些人大概都是给水原纱纪来上香的吧?樱恐怕要嫉妒姐姐了呢。”
“不会嫉妒的,”贵志将自己手里的香插到了香炉中,“没准还会很高兴呢。”
——樱和纱纪的骨灰相混到了一起,共同埋在了这个墓碑下面,墓碑上只刻了“水原纱纪”一个名字。这一切都是贵志的主意,警方和六竹帮那边都没有反对。
案件的真相并没有完全对外公开,真正完整知道真相的人为数并不多。水原纱纪原来的同学们只是被告知水原纱纪的同胞妹妹装成姐姐的样子宣称复活,替换身份的诡计他们全然不知情。
“那样最好不过了,姐妹俩永远在一起,这肯定是纱纪和樱共同的愿望。”中村将手中的香递给贵志,让贵志替他插到了香炉中,“现在想想看,其实樱伪装成水原纱纪的样子复活,除了找机会为姐姐报仇,恐怕还有另外的一个原因。”
“另外的原因?”贵志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
“樱不想让‘水原纱纪’这个名字从世界上消失,”中村不知道这样的表达方式是否合适,“或者说,樱宁可舍弃自己的一切,也要让姐姐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水原纱纪真的死了,她也要让‘水原纱纪’这个名字继续在世界上活下去。”
不想让姐姐死去,所以必须继承“水原纱纪”这个名字;但同时又必须要替姐姐报仇,以换取水原纱纪灵魂的安息——如此矛盾着的意愿,恐怕从樱在街对面目睹贵志抱着纱纪冲向医院的时候,就已经烙印在头脑中了吧。
“樱庭,你不是说你不明白为什么樱会羡慕你比她幸福吗?”中村托着下巴沉思着,“我想我现在知道答案了。”
“真的吗?”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已久的贵志急切地问道,“请告诉我那个答案!”
“……我还是别告诉你更合适,寻找这个答案的过程,也是另一种幸福呢。”
“中村先生,我真的很想——”
“樱庭,按照三舟木先生的意思,我们在这里种一棵树吧。”中村指了指墓碑的旁边,将话题再次岔开到一旁。
虽然贵志看不透中村心中得到的那个答案是什么,但关于种树的提议,不必多说贵志就已经知道了这里种什么树最合适。尽管这样的树在墓园中已经有无数棵,纱纪和樱身旁的树也许根本无法显露出自己,但就像那两个少女一直都在追求平凡一样,这棵平凡而又美丽的树,也许真的才最适合当做她们在人间的纪念品。
——当然,每一年春天,这棵树还会开出她们的名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