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看见这里了吗?”中本恒二皱着眉头揉着自己的后脑勺,随后用皮鞋尖在地上抹出了一个圈子,对站在不远处的水原纱纪喊道,“你就待在那里,不许再往前站,如果能把五个瓶子全都扔进我画好的这个圈里面,我就放过你们的院长。”
纱纪拼命地挣扎着,刚加入六竹帮不久的甲贺重吾听从中本的吩咐,死死地抓着这个小女孩的肩膀,不让她向前跑动分毫。
冢田院长此时斜卧在中本的身边,老人胳膊上缠着的绷带已经被撕开,绷带里面的石膏也全都被敲碎了,大大小小的白色碎块散落一地,稍大些的碎片上面还带着些许斑驳的血迹。骨折后尚未痊愈的手臂还泛着紫红色,无力地耷拉在身体的一旁,老院长整个人好像已经痛得昏过去了。
孤儿院的老师和孩子们都被六竹帮的人驱赶到了一旁,新来的矢尾老师也在其中。由于今天是来回收酒瓶和汽油的,所以帮会里来了不少人。孤儿院里的每个老师都分别照看着身边几个孩子,以免再有人会再像水原纱纪一样冲上前去惹怒那些帮会成员。
尽管老院长的惨状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但单凭几个教师和三十几个年幼的孩子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与那些强壮的男人们相抗衡的,报警也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而且要是真的将那些家伙惹怒的话,他们会对孩子们动手也说不定;不过与之相对,帮会的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他们现在也只是对老院长一个人下手而已。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谁都不再前进一步,也不肯退后分毫。甲贺掐着纱纪的肩膀,站在了双方战场的正中央。
“放开院长先生!”纱纪一边奋力地试图挣脱开甲贺的双手,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老院长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纱纪在担心这些人是不是把冢田院长给打死了。
“五个,全部都扔进来的话,我就放了这老家伙。”中本伸出了五根手指,同时给身旁的另一个帮会成员递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地从货车上拿了五个空酒瓶摆在了纱纪的面前,一切都准备好之后,中本接着喊道,“喂,甲贺,现在可以把她放开了。”
“——中本前辈,这小丫头犟得很,”甲贺费力地控制着纱纪的行动,“我放手的话,小心她跑过去抓花你的脸。”
“好啊,那就让她试试看。”中本将右脚轻轻地踏在冢田院长重伤的手臂上,接着低下视线对纱纪说道,“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知道吗?要是你这臭丫头敢轻举妄动,就别怪我对这老家伙下狠手了。”
冢田院长在地上微微蠕动着,想把自己的手臂从中本的脚下抽出来,察觉到这一动作的中本在脚上加了一点力气,老院长哑着嗓子痛苦地叫了一声,然后就又一动不动了。
纱纪咬着嘴唇,不再做声,也不再挣扎了。甲贺慢慢地将钳着纱纪肩膀的双手松开,纱纪随即蹲下身,拿起了第一个啤酒瓶。
“很好,就像刚才扔到我头上那样,扔到这里面来。”中本再一次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指着左脚边上的圈,“一共五个,少一个都不行。”
刚才用酒瓶袭击甲贺和中本时,纱纪距离他们大概只有五六米。被酒瓶击中后,恼怒的甲贺冲过来将纱纪向后拖行了一段距离,如今纱纪距离中本差不多有足足十多米远,这样的距离对于一个没有多少力气的小女孩来说,的确有点勉强了。
“快点!”中本催促道,“别想耍花招,要是你敢再扔到我头上,我就立刻弄死这老家伙!”
水原纱纪虽然只有九岁,但她冷静的表情和坚毅的眼神却已经远远超越了这样的年纪。年幼的纱纪稳稳地握着瓶颈,用无比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就在中本等得不耐烦,要再次张口催促的时候,纱纪扬起手臂将酒瓶径直地扔了出去。
啤酒瓶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雅的弧线,中本笑着摇摇头,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个酒瓶根本扔不进那个圈子里。
纱纪咬着牙,紧紧地盯着飞行在空中的酒瓶,仿佛是要将自己的意念注入进去。酒瓶最终碎裂在了中本的面前,距离地上画着的那个圆圈还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哦,不过也就是这种程度嘛。”中本轻蔑地哼了一下鼻子,然后狠狠地将右脚踩了下去。老院长惨叫着将身体扭成一团,中本却丝毫没有放松脚下的力度。
“不要啊!”纱纪拔腿想要冲过去,甲贺却先行一步将她的身体抱住。孤儿院的老师和孩子们也都在惊呼着,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前去救下冢田院长。纱纪绝望的叫喊非但没能阻止中本,反而让他更加兴奋地施展兽行。
老院长痛苦到极点的惨叫和中本尖啸的笑声交织在了一起,但这似乎都没有掩盖住骨头碎裂的声音,纱纪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分明听到了一阵“咔咔”的响声。惨叫戛然而止之后,冢田院长真的昏倒在了地上,中本就像捻灭一根香烟那样继续揉踩着这条血肉模糊的胳膊,但老院长已经一声不吭了。
“浑蛋!”纱纪喊破了嗓子尖叫着,这喊声就像是从地狱中传来一般。还没等在场的所有人反应过来,纱纪就奋力地挣脱开甲贺的双手,然后立刻从地上拾起了第二个酒瓶。
伴随着从这个小女孩的嗓子里发出的另一声听不出内容的尖叫,纱纪看也没看地就将手里的酒瓶扔了出去。还没等这个瓶子落地,纱纪就已经将第三个酒瓶拿在了手中,然后同样尖叫着扔向了中本的左脚边。
中本将踩着老院长手臂的脚挪开,向右边退了一步,两个空酒瓶逐一地落在了圈子的正中央,甚至连飞溅的碎片都很少有落到圈外的。
“好了吧!现在你们这群浑蛋满意了吗!”纱纪手里拿着最后两个酒瓶,用瓶底指着中本吼道,“立刻放了院长先生,否则我现在就把这两个瓶子扔到你的鼻子上!”
纱纪的尖叫似乎有一种震慑心灵的力量,甲贺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九岁的水原纱纪此时就像是一个屹立在战场上的孤独的武士,仅凭借自己的力量在傲视着强大的敌人。
中本没有回答纱纪的话,他指了指地上那个布满酒瓶碎片的圈子,然后又走到了冢田院长的身边,再次将脚踩在了老院长的手臂上。
“小丫头,不用我教你应该怎么做吧?”中本耷拉着嘴角说道。
“——你们这群浑蛋!”纱纪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将两个酒瓶一起扔了出去。两个瓶子一前一后地划出了一道高高的抛物线,再一次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圈子的正中央。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孤儿院?”每一次将纱纪送到射击训练场时,纱纪都要将这句话跟身边的人问个遍。
“你这该死的臭丫头,闭上嘴不行吗?”第一个对纱纪感到不耐烦的人是甲贺,“在这里我们给你吃好的喝好的,为什么非要回到那个鬼地方不可?”
“院长就是我的爷爷,那里的伙伴们都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纱纪的嗓子已经哑了,这几天以来,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大喊大叫,“孤儿院才是我的家,我不要待在这里!”
“还要我跟你说多少遍,那个老家伙已经死了!听不懂吗!”甲贺将眉头皱成了一团,“那个老头子叫什么冢田幸助吧?不相信的话就自己去查报纸上的讣告,别在这里一遍遍地跟我嗦!”
“不可能的……”纱纪抹着眼泪,声音抽泣地说着,“下个月是院长的生日,我们还要给他做蛋糕呢……”
“死了就是死了,哭来哭去的烦死人了!”自从把纱纪带到帮会中以来,甲贺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纱纪说蛋糕的事情了,“那种没用的老头子,还不如早一点死了好,要是全日本所有的老头子都死了,日本就有救了!”
“你们这些杀人犯!”纱纪跑上前,狠狠地对着甲贺的肚子打了一拳,“把院长爷爷还给我!”
“很痛啊——滚开!”甲贺猛推了纱纪的肩膀一下,向后踉跄几步后,纱纪仰面倒在了地上。甲贺试图冲上前去再踢几脚,但从纱纪后面出现的一个人影却阻止了甲贺的行动。那个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后,站在了纱纪的身边,然后俯下身扶起了这个恸哭中的小女孩。
“我们这些人全都死了,日本才有救了呢。”男人将纱纪抱在了怀里,走到甲贺的面前,盯着他的脸说道,“川见修平那家伙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了,如果你还想要继续说那种话,我不会管你,但我也并不介意神社里多一个写着甲贺重吾的灵牌。”
“……对不起,岩形大哥。”甲贺慌忙道歉,在整个帮会里,还没有人敢顶撞或者是得罪这个名叫岩形浩一的年轻男人。
“下次只要把纱纪带到这里就可以了,多余的事不要做,多余的话也不要说。”岩形挥挥手,示意甲贺可以退下了,“纱纪是我主张带进帮会的,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谁也不许动她一根汗毛。”
岩形的话温柔而又不容反驳,也许是这些话给了纱纪很大的安全感,纱纪紧紧地抱着岩形的脖子,泪水浸湿了岩形的肩膀,这个年轻的男人却丝毫也不在乎。
“纱纪,听我说,你不能回到那个孤儿院了呢。”甲贺离开之后,岩形将纱纪放到了地上,蹲下来跟她说道,“以后这里就是纱纪的新家,刚才那位大哥哥虽然很凶,但也是一个很讲朋友义气的人,他不会伤害你的。如果今后那位大哥哥敢再欺负纱纪,你就来跟我说,我会帮纱纪教训他,其他的人也是一样。纱纪你看,他们都很怕我不是吗?所以要是有人欺负纱纪,我就给你报仇。”
纱纪擦了擦眼泪,略微点了点头。岩形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一点微笑。
“不能回去……是因为院长爷爷已经不在了吗?”九岁的孩子大概能够理解“死亡”这个词的概念,纱纪盯着岩形的眼睛继续说道,“没关系的,很快就能有新院长了,而且我是班长,我的那些伙伴们在这种时候不能没有班长。”
“纱纪,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岩形再次抱起纱纪,将她带到了射击准备区。将训练用的气手枪上膛后,岩形把这把和纱纪的小臂差不多一样长的枪递到了她的手上。
枪很重,但今天已经不是纱纪第一次练习射击了,这个小女孩用两只手稳稳地拿着枪,一边回忆着前几天学习到的射击步骤和技巧,一边透过准星盯着远处的靶纸。
“这里是坏人们聚集的地方。”纱纪扣动扳机,射出了今天的第一发子弹。子弹打在了八环上,并不是很理想的成绩,但已经比昨天好多了。
“哈哈,纱纪你说得太对了——坏人们聚集的地方。”川见略微纠正了一下纱纪的姿势,大笑着说道,“除了纱纪,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坏人,但纱纪不可以成为坏人哦,因为你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好孩子才不会和坏人们在一起呢。”尽管嘴上这么说,纱纪仍然稳健地射出了第二发子弹,这次打中的仍然是八环。
“但纱纪已经在这里了啊,而且很抱歉,不能让纱纪再离开这里了呢。”岩形停下了笑声,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们都清楚纱纪不是坏孩子,纱纪自己当然也知道。但其他人会怎么想呢?被绑架到了这里,要是再回去的话,新院长会怎么想,那些小孩子们又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你?纱纪,你想过这些事情吗?”
纱纪认真地听着岩形的话,她迟迟没有射出第三发子弹。对于九岁的小女孩来说,岩形的话的确有些难懂。
“他们会认为纱纪也变成坏人了吗?”纱纪放下枪,抬起头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吧。”岩形蹲下身,“——纱纪,你看我是坏人吗?”
纱纪拼命摇着头,比否定自己是坏人来得还要坚决。
“整个东京的人可都不这么想呢。”岩形起身抱起纱纪,慢慢走到了靶纸前,“因为我是六竹帮的头目,所以无论我做了多少劫富济贫的好事,他们也都一如既往地认定我是一个坏人。就算他们遇到麻烦时我竭尽全力地帮助他们,就算我替他们除掉了无数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在他们的心中,我也永远都是全东京最坏的坏人。”
“这么说,纱纪也是一个坏孩子了吧?”被岩形抱在怀中的纱纪有些失落,“冢田院长是个好人,如果你们不是坏人,你们为什么要杀掉他呢?”
“冢田那个伪君子吗?我们之所以要给他一点教训,是因为那个老头子把很大一部分慈善捐助都私吞用去赌马了。”岩形不知道纱纪能不能理解“私吞”这个词的具体含义,但他并没有停下来解释它的含义,“当然,我们杀掉他也是不应该的,我真的没料到中本那个家伙会下手那么狠。中本恒二已经自杀谢罪了,这件事里面我当然也有错,我也会好好惩罚自己的。”
“……杀人的人就是坏人,是杀人犯。”显然纱纪并没有完全听懂岩形的话,“跟你们在一起的话,纱纪也会变成坏孩子!”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纱纪肯定也会变成世界上最好的坏人呢。”岩形刮了一下纱纪的鼻子,语重心长地说道,“纱纪,可能有些话你现在还没办法听懂,但我仍然想告诉你——记住,这个世界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世界,别人的看法会决定你一生的命运,也会决定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人类不只像其他的动物一样在弱肉强食,他们还会互相欺骗和伤害,虽然所谓的好人可以凭借自己的善良和别人的怜悯安稳地生活下去,但说不准哪一天,他身边所有人的看法就会一瞬间改变,那时候无论什么样的好人自然也就变成坏人了,失去了善良和怜悯,这些人的下场只有饿死。”
纱纪的眼神迷茫着,显然她无法理解岩形所说的这些话。
“纱纪,你一定要记住,外面的社会肮脏而杂乱,仅凭一颗善良的心是根本没办法活下去的。”岩形认真地说着,“既然每个人都有可能变成坏人,那么如果没有一项可以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能力,不能向所有人证明这个世界是无法缺少你这个人的话,任何人都是没有办法生存下去的。”
尽管年幼的纱纪没有办法全部理解这些话,但她却将它们逐字逐句地镌刻在了心中。
“不过,幸好纱纪有这样的能力呢,酒瓶能扔得那么准,好好练习的话,纱纪的射击一定也很厉害。”岩形指着被打了两个洞的靶纸,“知道吗,射击这种事,不光是手上的动作,更要注意的是自己呼吸的节奏——屏气是不行的哦,因为缺氧会让心跳速度越来越快,身体上哪怕有一个地方没有匀速运动,不管多厉害的人都没办法抓住扣动扳机的时机。纱纪,你要记住,在瞄准之后,一定要选在呼吸和心跳的间隙重合在一起、身体完全静止的那么一点点时间射出子弹,这样你的枪才不会抖动一丝一毫。”
纱纪仔细地看着刚刚打出的两个弹孔,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次她听懂岩形所说的话了。
“所谓的射击,就是用手中的枪和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去对话,从而让这个不属于你身体的冰冷工业品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岩形又将纱纪抱回了射击准备区,“这也就是为什么射击选手们都喜欢用自己唯一的一把枪的原因。”
纱纪点点头,重新拿起了岩形送给她的手枪。不太熟练地上膛后,纱纪再一次透过准星瞄准了靶纸的正中心。
“纱纪,试着和它说说话,让它成为你最好的朋友。”岩形站在纱纪的身后,他相信这个九岁的小女孩一定能够成长为全日本第一神枪手。
静默了好久,纱纪终于将自己的呼吸变得匀速,她双手拿着枪直直地指向前方,两条手臂似乎已经变成了钢铸的一般,一动也不动。
岩形站在一旁看着,尽管纱纪开枪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的时间,岩形却仍然一句催促的话也没有说。
伴随着微弱而清脆的响声,纱纪终于射出了今天的第三发子弹。岩形拿过桌子上的望远镜,想要看看这次的成绩。
“一定是正中靶心,不必看也可以。”纱纪放下手枪,自信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岩形没有答话,但是他已经从望远镜中看到了结果——虽然并没有像纱纪说的那样正中靶心,但第三发子弹确实勉强落到了十环的范围内。
“真棒呢,纱纪。”岩形放下望远镜夸赞道,“这次真的是十环!”
“——回不到孤儿院的话,我想去找爸爸妈妈。”纱纪坐在椅子上,毫无征兆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爸爸妈妈?”岩形皱起眉头反问道。在孤儿院里,纱纪曾不止一次地向老师们讲述她那个当消防员的爸爸的英雄故事。
“对啊,纱纪要找到自己的爸爸和妈妈。”纱纪扬起下巴骄傲地说道。
“纱纪的爸爸妈妈……已经死了呢。”岩形递给了纱纪一罐饮料,小心翼翼地说道,“爸爸是个消防员,最后在家里的一场火灾中却没有救出自己和妈妈,不过他们现在在天堂过得一定很幸福——这些事纱纪不是知道的吗?”
“那种话只是院长爷爷瞎编的啦,”纱纪仰头喝了一口饮料,“院长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那种话是在撒谎了。而且我还知道,爸爸妈妈和我一样,都姓水原,就住在东京,就是他们把我送到那个孤儿院的。”
岩形瞪着双眼,他不知道纱纪究竟是如何得知这种事的。
“只要教那些哥哥们如何打到十环就可以了是吧?”纱纪又喝了一口饮料,“这样的事很快就好,在那之后,你们可以帮我找到爸爸妈妈吗?即使是在这种地方待过,爸爸妈妈也一定能够相信纱纪是个好孩子吧?”
“纱纪,爸爸妈妈他们……”岩形不知道应不应该对纱纪说这些话,但如果纱纪真的要去寻找自己的双亲,事情的真相被纱纪知道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所以岩形还是决定在这里把这件事告诉纱纪,“……他们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纱纪捧着饮料的双手停滞在了半空中,岩形的表情很认真,纱纪看得出来他肯定没有在说谎。“纱纪的爸爸妈妈刚结婚没多久的时候,就生下了纱纪,那时候他们没有足够的钱来抚养你,所以才将纱纪送到了孤儿院那种地方。”纱纪已经九岁了,已经到了能承担这种事情的年纪,所以岩形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但后来因为爸爸没有申请到失业保险,身体一直都很虚弱的妈妈又没办法长期工作,走投无路的爸爸妈妈最后决定双双自杀……爸爸妈妈那时候一定很孤独,要是纱纪在身边,爸爸妈妈可能就不会自杀了。”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纱纪瞪大了湿润的双眼,但却没有让一滴眼泪流出来。
“——很丢脸呢。”只是惊讶了几秒钟后,纱纪便又开始拿起饮料喝了起来,“没有钱就去自杀吗?爸爸一定是个懦夫——纱纪才不要这样的爸爸妈妈!”
看来“父母”这个词的概念在纱纪的头脑中真的已经扭曲了,纱纪重视的并不是父母和子女之间的那份亲情,她头脑中理解的“父母”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冷漠的、形象化的符号——不过这样也好,感情的羁绊充其量只不过是人生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罢了,岩形一直信奉着这样的人生信条。
“……那么,纱纪还有兄弟姐妹吗?”纱纪眨着眼问道。
“没有了,”岩形摇摇头,“他们留给这个世界的东西只剩下你了,所以纱纪要好好活下去,不只是为了纱纪自己,更要带上爸爸妈妈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真没劲……”纱纪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这些事是我一个人调查出来的,现在除了纱纪和我,就没人知道了。”岩形蹲下身,捏着纱纪的手掌说着,“既然纱纪不想要那种父母,那么这种事我不会去跟任何人说,好吗?”
纱纪点了点头。她也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因为金钱这种事就会去自杀的那种人。
“所以,从今以后,这里就是纱纪的家了。”岩形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可是……纱纪还是想做一个好孩子。”
“那我们定下一个约定吧,”岩形紧紧地抓住了纱纪的手掌,“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纱纪的确到了非要离开这里不可的地步,我决不会拒绝,也不会问你离开的原因。但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从这里离开了,就再也没可能回来了,明白吗?”
纱纪咬着嘴唇,她明白“再也没可能回来”的含义——失去了父母,又不能回到孤儿院,这里也不再收留自己的话,那么只剩下露宿街头一条路了。
“不过到那时候,纱纪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岩形竖起了一根手指,“想要离开这里的话,我提出的要求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才行哦。”
岩形的手掌很有力,而且泛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温热,纱纪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的温暖所包围。
“那个要求,”小小的纱纪脸红地低下了头,帮会里正在流传的谣言她也听说过一些,“……会不会是娶纱纪当新娘?”
“啊哈——真的说不定呢。”岩形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他还不忍心打破九岁的小女孩对恋爱那种稚嫩的憧憬,“但那要等到纱纪长大以后才行,在那之前,即使纱纪想离开这里,我也是没办法提出那种要求呢。”
“嗯,知道啦!”
纱纪跳下椅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射击准备区。这一次,拿起手枪后,纱纪仅用了几秒钟就扣动了扳机。
“矢尾老师!”纱纪高兴地对身后的岩形浩一招手,“如果这次也是十环,就奖励我一只纸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