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
今天早晨,我在自己房里。正如你所知道,我的房间和别的房间分隔之处只是一道极薄的墙,墙上还有几处洞孔,因而邻室的谈话全能听清。有一个人,一边大步踱来踱去,一边对另一个人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一切都和我作对。三天多以来,我没有说过一句给自己增光的话,我到处夹杂在别人谈话中,胡乱插嘴,并不引起别人丝毫注意,也不使人再一次和我攀谈。我事先准备了几句警句,借以提高我的议论,而别人总也不容许我引出警句来。我有个很漂亮的故事要讲,可是,一等我渐渐逼近话题,别人就闪避过去,仿佛故意如此。我有几句妙语,四天以来,搁在脑中,愈等愈陈旧,还丝毫没有能使用。长此以往,我相信,到末了我一定变成傻子。似乎我头上有这样的星宿高照,无法逃避。昨天,我原希望在三四个老妇人跟前显一番身手,因为老太太们定然不会对我摆架子的,我本打算讲世上最漂亮的话。用了一刻钟以上的时间,我在引导我的谈话,然而老太太们从来不说有头有尾的话,她们像司命女神,剪断我长篇大论的线索。你愿意我告诉你吗?风雅之士的称誉是很不易维持的。你居然达此目的,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
另一个人接着说:“我有一种想法:你我二人,配合行事,使我们谈笑风生;我们为此结成同伙吧。每天要谈什么,我们先互相说定。我们要竭力振作,如果有人打岔,中断我们的思路,我们就把他引导过来,万一他不甘心就范,我们就用粗暴手段。我们商定哪些地方应当表示赞同,哪些地方应当微笑,哪些场合应当哈哈大笑。你看着吧,我们定将使一切谈话增加声色,别人必将赞叹我们风趣横生、对答美妙。我们将以点头为号,互相袒护。今天你先露锋芒,明天你再做我的助手。我和你一同走进一家人家,于是我将指着你大声说:‘我得告诉你们,这位先生向一个在街上碰见的人,回答了一句很逗趣的话。’于是转身向你:‘那人可真没有料到这一着,他不胜惊异。’我把我的诗背诵几行,于是你就说:‘他写这些诗的时候我正和他在一起,那是在晚餐桌上,他可真不费思索。’你我二人,甚至常常可以互相讥笑,那么人们就会说:‘瞧他们如何互相攻击,如何自卫!他们自己刀下并不留情。且看他如何脱身。妙不可言!多么善于随机应变!这才是真刀真枪来干一仗呢。’可是谁也不会说我们头一天预先小小接触过一次。我们还得购买某些书籍,那些专为缺乏风趣而又想假充有风趣的人准备的妙语集锦之类,因为一切全仗有范本。我要求在六个月之内,我们有畅谈一小时之久的条件,并且可以有通篇妙语。然而必须注意一点:要使妙语走运。仅仅说出一句妙语,这是不够的,必须将那句话公布于世,必须将它到处推广、到处散播,否则说了等于白说。说句真心话,把一句漂亮话说给蠢人听,一入他的耳朵就等于进了坟墓,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懊丧了。凡有一弊,常常必有一利,这倒是真的。我们也说些蠢话,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了过去。这一点,可以说是在这场合惟一令人差堪自慰的事。亲爱的朋友,以上所说的,就是我们应当采取的态度。我对你说什么,你就照办,那么我应允你在六个月之内,在学士院中占一席。这就是对你说,用不着劳苦很久,因为到了那时,你可以不再从事此道,你将被认为风雅之士,即使你真有隽智。在法国,人们可以看到,凡人一入团体,他先采取所谓‘团体的精神’。你也将如此,而我替你担心的,倒是那些不胜其烦的鼓掌喝彩之声。”
一七一四年,助勒·盖尔德月六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