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领是从诗歌创作开始他的文学之路的,一路走来,他不断扩展自己的创作领域。但他依然是诗人,注定是诗人——我这样认为。
近日,张国领出版了十一卷的文集,其中,诗歌占五卷,散文、随笔占四卷,另外两卷是纪实文学。文集第一卷收录的是两首长诗《盛开》《血色和平》,从安排的顺序看,这是作者的扛鼎之作,两首长诗的内容一刚一柔。《盛开》是一首爱情诗,正标题下有一副标题——写给妻子的永世情歌。他的妻子自小在艰苦的环境中成长,养成了艰苦朴素的习惯,直到生活高度富裕的今天,仍在坚守和发扬着那最初的简朴作风。这首四千多行的长诗是张国领2008年写的,那时候的他已接近知天命之年,这个年龄还用深情得令人羡慕甚至嫉妒的诗行赞美他的结发妻子,在今天,不能不令人对他肃然起敬,不是敬佩他的从一而终,而是敬佩他情感的至真、至善、至美、至纯。他从和他在一起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妻子身上发现的美,不是外表的漂亮,而是人类追求的那种天地合一之美:
从你身上我闻到了麦子的清香
那是五月的麦子
刚刚由青转黄的麦子
——《盛开》十八
刚刚由青转黄的麦子的清香,激起了张国领的创作欲望,以及数不清的对艰辛劳动的回忆、丰收在望的喜悦、美好生活的向往。在诗歌中,张国领把这一切都转化成了对妻子的赞美。
作为丈夫的张国领,写给妻子的是柔情似水的诗行。作为军人的诗人,唱给祖国的却是英雄豪迈、浩气长存的壮歌,这也是张国领的诗歌从不改变的主题。1999年5月8日,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发射数枚制导导弹炸毁我驻南联盟大使馆后,既是军人又是诗人的张国领奋笔疾书,一口气写出了四千多行的长诗《血色和平》。我一直推崇张国领的诗作,正是因为他的诗里有一种真正的刚性——一种激情和柔情融合为一体的刚性。
张国领是军人,一个拿笔杆子比拿枪杆子更顺手的军人。既然是军人,既然是男人群中的好汉当兵人,就应该有气壮山河的阳刚。今天这个世界,特别是男人们,似乎什么都有了,唯独少了阳刚之气——人格和意志、信念和责任的阳刚之气。
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的这位“小兄弟”兼战友还保持着这种很纯的阳刚之气。因此,我十分看重张国领的诗作,有自然溢出的欣喜感。
张国领的军旅诗中,士兵普通的生活和朴素的情感是他持久抒写的对象。可以说,在他的内心,他仍然是在连队写诗的年轻士兵。在国领的诗行中我们看不到做作的痕迹,也无为了写而写的踪影,他写的是他生命的自然流露。冲动,是写诗的动力,但这样的冲动没有功利,没有炫耀,只是情感积蓄之后的喷发,是生命力的强劲反弹。如《士兵》《警服》《军乐》《拥枪的日子》和《春天的兵营》,这些反映士兵日常生活的诗歌,回到了生活现场,回到了普通士兵的内心,沿着他们那平平常常的目光注视世界。他不是在为士兵诉说,为士兵代言,而是如实而真切地作为士兵在细语轻吟。没有过多的叙事,却处处可见写实性的细节。
与许多军旅诗不同的是,张国领并没有过多地沉湎于生活的细节,试图以诗歌的方式记录士兵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军人和军营总是有其神秘的一面,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即使将来社会再信息化,这样的神秘总是无法抹去的。一个生活在当下的诗人,能够将日常化的生活写出诗意充满诗情,自然与对生活的无限热爱和细腻感觉是分不开的,这还是一种心灵和情感的力量体现。这些,张国领并不缺乏,只是他发现了更深层次的诗性元素,这就是士兵生活中的个性文化。士兵既是普通的社会人,血液里流动着千百年传承下来的传统文化,又经受着军营文化的身心洗礼。在具体的写作中,他滤去了许多的生活琐碎,只在意展现士兵青春年华和军人角色的那部分。在他的诗作中,这样极富意蕴的细节往往只是几朵浪花,但却活泛了整条河流。我将此看作是诗歌写作中的画龙点睛。
张国领的军旅诗没有锣鼓喧天的气壮山河,却不失发自心灵深处激越的豪情。激昂、刚性、惨烈等极致化的情绪,是军旅诗的一张名片,这是我们认识军人生活的一般性感知,爱憎分明、非此即彼、干脆利落。如果带着这样的情感预设进入张国领的军旅诗,我们有些不知所措。这就像我们看多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和豪气冲天的军人后,进入当下的营区时,我们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地陌生。和平时期的军营和军人在平和与紧张、日常与特殊等状态中转换着。真正悟透了士兵的张国领从士兵的日常生活进入,参与他们的真情实感,但又能细致地把握士兵那份化于日常生活之中的崇高与梦想。他诗中的营区和士兵,是那样地真实可亲,又是那样地阳光四射、瑰丽明艳。我们触摸到的是鲜活的士兵表情和话语,感受到的是士兵独特的气质和精神。张国领将人性和神性较为完美地统一在士兵身上,从而形成了他军旅诗个性化的品质。
与诗相比,从国领的散文中我读到的是当下军人“平和中的焦虑”。军人是为战争而存在的,和平,是军人的最高理想,为了和平,军人可以牺牲一切。然而,面对和平,少去了战争的洗礼,远离了枪林弹雨,军人又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守望战争。战争成为营区生活的背景,不管是近还是远,依然还只是背景。军人因为平和平淡而找不到体现军人价值的坐标,以及向往战场上的耀眼的精神光芒,军人的生存境遇和生存方式,遇到前所未有的、难以释怀的困惑,这便是张国领众多散文中所表达的“平和中的焦虑”。
坚守平民意识,是一种不为文学而文学的创作理想和立场,充满亲切而感动的人文关怀,回到了文学最为坚实的精神之路。或许像张国领说的,他骨子里就是一个平民,那些外在的东西只是一件衣裳。当下的文学,在呼唤平民意识的粉墨登场,只因为缺失才需要注入。只要是注入,无论是自愿还是迫于压力,更多的时候,只会飘忽在目光中,杂糅进文字里。但张国领不是这样,他不敢、不愿更无法驱赶或剿杀他的平民基因。这样的好处是,他没有办法也不习惯让自己站在高处俯瞰老百姓。他是一个普通的家庭成员、普通的丈夫和父亲,更是乡村大家庭中最不忘本的一员。他与普通人的区别只在于,比身边的普通人多了一种表达的途径。他已分不清生活与写作的界限,生活走到了他的笔下,写作成为生活的一个细节。
诗与散文本身就是有内在联系的文体,很多诗人就是散文家,张国领亦然。这些年,他除了发表大量的诗歌之外,还发表了二百多篇散文。这套十一卷《张国领文集》的出版,我相信只是他一个时期文学创作的小结,我们期待他的新作不断问世,并且有更多出彩的佳作呈现给这个伟大的时代。
2012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