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重新到那家图书馆去,在那里我发现一个人,和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完全不同。这人神气纯朴,面目清俊;而待人接物,蔼然可亲。我一向他表示我的好奇心,他立刻负责使我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并且因为我是个外国人,他给我仔细讲解。
我对他说:“教父,占着图书馆整整这一边的这些巨册是什么书?”
他回答说:“这些是《圣经》诠释家的著作。”“数目可真不小!”我接着说,“想必在这以前,《圣经》十分晦涩,如今却非常明朗了?是否还有一些疑问?可能其中有值得讨论的地方?”他回答说:“那还用问,善良的上帝!那还用问!问题之多,几乎和书中行数相等。”“是吗?”我说,“那么这些作者都做了些什么事呢?”他说:“这些作者,并未在圣经中寻求应当相信的,却寻求了他们所相信的。他们丝毫没有把圣经看作教义的经典,从而接受这种教义,却把它看作一本可以给他们自己的意见增加权威的书。因此,他们歪曲了书中一切意义,折磨尽了所有的篇章词句。这是一块土地,不同宗派的人都可以闯进去,如同打劫一样;这是一片战场,敌对的国家在那里相遇,在那里打仗,有人冲击,有人作前哨战,方式很多。
“紧接这边,您看,这是一些苦行或虔信的著作;接着便是道德的书,这些书有用得多;还有神学书,由于它们所研究的内容,同时也由于研究的方式,这些书加倍地令人难懂。这边是神悟派的著作,也就是说,一些心肠柔软的虔信者的著作。”我对他说:“啊!教父,请等一下。不要如此迅速。请给我谈谈这些神悟派修士。”他说:“先生,虔诚的信仰燃烧着一颗倾向于柔情的心,把神思送到脑中去。而这些神思,使脑子也燃烧起来,从而产生神游和妙悟。这种情况是虔信的疯狂。往往神悟更臻完善,成为静宗,或不如说退化为静宗。您知道,一个静宗修士,不是别的,不过是一个疯子,他又虔诚,又放荡。
“您看,这些是罪业审辨师的著作,他们将黑夜的秘密公布于大白天。他们在想象之中,造成爱情的魔鬼所能产生的种种妖怪,将它们集合起来,互相比较,作为他们思想的永恒对象。如果他们的心不和这妖孽结成同伙,不成为如此天真与赤裸地被描绘的、种种迷惘行动的同谋,就算幸运!
“您看,先生,我自由地思想,并且我想到什么就对您说什么。我天生就是这样天真,尤其是和您在一起,因为您是外国人,您愿意明白事物,明白事物的本来面目。如果我愿意,我可以一概用赞美的口气和您谈这一切,我可以不停地对您说:‘这是神圣的,这是可敬的;这里有奇妙的成分。’那么结果将不出此二者:或者您上了我的当,或者您在心里骂我无耻。”
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因那修士突然有事他去,谈话中断,一直到次日。
一七一九年,莱麦丹月二十三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