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越王?”安国公闻言,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惊愕得下巴都快掉了,连连摆手,“你难道忘了,越王的生母跟太后有过恩怨,越王心里一直恨着太后和窦家呢,所以当初……”
说到这里,安国公赶忙止住了声音,尴尬地看着窦安然。
严氏知道他的顾虑,见状,柔声对女儿道:“时间不早了,你回房歇着吧,你的婚事,爹跟娘会好好商议的,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女儿自然相信爹爹和娘亲,爹娘记得早些安寝。”
窦安然朝安国公和严氏福了一福,乖巧地退了出去。
等到关上房门,严氏道:“公爷不必那么小心,安儿聪明着呢,如今她年纪不小了,让她多知道些家里的事,也是好的。”
“人情世故是该知道,有些陈年旧事不该知道的,就不该知道。”
严氏满不在乎的说:“太后那些事,京城里谁没听到过风声,别人说得比我还多呢。都是自家人,公爷不必那么小心。”
“妇人之见!外人怎么说闲话是外人的事,太后娘娘做了那么多,全是为了窦家,若不是她,窦家早就风光不再。”
“我又没说太后娘娘的不是。公爷说道理我都明白,咱们安儿跟太后一样,都是窦家的姑娘,心甘情愿为了窦家付出。只可惜啊,”说到这里,严氏拉长声音冷笑道,“阿施空占着嫡长女的名头,做了皇后也没让窦家飞黄腾达,不止如此,还叫窦家让人耻笑。”
安国公听着严氏这番话,微微蹙眉:“阿施做了皇后,我是堂堂国丈,怎么让窦家被人耻笑了?宫里的年节赏赐,咱们安国公府都是京城里头一份儿。”
“一点点赏赐而已,当初若是听我的,让安儿做皇后……”
安国公勃然大怒:“够了,册封皇后,是皇上跟太后共同议定的,你以为是我能左右的?”
“公爷,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陈年旧事,”严氏见安国公动了怒,立马换了笑脸,柔声道,“我也是为着安儿的婚事担忧,才说那些胡话。”
安国公听了这些软话,自是受用,又耐心解释道:“安儿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跟你一样,为她担忧。只是你说要嫁给越王,这着实不妥。”
见严氏听不进去,他继续道:“越王跟窦家有仇,这是死仇。若是安儿落到他的手里,只怕他把怒火撒到安儿身上,折磨安儿。”
“不会的。”
听到严氏如此断然的回答,安国公反问:“你知道越王什么脾性?那是杀人不过头点地的狠人,绝不会对窦家人心慈手软。”
严氏压低了声音:“外头都说越王将来会承继大统,公爷想想,他越是恨咱们,咱们越要拉拢越王不是?”
她的话的确有道理。
太后如今也是为越王的事头疼。
“话是这么说,杀母之仇如何拉拢?”
“或许太后办不到的事,安儿可以办到。”
“安儿怎么办到?”安国公满腹狐疑,只以为严氏在说瞎话。
说到此处,严氏脸上的喜色难以掩饰,“安儿前些日子跟我说,她几年前在宫里遇到过越王,两人相谈甚欢,越王当时追着问她姓名,她出于女儿家的羞涩,未曾告知。”
“当真?”
窦施然没有当皇后的时候,严氏作为国公夫人,逢年过节会进宫拜见皇后,带着窦安然去过几回。
的确可能在宫中遇见。
“安儿怎么没说过?”
“她一个知书识礼循规蹈矩的小女儿家,哪里敢说跟长辈这些,也是偶然间听说越王一直未曾成亲才想起这桩旧事。”
安国公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我听太后说过,越王一直拒绝皇帝给他赐婚,说是有心上人了,难道他的心上人就是咱们安儿?”
得到安国公的肯定,严氏愈发得意地说:“咱们安儿这模样,在京城里说是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的,当年越王见过一回,念念不忘也是自然。”
窦家的人天生好相貌,窦太后、安国公如是,窦施然他们这一辈亦如是。
要不然,当初窦太后也不会在家族式微之时依旧被挑选为太子妃。
跟京城里别的姑娘比,窦安然的确算得上出类拔萃。
不过……饶是窦安然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安国公依旧清楚的知道,阿施才是家里最出挑的姑娘。
“莫非公爷觉得安儿生得不好?”
“好,自然是好,别家姑娘哪里比得过安儿。”
严氏自然不满安国公这番含糊其辞的回答,嗔怪地看他一眼,重新装出一副柔顺的样子:“公爷,你把这事跟太后说一说,让她给咱安儿许婚,将来越王荣登大统,安儿做了皇后,便能保住窦家。”
“太后恐怕不会应允。”
安国公虽然没什么才能,到底是堂堂国公。
当年窦太后在后宫施展铁腕、勾心斗角的时候,他在宫外亦帮衬着做了不少事,清楚地知道越王跟太后之间是血海深仇,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抹去。
“太后是公爷的亲妹妹,便是公爷说错什么,她也不会怪罪,为了安儿,公爷进宫去说说吧。”严氏满脸恳求,每一句话都入情入理,到最后几乎是央求道,“我不只是为了安儿,若她真能拢住越王的心,咱们窦家岂不是高枕无忧了?”
是啊。
阿施嫁给皇帝三年,不曾有过一自半女,眼看着皇帝越病越重,许久不曾临朝,李相和肖太师都奏请越王回京监国,还送美人拉拢越王。
变天就在一二年之间了。
若是不能拉拢越王,窦家只有死路一条。
为今之计,赌一赌也是好的。
“好。我明日一早就去求见太后。”
窦施然睁开眼睛的时候,琅华殿里依旧是黑漆漆的。
她想说话,刚一动弹嗓子就像着了火一样,干涩得难受。
“醒了?”
越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窦施然身子一颤,仰着头去看他,这才发觉自己是被他整个搂在怀里的。
只可惜她身上软得厉害,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是穿了衣裳还是没穿。
“水……”她忍着喉咙传来的剧痛,却只发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越王抬手便将榻边的杯子拿了起来,喂到她的唇边。
杯子里装的是蜂蜜水,入口过喉,顿时让如刀割的嗓子顿时温润了起来。
窦施然喝完一杯,紧跟着又喝了第二杯、第三杯,还想喝第四杯的时候,越王把杯子放在一旁,抱着她坐起来一些。
她昏迷的这一天一夜,越王多次想给她喂水,都是刚撬开嘴,喂了一点就喂不进去了。
韩太医进来看过她两回,看到她额头冒汗,说是好事,叮嘱说等她醒了肯定要喝水,但是不能喝太急。
“王爷,我好像睡了很久。”
“你从昨晚这个时候,昏睡到了今天这个时候。”
窦施然略微清醒了些,想使劲儿坐起来,发觉身上仍旧无力。
也是这一回无力的尝试,她才发觉自己寸缕未着,只是拿一床薄被裹着。
经历了这回生死,她不大惊小怪了,只小声问:“王爷,为何我没穿衣裳?”
“韩太医让本王每隔一个时辰带你去泡一会儿汤,穿衣服实在麻烦,只能这样了。”
每隔一个时辰就泡汤?
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越王岂不是已经带她泡了十几回的汤了?
在榻上裹着被子,在汤池里岂不是……羞涩之余,窦施然不免起了感激之心。
从寝殿到汤池,来来回回十几趟,也着实辛苦。
“饿了吗?”
“饿,可我坐不起来。”
越王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将两个枕头叠在一起,让窦施然靠坐。
他从桌上的食盒里取出一个汤盅,坐在榻边喂她吃。
看起来是山药茯苓鸡粥,窦施然吃了一勺,只觉得味道古怪,顿时觉得恶心,下意识地就吐了出来,不偏不倚全部吐到了越王的寝衣上。
他的寝衣是深蓝色杭绸裁制的,一口白粥吐上去,额外的显眼。
窦施然完全不能动弹,只能歉疚地看着他,小声解释:“王爷,我吃着这粥,有些犯恶心。”
“那就别吃了。”越王冷冷说着,把粥碗放在一旁,起身拿帕子擦衣服。
窦施然既愧疚,又有些不服气。
她是病人,就不能多照顾些吗?
越王擦过衣服,转过身,见被子里的女人气鼓鼓地望着他,皱眉道:“不服气?那就自己吃。”
“闻着味儿怪怪的,我不想吃。况且,我也没力气拿勺子。”
“韩太医的确说过,高热过后,可能丧失味觉。你别急着吃东西,试试参片,”说着,他一只手拿起了桌上参片,只是并未立即走上前,而是将眸光定定落在她的身上。
窦施然被裹在被子里,似个蚕蛹一般,可怜巴巴地望着越王。
她那张清丽绝俗的脸上分布着十来个红疹,格外滑稽可笑。
越王抱臂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王爷?”窦施然被他盯得不舒服了,也不知他为何望得这样出神,只能小声提醒道,“参片。”
“本王总觉得,你现在这副模样,比起你平常的模样要顺眼得多。”
窦施然微微一愣,旋即回过神来,此刻自己发疹子发成了个麻子。
许是因她此刻生死未卜,火气一下就就上来了,脱口而出道:“难道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很英俊吗?我看着你,我才想笑呢!”
越王闻言,没有半分动怒,反倒轻笑起来。
“骂得好。”
这个女人自从进越王府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戴着一张乖顺的面具,嘴里说的没有半句实话。
刚刚说的这句,或许是他从她口中听到的第一句实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