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时璎睁眼,已经有一大拨人等候她起床。
各部负责人陪着宋时璎逛度假山庄。
度假村的一期项目包括生态酒店、温泉SPA、森林别墅,设计师定了“抱朴”“雅集”“闲云”“天籁”四个主题,有五十多间酒店客舍和三十栋野奢别墅。
别看宋时璎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花瓶,随手一点,够让一众人忙得脚不沾地。
“大厅的香氛太冷,换个暖点的花木香调。”
“房间的酒水档次还不够,换一批。”
“酒店需要周边创意,去请个文创设计师。”
她悠然自得巡视完领地,又特意去了专为自己开辟的玫瑰园,听见隔壁的动物庄园羊驼咩咩,指明要修建私人马厩,她有一匹叫茉莉的纯种马寄养在马场,可以送到度假村来养。
游览车沿路拐进一条小径,负责人道:“前面是度假村的二期保留开发地,包括旅游观光,运动拓展的综合景区,计划在两年后启动项目。”
葱葱郁郁的树林掩着抹衰败的朱砂色,飞翘的木质檐角已然斑驳。
一座破败不堪的小庙。
照壁红墙几乎倾颓,几间佛堂四面漏洞,院子里草木葳蕤,老树参天,站在其中雅雀无声,有点古意森森的禅意。
“这是青岚村的山庙,是民国时期修建的,但破坏得很严重,已经荒废多年,屋子都快倒了,原本初规划打算拆除,考虑到历史因素我们暂时保留原迹。”
宋时璎另有想法:“既然是老建筑,应该考虑修复,而且这里虽然偏僻,但就在度假村外圈,走过来很方便,改成清修禅园应该不错。”
小山庙后有一片竹林,竹林下有几间水泥平房,看样子像个仓库,路边停着三四辆摩托车,门口空地上摊着一地的机械零件和轮胎工具。
宋时璎纤眉一扬:“这里怎么开着摩托车修理店?”
负责人对这种话题之外的问题答不上来,还未回话,吱呀一声,有人推门出来。
黑发凌乱,还带着水汽。
崇越抬头,正撞上宋时璎的目光,一行人众星拱月般围着她。
他眉峰挑起:“有事?”
有人把宋时璎的话问了遍。
“青禹山里好几个村子,有些人还在骑摩托车出行,车子有问题,会送到我这里修。”
宋时璎笑谑:“和尚也修车吗?”
崇越皱眉:“你看我像和尚?”
他刚锻炼完,才从浴室洗澡出来,套着身灰色连帽衫和运动裤,眉目鲜明,一身气质挺落拓不羁,与和尚这两个字完全搭不上边。
她翘起精致下巴,语气挑衅:“可不是像那种隐姓埋名的和尚么。”
崇越黑眸闪动,像听笑话:“烧杀抢劫,逃窜深山的那种?”
“这可是你说的。”宋时璎正色诘问身边人:“你们查过他的背景吗?这人住在荒庙里,看起来不像当地村民,从哪儿来的?这地方挨着度假村,会不会给客人带来干扰?满屋子凶器,能保证客人的安全吗?”
众人:“……”
大小姐好端端地突然发难,一行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应答。
宋时璎好整以暇抱手,雪雪目光盯着眼前男人。
红唇一抹微笑:“难道不应该查查身份证?”
大家迅速回神:“哦哦哦,那就查查身份证吧。”
当即有负责人上前跟崇越交涉,冠冕堂皇补充了一堆理由。
崇越收敛脸色,眼帘懒懒一掀,回屋翻出身份证递给负责人。
转到宋时璎手里,她瞟了眼——
崇越。
是他身份证的真名。
照片中的人十八九岁的模样,和眼前人眉眼无二,只是更为青涩点,下面一串带生日的身份证号。
纤细指尖拂过那张硬邦邦的身份证,宋时璎没说话,身份证又转回崇越手里,他揣进裤兜,一句话送客,转身迈进屋里。
宋时璎在度假村连住好几日。
她一人就把度假村搅得风生水起,员工跟她或多或少都有接触,宋时璎要求不少,水准奇高,但脾气温和,不难相处,何况实在太美,嗓音又甜,似乎提什么要求都很合理。
度假村不少员工都是青岚村村民,大家私下会聊起宋时璎,说大小姐怎么养尊处优、派头十足,和润丰集团接班人订婚的八卦也传到山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云云。
崇越偶尔听见几句,但他似乎对此毫无好奇心,平平常常地路过。
但村民们也听说,那天宋时璎带着一拨人堵在崇越那查身份证,语气恶劣,来意不善。
“阿越,你得罪宋小姐了?”
“好端端地怎么要查你身份证?听说那天说得怪吓人的,又是什么凶器什么犯罪。”
“到底出什么事了?”
崇越被村民围住盘问,停住脚步,摊着手,没心没肺微笑:“没什么事,她可是认错人了。”
他在青岚山住了这么久,其实称得上是深居简出,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跑步,要么捣鼓摩托车,虽然没有个正儿八经的职业,但至少人品不错,为人热心,有事随时能搭手帮个忙什么的,村民们还是信得过他的人品。
再后来,宋时璎去玫瑰园时跟花农打了个照面——是一位叫李开旺的大叔,性格很敦厚。
李开旺讪笑着跟宋时璎说起一件事。
原来小山庙后面的平房是他家盖的,只是久不住人,他有个儿子叫李珂,崇越是儿子的朋友,因为去年骨折受伤,所以把这房子借给崇越休养用。
宋时璎若有所思“哦”了一声:“他开那个摩托车修理店……”
“嗐,那也不是修理店。那是我儿子以前玩摩托车搞的仓库,里头乱七八糟的。”
李开旺干巴巴搓手,“阿越他也骑摩托车,他平时也没什么事,村里人摩托车坏了他帮忙修,修得还特别好,后来周边村子要修车都过来找他,搞成现在这样,这个样子……不要紧的吧宋小姐,阿越不是坏人,都在村里住了一年,村里人跟他都熟,他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年轻人,您放心,真的不是坏人……”
“李叔叔您别误会,我只是随口问两句,没什么事。”
李开旺松了口气,憨笑道:“我怕你们误会,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度假村的温泉研发了多种功效,宋时璎喜欢做完SPA后,端着果汁坐在溪边放空。
撑着下巴看眼前山林盎然生趣,溪流如练,潺潺隐入蔓野。
难得的好意境。
可惜手机弹起一串响声。
朋友圈从各个角度晒出一场庆祝晚宴。
丁明哲和几个朋友成立了一家新的创投基金,首期就募集了三亿的投资基金,小小的庆功宴衣香鬓影,纸醉金迷。
姐妹圈纷纷问她怎么没出席,原来丁明哲在宴会上致辞,感谢名单里除了家人朋友还有他“挚爱”的未婚妻。
可不得“挚爱”么。
这三亿里,有一半是鑫星的钱。
她在丁明哲的朋友圈留下“啾啾爱你”的表情和一句肉麻情话,关上手机,托腮看夕阳落山。
如瀑卷发倾泻在椅背,白衬衫松松挽到手肘,孔雀蓝的长裙拖曳在草地,延出一片暖融融的粉色小雏菊,远远看着像副静物画。
走近才发觉这画也活泼,微风卷起发梢,柔柔拂过耳际,纤纤皓腕捏着小石子,时不时抛一颗扔进水里,溅起几片晶莹水花。
度假村走的是野奢度假风格,触目所及都是山野,加之还未开业,员工未配备齐全,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影。
偏偏有个人遥遥映入眼帘,沿着水边慢步走来,正要路过她。
温柔明耀的夕阳,潺潺流淌的溪水,空旷清寂的山野,这回她看清楚了——男人眉眼疏懒,表情不像高兴。
有些事宋时璎不知道——那天她兴师动众查崇越身份证,底下几个负责人隐隐品出点说不上来又很奇妙的感觉,拍脑袋一琢磨,搞了个什么非旧相关人员备案,喊崇越去趟安保部,刚填完一堆资料,还摁了指纹。
“你怎么来了?”
崇越抬下巴:“路过。”
“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宋时璎打量他,“见了几次面,我在你嘴里连个称呼都没有?”
“宋小姐。”
“崇先生你好!幸会!”她伸出纤纤素手。
崇越两只手插在兜里,唇角微微弯着,笑意很敷衍,丝毫没有跟她客套的意思。
“崇先生好像对我有敌意?”她挑眉,“这么不给面子。”
“没有。”
“是不是崇先生在山里住太久了,不太习惯交际?那一片都没什么人住,跟隐居似的。”
崇越似笑非笑,就有些懒洋洋的气质:“不是,我只是不跟不认识的人交际。”
死鸭子嘴硬。
他抬脚往前走,几个步伐后,听见身后清脆声音带着点忿忿。
“喂,沈星越——”
“你一点都没变。”
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
崇越顿住脚步。
怎么没变。
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从沈星越变成了崇越,变成了和她天差地别的人。
纵使装作不识,纵使他改了名字,纵使他外貌成熟、气质变化,宋时璎很笃定他是沈星越。
看到他的身份证……她记得他的生日。
是在春天一个很好记的日子。
为什么会记得?
当年沈星越生日,夏如梦送给他的礼物是一套绝版的欧美乐队CD。
这套CD是宋时璎厚脸皮求大哥宋时霁找的,宋时霁那时候在国外念书,找朋友寻了很多地方,在最后时刻从法国寄出,再从她手里转给齐屹,齐屹送给夏如梦,最后送到沈星越手里。
本来以为这样的感动时刻,怎么着也能让夏如梦征服沈星越的心。
哪知第二天沈星越拦住宋时璎的路,冷冷把CD塞进她怀里,说她煞费苦心感天动地,把她冷嘲热讽一顿,还拖着她去教堂做义工,害得她吹冷风得了重感冒。
崇越受伤搬来青禹山,断断续续休养了一年,其实并未过多关注别的事情,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度假村是鑫星旗下的新兴投资,也没有在意宋时璎这个人。
甚至都没想过会再次遇见。
既然遇见了,他不以为意,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
至于她有没有认出他,他也并不在意。
“宋小姐可以叫我崇越。”他没有回头,迈着长腿晃晃悠悠往前走。
清润又松散的声音随风飘来:“我现在姓崇,沈星越这个名字早八百年前就改掉了。”
宋时璎弯起眼睛,扬起下巴,趾高气扬冲他轻哼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