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冰花电子工业研究室位于筑波,之前曾向共同研究的家电名厂借用空间使用,但在去年取消合作之后,便搬到这栋聚集许多高科技创投公司的大楼之中。办公室虽然小了点,但比起母公司所在的大楼,设备要来得新多了,外表也美观许多。
向柜台小姐说明来意之后,对方表示目前正在接受杂志社专访。
“真对不起,杂志社的人迟到了一个多小时,才刚刚开始而已呢。”
柜台小姐仿佛打从心里感到抱歉,连忙赔不是。看她的铭牌上写着昌田,纯子心想,她应该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吧,长相清秀,却像个女学生用橡皮筋扎起头发,还素着一张脸,看来完全没化妆。
看看时钟,已经过了早上十一点,大概还得等上一,两个小时吧。虽然在这里发呆杀时间实在太愚蠢了,不过身在有如陆地孤岛一般的筑波,也没有其他可以闲晃的地方。
“请问对方是来采访看护机器人的吗?”榎本发问。
“是的。是二月号的《机器人与人类共生》的特刊。”
昌田带着些许骄傲,说出一本感觉有些艰涩的月刊名称。
“可以在一旁听听吗?我们大概也会问到相同的问题,这样可以节省一些时间。”
“嗯,这样嘛……”
昌田的表情显得有些为难。比起调查谋杀时间这种不讨喜的事情来说,公司当然会将能够在媒体曝光的顺位排在前头。不管怎么说,光是以被采访的角度来说,应该就表示对杂志社有些顾忌吧。
“就当我们是从母公司来的人,可以让我们旁听吗?我们绝对不会插嘴的。”
纯子也在一旁试着敲边鼓。“月桂树”应该已经下达指令,希望这边协助调查,况且,迟到理亏的也是杂志社啊。
“我知道了,请跟我来。”
昌田小姐引领两人,走到里面的房间并敲了敲门。
门开了之后,里面是一处十五坪左右的广阔空间。房间中央站了几个人,大家都一致朝这边行注目礼。
吸引纯子视线的,是众人前方有着两支长手臂,类似手推车的机器。这大概就是看护辅助机器人“鲁冰花五号”吧!
“那么两位请自便,现在进行的是开发负责人岩切的解说,请走到前面旁听。”
昌田小姐回来之后小声对两人说完这句话,便迅速离开房间。
感觉上似乎自己不怎么受到欢迎,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纯子和榎本走近到勉强能听到解说的位置,在尽量不惹人注目的情况下,靠着墙壁站立。
“……嗯,刚刚回答到一半,不过我想与其口头解说,不如请大家实际看看机器人将被看护者抱起的动作,应该会比较容易了解。”
岩切用粗犷的嗓音说着。开发负责人,应该差不多是课长阶级吧,一头小波浪的短发,发质看起来很粗硬,厚重的近视眼镜后方,细细的双眼闪烁着锐利的目光,加上结实强壮的体格,感觉上不太像研究学者,反而比较适合技术人员的头衔。
“这个是控制盒。”
岩切拿起以缆线和机器人连接的金属制箱子,上面除了有几个开关之外,还有类似操纵遥控飞机的遥控器一样,有两根用手指控制的操纵杆。
“由于目前鲁冰花五号尚在原型阶段,因此仍用市售的十频率遥控器。等到商品化之后,将预定使用设有专用编码的遥控器,就如空调遥控器一般操作简单的类型。”
岩切开始操作遥控器,鲁冰花五号也随之产生沉重的振动声,同时机器人上方的荧幕亮起,并发出低沉柔和的女声。
“我是协助看护的机器人鲁冰花五号。我具有各项功能,可移动被看护者,帮助乘坐轮椅,协助入浴等。现在的充电率是百分之百。”
在鲁冰花五号上方的荧光幕上,出现了指示画面。接下来要进行的作业,可以从画面上选择。
岩切没有理会指示画面,直接用大拇指操作操纵杆。在操作之下,鲁冰花五号开始缓缓前进。其底部看起来虽然像是个大型的电动轮椅,不过车轮却呈六角形,上面并嵌了六个球状物。
“鲁冰花五号上方可旋转,下方则可朝前后左右任何方向顺畅移动,虽然不能爬楼梯,但若是落差在二,三十公分之内都不成问题。此外,即使在抱着被看护者的状态下,只要落差在五公分以内,都可以安全行进。”
看护机器人穿过整个房间,慢慢前进。前方放了一张床,床上则躺有一个穿着睡衣,尺寸如同真人大小的人偶,看起来像是在汽车撞击实验中所使用的假人。机器人在床前停了下来。
“接下来将示范抱起被看护者的动作。”
岩切说完,看护机器人的两双长手臂便伸了出来。机械手臂和人类手臂比起来,关节的弯曲方向刚好相反,手肘部分是朝上的。随着油压活塞转动,机械手臂的前端渐渐靠近假人。
“请各位注意手臂前段的导向装置部分。”
岩切指着粗壮手臂前端,类似弯曲天线的部分。
“这个导向装置部分是用非常柔韧的材料制成,绝对不需要担心会伤到被看护者。而内建的感应器则与人类手指有着相同的感觉,可以寻找到机械手臂伸进的理想位置。”
两支导向装置顺畅地从假人的背部及膝下伸进,紧接着粗壮的机械手臂顺利伸到身体下方。从反方向伸出的导向装置反折之后,轻轻将整个假人夹住。
“这样就可以抱起来了。”
岩切一转动操纵杆,看护机器人便将假人缓缓抬起来,或许由于机械手臂形状平直,可紧密贴合假人背部,因此显得十分安全。
“接下来,让它移动看看。在这里顺带一提,这个假人看起来很轻,其实和我差不多,重达八十公斤。”
看护机器人举着假人慢慢移动。
“鲁冰花五号每秒测量二十次重心位置,并且只要稍微有一点偏离既定值范围,就会马上加以修正。因此,绝对不会失去平衡,机器人在设计上承受体重三百公斤以内的被看护者。”
所有在场的参观者,似乎都被吸引住了,陷入一片沉寂。
“接下来,请看看它如何辅助被看护者入浴。”
看护机器人朝房间一角的浴缸方向移动,若把移动的速度换算成时速,应该不到两公里吧。
“一般而言,辅助入浴是相当耗费劳力的工作。辅助者最少需要两人,而且从床铺到浴缸,还得让被看护者换好几次移动方式,对被看护者来说,也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但是,只要使用鲁冰花五号,就可以达到以下的效果。”
看护机器人到了浴缸前面便停止动作,并且用比抱起被看护者更慢的速度,将双臂缓缓下降。
“鲁冰花五号完全防水,特别是手臂的部分,可以直接浸泡在热水中。当然,也可从感应器检测出热水容量,因此操作者即使稍微分心,也不需要担心被看护者有溺水的危险。”
“这真是相当了不起的机器,只是,你无法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安全的吧?”
手上拿着类似采访笔记的中年女子,用着高八度的嗓音提出质疑,岩切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在安全程式方面已经应所有状况,务求思虑周全,应该不会有问题。”岩切没好气地说。
纯子终于了解,房间里的空气显得莫名其妙的凝重,并不是因为自己突然闯入所造成的。
“但是,即使考量再完备的系统,只要是人操作,就不能说绝对不会犯错吧?”
“这一点,就像我一开始所说,在工学上最不容易发生错误的,就是由人类发出指令,而由机械执行的情况。如论如何,都比人类自行执行要来得安全。这款鲁冰花五号,是具有百分之百自律控制能力的机器人,不管是对被看护者执行抱起,移动,放下等动作,如果没有由人下达指令,机器人是不会运转的。因此,完全不需担心被看护者因为程式缺陷或错误而产生危险。”
岩切的语气显然相当生硬。
“不过,结果就像现在看到的,还是由人类操纵遥控器来运作的吧?”
中年女子询问的语气带着些许敌意。
“不是这样的。”
岩切瞪着这个女人,似乎对她的问题感到不可思议。
“鲁冰花五号是先理解人类下达的指令,再与来自超过两百个感应器的讯息相互对照,接着还得确认安全性,之后才开始进行运作。万一机器人判断出危险性,将会拒绝指令,并停止运转。”
“但是,机器这种东西,常让人认为可能运作出错吧?”
“当然,说得没错。不过,如果真的发生意外,也只会在下列这种情况。首先,是人类先做出危害被看护者的错误异常指令。然后,安全程式又同时发生不稳定的状况,无法确认危险的指令,就直接执行。”
岩切操作着控制盒。
看护机器人将假人从浴缸中抱起,接着再缓慢退后。
“比方说,现在试着命令机器人把被看护着摔到地上。”
岩切摇晃着操纵杆,连续按了好几次按钮,但机器人始终没有反应。
“如同大家所见,感应器在没有确认到有支撑身体的台架之下,是不会在高处放开被保护者的身体的。”
接着,他又迅速动着手指,飞快地操纵着控制盒下达指令,看护机器人虽然开始运转,但速度对照起之前的指令操作显然缓慢了许多。
“鲁冰花五号原来的设计,就是设计它完全不会出现激烈的动作。因此,也不会出现危害被害被看护者,或是错误指示的状况。”
机器人慢慢往墙壁方向移动。
“接下来,机器人持续前进,试着让他碰撞墙壁。”
整个示范表演忽然开始散发出不寻常的气氛,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注视着机器人的一举一动。
不过,随着越接近墙壁,看护机器人前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一直到假人的头部以类似蜗牛接吻的缓慢速度,到几乎要接触到墙壁时,就完全停止了。
“在移动被看护者时,最常被担心会发生的意外,应该就是摔落和碰撞了,为了防止这类情况发生,鲁冰花五号就装设多个红外线感应器,以及超音波感应器,藉此正确测量机械人本体与墙壁间的距离,而且能慢慢减速,使得接触时的速度降为零,此外,机器手臂上的震动感应器若感到丝毫冲击,也会随时停止。”
岩切充满爱怜的将手放在鲁冰花五号的上方,音效似乎关掉了,但液晶显示器上却闪烁着危险操作的警告画面:
“我再重申一次,鲁冰花五号原本就设计成只能非常缓慢的速度移动,因此,只要不是操纵者怀有恶意,就不可能会出现危及被保护者的状况。而即使万一出现恶意的操作,当电脑确认到有危险时,也会拒绝接受指令,话说回来,要有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操作失误,再加上安全程式无法正常运作,同时出现这两个偶然的几率,几近于零。”
“我明白了。在安全方面就算不能说是百分之百,但也有充分的因应对策。”
中年女子似乎被岩切的气焰所压倒,瘪了瘪涂上薄薄口红的嘴。
“回到这次的主题,也就是人类和机器人共生,就当你们在物理性的安全因应上已经充分达成,那么,心理层面又是如何呢?”
“心理?什么意思?”
岩切感到一阵茫然。
“也就是说,被看护者也是人,一样有一颗心啊!”
岩切心中的不悦,已经快要无法隐藏。
“真的是这样吗?将看护这种相当人性化的问题,以生产工学来诠释,而且又还原分解成动作研究,这么一来,必定会出现一些不可忽视的部分,这也就是被看护者的心理问题。”
“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
“不懂?重点就是,老人家对于被这种机器人看护有什么样的看法呢?被推高机抬起来,移动,防止,这些对于看护者来说虽然很方便,可以提高效率,但是,被看护者又会怎么想呢?被当做物品一样移动,还能保持做人的尊严嘛?关于这一点,不知道贵公司有什么样的想法?”
纯子发现了她狡诈的手法,这个访问者似乎擅长先对受访者施压,等激怒对方之后再加以套话,但是,她所说的不过是伪装成站在弱者一方的人道主义者,内容仍然十分空洞贫乏。应该是眼见在技术上无法争论,就想用岩切不擅长的,暧昧的情绪性字眼来转移焦点。
“……这要我怎么说呢……”
岩切拿出手帕,频频拭汗。
“原来这方面,贵公司还没深入了解啊?我知道了,这里毕竟是研究技术性问题的场所……”
“我可以说句话吗?”
纯子举手发言,中年女子惊讶地望过来。
“您说得没错,这里所发展的只是技术层面而已。而伦理上以及心理方面的问题,则是由母公司的月桂树来研究。”
虽然之前说过绝不插嘴,但终究还是投入了战局,此举非关正义,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闷不吭声。
“你是……?”
“我今天是代表月桂树来的。”
这种说法就像是推销灭火器的人,总是说“代表消防署来”是一样的。榎本目瞪口呆地望着纯子。
“月桂树在全国是有超过两百个服务中心,提供第一线的看护服务。在现场作业上,大家感受到最大的问题,就是看护人员身体上的负担。想要把一个人抬起,移动,都是相当费力的工作。况且,近年来的老人家,有些体重也还不轻呢。因此,看护人员大多都有慢性腰痛的毛病。鲁冰花五号应该可以成为保障看护人员身体健康的一种有效方法。”
“这个我完全了解,只不过,受到看护的一方,又是怎么样的心情呢?不该利用机器把人当做物品来处理,而应该追求人性化的心灵沟通,不是吗?”
“如果引进鲁冰花五号,可以减轻看护人员在身体上的负担,那么他们就比较有多余的精力,对老年人进行更体贴入微的照顾,在人性化的心灵沟通方面,应该也能更充实才对。”
“但还是会有人担心,自己被当作物品一样啊……”
中年女子又瘪着嘴,视线斜向一旁说着。
“当然,我非常理解您对”机械浴“的批判。如您所说,若是被看护者一律都像炸虾子被丢进浴缸里的话,的确是忽视了人性化的考量。但是,就算是被看护者,其实身体上不方便的程度也各有不同,我认为协助被看护者能力范围内自行入浴,也是看护的基本精神。”
“你现在说的这些,跟这个机器人不是互相矛盾吗?”
纯子摇摇头。
“被看护者之中,也有完全无法自行移动身体的人啊。制作鲁冰花五号就是为了这些人在入浴时,能有个更安全,更舒适的环境。”
“如果是能够支撑自身重量的人,也可以把机器人当做简单的升降机,以坐姿入浴哦!”岩切附加说明。
“其实,有非常多接受看护的人,发现自己造成看护人员身体上的负担而感到相当懊恼。尤其是越肥胖的人,越有这种感觉。不过,如果照顾自己的是机器人的话,就完全不需要有这种顾虑了。”
听着纯子的一番话,中年女子陷入一片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日本人认为万物都有灵魂的关系,因此对机器人几乎不会产生什么排斥感。比方说,八零年代在汽车生产线上引进工业用机器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时工厂的作业员别说不曾发动排挤运动,甚至反而还帮每一组的机器人取名字呢!这种宠爱机器人的行为,在欧美可是前所未见的情景。像这种把单纯的劳动作业交给机器人,而人类可做些精密复杂的工作,这种分工方式已经自然逐渐成型。”
“看护用和工业用机器人,未免差太多了吧……”
或许认清胜负已分,最后丢下的一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嘀嘀咕咕发牢骚似的。
“今后的高龄社会中,有绝大部分也会是看着原子小金刚漫画长大的吧,他们对于机器人,始终保持浓厚的兴趣与亲切感。我本身也怀着很高的期待,希望鲁冰花五号能广受欢迎呢。”
纯子面带微笑,结束一番谈话。
“这不正是机器人与人类共生的最佳写照吗?”
待杂志社的采访工作人员黯然收工之后,岩切面对纯子和榎本。
“您是律师吧?是月桂树的顾问吗?”
岩切看着名片,一面询问纯子。
“不是,我只是在帮法律顾问藤挂律师的忙……真抱歉,我一时太多嘴了。”
“怎么会呢,我觉得你说得真是太好了。”
岩切苦着一张脸。
“这种被先入为主的无聊想法毒害的人还真不少,真累人。什么机器人与人类共生嘛,主题看起来很了不起,结果还不是抱着刻板印象,认为机器就是冷冰冰的,只有人类的手才是温暖的。”
纯子其实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发言,只不过忍不住露出好辩的本性罢了。
“话说回来,你对机器人了解得还真多呢!”
“都是临时抱佛脚而已,刚刚我说的,几乎都是现学现卖。”
“您太客气了,真了不起!要是大家都能有像律师这种观念,那就太好了。”
岩切固执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这么一来,说不定比较容易和他攀谈。就在纯子喜孜孜盘算的同时,榎本率先发言。
“我们正在调查之前月桂树的颖原社长遇害的案件,目前久永专务被当做嫌犯,并且已被警方逮捕,拘留,您知道吧?”
“这我当然知道。”
岩切的脸,又开始变得严肃。
“岩切先生,您觉得久永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纯子试着询问。
“专务就像是公司里的大头目一样,追随了社长四十几年,当然,他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也相信久永先生是无辜的,因此,目前正在调查其他人犯案的可能性。”
岩切用力地点头。
榎本再次发问。
“那么,我请教您,有没有可能使用鲁冰花犯案呢?”
岩切整个脸涨得通红,下巴膨胀鼓起。
纯子真想当场捣住双眼,怎么会有这么蠢的问法呢?好不容易才搞好气氛,让他愿意帮忙的啊。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岩切回答的语气相当冷静。
“这一点,警方也不死心地问了好几次。答案相当清楚,那就是绝对不可能。”
岩切指着看护机器人。
“我并不会因为自己是鲁冰花五号的开发负责人,就感情用事。我也曾经以工学上的方式研究过,但是最后的结论是,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听过您刚才的解说后,我也认为应该不可能。”
榎本蹲在看护机器人的前面,以便靠近主机和机器手臂仔细观察着。
“颖原社长是被打死的,应该是头部遭受重击所致。以此来考量的话,第一,鲁冰花五号的机器手臂虽然可以上下移动,但却不能做出攻击他人的姿势。此外,它并没有握持凶器的功能,如各位所见,东西很难固定在手臂上。况且,鲁冰花五号也无法做出冲击所需要的迅速动作。最后,机器人本身已经设定,当感应器察觉有危险,或是发现指令可能危害人体时,就会自动拒绝。”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不过,只要有任何可能性,都不得不加以确认。比方说,鲁冰花五号是不是能抱起社长的身体,撞向墙壁呢?”
“刚才您也看到了,鲁冰花五号除了会进行变慢之外,感应器也会阻止撞击的发生。”
“如果将感应器用胶带遮住,会怎么样呢?”
“那就会变得和眼前有障碍物一样的状况,一开始就完全不会动。”
岩切从房间后方的作业柜上拿来一卷胶布,接着将鲁冰花五号上所有如同针孔的感应器,一个个用好几层胶布遮住。
“试试看吧。”
岩切操作着控制盒,但是看护机器人却丝毫没有任何动作。液晶显示器上再次出现代表警告的红色画面。
“原来如此。”
“举个例来说,这个感应器应该不至于看不到透明物体吧?”
纯子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只要往窗户去撞的话……
“你是说玻璃吗?”岩切笑着说。
“如果看不到的话不就太危险了吗?这样一来机器人在家中根本就动弹不得啦。这个感应器是使用超音波感应,所以当然可以明确侦测出玻璃。”
“有关安全程式,是不是只要在抱起被看护者时才会启动?”
榎本连珠炮似的又抛出另一个问题。
“不是的,不论在任何状况下安全程式都会启动。因此,就算身边没有被看护者,鲁冰花五号也绝对不会接受撞击墙壁或家具的指令。”
“在刚才的示范中,我已经清楚了解,如果想把社长抱起来再摔落在地面的话,机器人会自动拒绝这样的指令。不过,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让鲁冰花五号产生错觉,认为前方是有平台的呢?”
“这些我也思考过。”岩切摇摇头。
“不过,整个确认的过程并不是由单一感应器侦测。首先,会由多个超音波感应器确认接下来被放置被看护者的地方面积是否够大。之后,机器手臂便会缓缓地将被看护者放下。在这个过程中,机器手臂下方的压力感应器会一面确认平台的触感,再一面慢慢转移重量。这个时候如果平台稍有晃动,整个作业就会立即中断,而最后必须要等到确认平台可以完全承受身体重量之和,机器手臂才会收回。”
纯子心想,果然不可能是机器人犯案。所谓的安全程式原来并不是虚晃的装腔作势,而是真的彻底考虑到安全性。即使用尽各种手段,如果想要骗过所有的感应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吧。
“既然如此,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假设是由凶手操纵鲁冰花五号行凶,那么他又到底是从哪里控制的呢?如果凶手当时也在房间中的话,岂不表示自己也有可能行凶呢?”
岩切的反诘相当尖锐。
“是啊,这也是问题所在。”
榎本撑着下巴。
“可以从隔壁房间用遥控器操纵鲁冰花五号吗?或者是在同一个楼层里其他距离较远的地方?”
“我可没有实际测试过,不过如果只是一道薄薄的墙壁,应该不成问题吧。若信号发信器有电波不够强的情形,只须稍稍改造,马上就能调整成需要的强度。问题在于,若无身临现场,亲眼见到实际情况,就根本无法操纵啊!”
“刚才您曾说过,鲁冰花五号具备自律型机器人的功能吧?那么,只要事先下达指令,要它朝位于前方的人移动,其他不就能让它自行作业了吗?”
听到纯子的问题后,岩切满意地露出微笑。
“当然,原先的设计师可以达成这类作业。不过,最后却改成目前看到的形式,也就是若非由人类直接下达指令,机器人是完全不会运转的。这是因为我们始终认为,安全性还是最重要的。”
纯子看看榎本,不容否认的,继看护猴之后,看护机器人这里同样也挥棒落空,不过,榎本似乎仍然不死心。
“那么,鲁冰花五号的安全程式有没有可能从外部利用骇客入侵或是其他方式篡改呢?”
纯子觉得被摆了一道,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这种情况完全不可能出现,请容我详细说明。”
岩切指着看护机器人的显示器和键盘。
“鲁冰花五号内建高性能的电脑,将来可以经由网路来传送声音,影像,甚至是操作。但是,现在尚未完成连接网路的作业环境。”
“是否有可能有人偷偷增设器材,之后经由无线网路或.HS来连接网路呢?”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鲁冰花五号并没有可供外接的插槽,如果想要连接任何其他机器的话,只能从这里打开。”
岩切从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串钥匙,接着在看护机器人背后的小圆孔中插入棒状钥匙。打开小门之后,可以看到内部插有三片类似电脑里的绿色IC板。
“也就是说,鲁冰花五号的安全程式在设计上,就是绝对无法从电脑里消除,篡改,就连暂时停止也不能。”
“程式是存在哪里呢?”
“就是写在主板机上的ROM里面。”
他指着IC板上的黑色部分。
“这么说,如果要更改程式的话,一定得用ROM烧录器复写,或是替换其他ROM才行吗?”
岩切摇摇头。
“这种是无法复写的单次ROM,况且,还使用撕开后会留下痕迹的标签严密贴封,因此不管用任何方法应该都不可能。而在这件案子发生之后,密封标签并无任何损伤。此外,为了慎重起见,我们整组人员也针对程式再度确认过,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在回程的车上,榎本陷入沉默。大概是脑子里正在不停地快速运转吧。
“你觉得怎么样?”
纯子终于无法再忍受沉默,率先开口发难。
“看来,看护机器人果然很难犯下这宗案子。”
榎本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还没完全放弃。
“首先,想要瘫痪鲁冰花五号的安全程式,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如果想做些小动作的话,又非得直接动到主机板不可。不过,机器人背后小门的钥匙是三叉缺刻的形状,无法轻易撬开,加上ROM的封条也相当棘手。但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得回归到犯人根本没时间善后,包括杀人所需进行的作业,以及替换ROM等动作。”
“就算在这么紧迫的时间里仍然找得到机会的话,也只有副社长,或者是岩切先生……”
“是啊,但是副社长从发现社长遗体之后,到一个人待在办公室的时间,不过只有一两分钟吧?”
“嗯,怎么说要拿这段时间来湮灭证据都嫌太短了。”
“那么,就先暂时排除。另一方面,岩切先生处于相当有利,或者应该说不利的情况。一来,钥匙是由他管理,至于ROM的封条,只要一开始贴上不会留下痕迹的假货,或许就能蒙混过关。此外,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案发之后确认鲁冰花五号是否有问题的,就是他自己啊!”
“这一点还必须加以查证。”纯子点点头。
“我会再次确认。”
“我现在发现一点,说不定鲁冰花五号的安全程式,在一开始就已被植入BUG,只要传送像是魔咒的密码后,就会让部分功能失效。如果真是这样,即使全体系统工程组员再次确认程式,也可能无法发现。这么一来,凶手就是岩切先生,或是鲁冰花五号的开发小组组员。”
纯子不由得打心底佩服,他居然可以设想到这个地步。不过,另一方面却也认为,他说的这段话与其说是置疑,倒不如说是妄想来得贴切些。
“……不过,就算这个假设成立,但最大的问题还是没解决啊,那就是到底要怎么使用鲁冰花五号来杀人呢?就算安全程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但我还是完全想不通,有什么方法可以用那个机器人来杀人。”
“这个嘛……。”
纯子语气带着些许踌躇。
“虽然目前的思绪还有些模糊,不过说不定真的有什么方法。”
“真的吗?”
榎本看着纯子,仿佛大吃一惊。
“不过,其实这些是不确定的状况……况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凶手到底是从哪里操纵鲁冰花五号呢?这一点我倒是毫无头绪。”
“操纵的方法,可以想到的有三种。”
榎本若无其事的回答。
“什么?”
“第一种是藉由网路操纵。刚才我发现,鲁冰花五号的显示器上,有个小型网路摄影机,是作为影像传送之用。只要能连接的上网路,或许就会成为最简单且确实的方法。”
“不过,要怎么解决连接设备的问题?”
“嗯,我还不清楚凶手是怎么收回转接器或数据机等器材的。此外,在使用网路的情况下,不管怎么样都一定会留下通信记录。既然会细心设想这么绵密的犯罪计划,那么这个凶手不太可能利用网路,因为搞不好会冒上泄露个人资讯或留下犯罪证据的风险。”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第二种就是使用无线摄影机。只要在社长室现装设好偷拍用的针孔摄影机,之后再一面看着影像一面操纵机器人,大致上应该不会太困难才对。”
“这种方式就算在距离较远的地方也办得到吗?”
“就像岩切先生说的,不论是输出或输入的电波,在强度上都可以加以调整,至少只要在同一栋楼层中应该都绰绰有余。”
“但即使是这种手法,还是无法解决如何处理摄影机的问题。”
“没错,眼前最大的难题就是这一项。”
榎本伸手拿起罐装咖啡,喝了一口。
“然后呢?第三个方法呢?”
“第三个方法等待会儿到了六本木中央大楼之后,我再来说明,因为当场示范会比较容易理解。倒是青砥律师想到的犯案方法,请说给我听听。”
纯子双手握着方向盘,两眼凝视着前方。常盘公路车流顺畅,车子迎风呼啸的声音,让人心情颇为舒畅。
“该怎么说呢?就像我刚才讲的一样,整个想法尚未成型呢。只不过,我认为凶手应该是个头脑绝顶聪明,而且思虑周密的人。因此,就算他用了鲁冰花五号来犯案,应该也早就清楚了解到机器人性能的限制,所以充其量不过是在整个计划中,把它当做一只棋子使用罢了。”
“……请继续。”
“把日常生活中熟悉的物品,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使用,常在陈腐印象影响下,被说成是脑筋聪明的人的发想。比方说,用绳子绑着剪刀,吊起来当做钟摆,或是以莲藕的气孔和水滴来当做镜片之类的。只不过这些终究还只是突发奇想。而真正头脑精明的人,却能将这些片段式的想法,毫不费力地进行有机组合,而在自后还能获得他所期待的结果。”
“然后呢?”
“也就是说,我认为凶手不会使用把凶器绑在手臂上的方式,他的做法应该是让鲁冰花五号进行在功能范围内做得到的动作。”
榎本用力地点点头。纯子就像获得鼓励,继续说下去。
“这么想的话,鲁冰花五号能做到的,应该是搬运颖原社长的身体吧?”
“是啊,如果等到社长不省人事之后,凶手应该就能把社长移动到任何地方。”
“问题就在于要如何杀害?若不是由鲁冰花五号直接攻击的话,会不会是分阶段进行?”
“越听越引人入胜呢。比方说有什么方法呢?”
“……会不会是这样?先将颖原社长的身体横放在书桌正对面,另外在书桌桌缘放着具有相同重量的物品,并且放置时保持底部悬空一半的危险状态。接着,只要鲁冰花五号的机器手臂轻轻碰触,让悬空物体失去平衡落下,就可以直接撞击社长后脑部,造成死亡。”
榎本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之后,终于开口。
“这个想法的确很有趣,说不定思考方向也很正确,况且这种情况还能符合撞击力道比较弱的事实。但是,就算社长曾经动过脑部的手术,但是那样的力道仍然无法令人致死。”
“果然是行不通啊……”
纯子感到相当失望。
“要是电视上演的两小时单元剧,或许还说得通。就是那种一百次里面会偶尔出现的一次的致命重击,说不定能造成死亡。但是,这仍然过于缺乏确实性,不像是智慧性杀手会做的事。”
纯子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么说来,案发现场应该会有能够确实杀害颖原社长的凶器才对啊,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准确锁定目标,而且又能让一定重量的物体落下的呢?”
此时脑中浮现的是类似断头台的机器。
“如果真有这种机器,那么只要使用鲁冰花五号,将颖原社长的头移到正确的位置不就行了?”
“我想那应该会是个体积相当大的设备吧,这样一来,犯案后又是怎么拿出办公室的呢?”
“嗯,到底是用什么手法处理凶器的呢……”
纯子猛力踩下油门,超过前方慢吞吞的箱型车。
“这真是个难题,凶器不只是撞击面平坦,而且还要具备相当重量,加上还得配合一个可以让凶器准确落下的设备。而这一切,都有如烟雾一般自犯罪现场消失无踪……”
榎本喃喃自语。
有如烟雾一般。
“如果是巨大的干冰冰块呢?”
榎本面带微笑。
“这比起被松鼠袭击要来得更真实一些哦。”
从常盘公路进入首都高速公路之后,路况转变为大塞车。如果不以物理上的计算,而是以行车时间来换算成距离的话,那么,东京肯定超出目前的地图,膨胀成史上空前的巨大都市。
好不容易过了四,五十分钟,车阵终于开始流动时,纯子的手机响了起来。想到现在手上的这个案子,或许该换掉“KillingMeSoftly”的来电铃声,看看画面,是今村打来的。
“喂。”
“青砥律师吗?你现在在哪里?”
“正在从筑波回来东京的路上,应该快到六本木了。”
“那刚好,我想开个会讨论往后的辩护方向。”
“就我们两个人?”
“当然不是了,还有藤挂律师。另外,我还请了月桂树的颖原先生,一共四个人。”
纯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怎么一回事?居然还邀请外人讨论?”
“是啊,不过,这也不算是正式会议啦。光是我们自己讨论的话,资讯总是难免不足。”
“等等,双方可能会有厉害冲突的,不是吗?”
“不可能有利害冲突的状况啊,如果专务获判无罪,对公司来说也可以避免损伤。相反的,公司的利益是不可能侵害专务的利益吧?”
“如果真凶是副社长呢?那该怎么办?”
两人之间突然降临一阵沉默。
“你开玩笑的吧?”
“嗯,你这么相信他吗?”
“他可是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吧?”
“无论是不是在场证明或是密室之谜,总会解开的。”
纯子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好吧,总之,你先过来看看。要是不愿意的话,就三个人讨论吧。如果谈话过程中又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你随时喊停,这总行了吧?”
“会议在哪里开?”
“月桂树十二楼的干部会议室。”
朝左手边瞄了一眼,车子刚过全日空饭店。
“我知道了,我会到的。大约再过十分钟就能抵达。”
“这样啊。嗯,我能谅解你为什么会一头栽进这个案子,这种推理……”
纯子挂了电话。
有一阵子,她试图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集中精力开车。或许是有所顾虑,榎本也没有开头。
“按照原定计划,前往六中大楼。”
“我知道了。”
“我得先到十二楼,商量沟通一些意见。”
“这段时间里,我先自己进行调查。你那边结束之后,在打手机跟我联络。”
抵达六本木中央大楼时,已是太阳西下的时刻。把A3停入地下停车场之后,纯子先行下车。回过头来,发现榎本仍然在车上磨蹭,看来似乎是从波士顿背包里拿出西装,正在换装吧。
“打算怎么办?”
榎本走出车子,一面打着领带,手上仅仅提着一只007手提箱。怎么看都像个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
“我的东西可以放在车上吗?”
看来他并没有打算一起上十二楼,不知道他想去查查哪里呢?
“可以啊,只要没有贵重物品。”
“那就待会儿见了。”
虽然对榎本的举动深感好奇,不过,接下来还得跟三个男人对决,况且他们之间似乎早有暗盘。纯子做了一个深呼吸,重新振作精神。
打了今村的手机,对方好像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自己。纯子婉拒了秘书下楼迎接的礼仪,自行搭乘电梯到十一楼,接着由内部楼梯爬上十二楼。
到达十二楼之后,副社长秘书,松本沙耶加正打开门等候自己。
“律师,您今天辛苦了。”
沙耶加脸上挂着优雅的笑容,深深一鞠躬。脸上的妆称不上浓妆,但是也是一张十分完美的面容,服装方面亦是搭配得宜。乍看之下,还真看不出来是个秘书。
副社长在录用她当秘书之时,真的不是别有居心吗?纯子忍不住瞎担心了起来。
“松本小姐,你看起来真像个女演员呢!”
正准备走进公司,对着沙耶加寒暄几句。没想到,她的回答竟然出乎意料之外。
“嗯,也算是吧。”
“也算是?女演员吗?”
“是啊,我有加入一个小剧团,但是因为抽不出时间全程配合,所以只有不定期演个小角色而已,又怪自己克制不了戏瘾,就一直持续下去。不过,这件事务必帮我保密哦,因为怎么说总是违反公司规定啊。”
像她这么一个大美女,肯定有一大群固定的“粉丝”围绕在身边。
“是什么样的戏呢?方便的话,下次我也想去看看呢!”
“真的吗?”
沙耶加的表情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刚好最近正在北下泽公演,而且这个周末有我的戏份哦!我这里还剩下几张票。”
“手边有吗?我想买。”
“在置物柜里。我待会准备好,您要离开时请通知我一声。”
“好的。”
应该是听到了从电梯厅穿出的对话声,今村探出头来看着走廊。虽然看不出他的表情,但仍能感受到他不耐烦地质疑纯子拖拖拉拉。
“啊,真不好意思,我带您进去。”
沙耶加想起了秘书的本分,快步领着纯子往走廊走去。
干部会议室在走廊左侧,位于社长室对面,靠近最内侧的房间。
“打扰各位,青砥律师已经到了。”
沙耶加和纯子跟在今村后面进入会议室。大约二十平的房间里,围着冂字形的会议桌,一共有十几张椅子。站在窗前交谈的颖原副社长和藤挂律师,他们一起回过头。
“辛苦了,请找个舒服的位子随便坐吧。”
颖原笑着邀请纯子入座,自己占了主席的上位,藤挂则坐了颖原旁边的位置。
纯子在隔了两张椅子的位子上坐下来,今村就坐在她身后。
“您今天去筑波了吗?”
颖原询问,似乎自己的行动已经完全被泄露了。
“是的,已经向岩切先生请教许多有关鲁冰花五号的事情。”
“有任何值得参考的新发现吗?”
“是啊,至少目前已经可以确定,鲁冰花五号应该不可能单独犯案。”
藤挂双肘撑在桌面上,双手合掌,忽然插嘴道。
“这个啊,应该一开始就知道了吧。你们俩还年轻,真是勤跑勤走,我就没那个本事,要我特地跑一趟筑波,我可提不起这股冲动。”
这根本就是露骨的讽刺嘛,说一切都白费力气,纯子忍不住一肚子火。
“要是打高尔夫球的话,应该能走得远一些吧?”
颖原这么问。
“是啊,那倒是另当别论。”
中年欧吉桑的笑声,听起来就像金线蛙的合唱一般。可不能就这样被他们牵着走。
“副社长也喜欢高尔夫球吗?”
纯子刚问完,又被藤挂打断。
“现在已经不是副社长喽,颖原先生已经接任月桂树的社长了。”
“什么?真的吗?”
“今天早上召开了紧急董事会,决定由颖原先生接任持有代表权的社长,另外,会议也通过久永专务的解任一案。”
背后传来今村低声的说明。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纯子不禁哑然。看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
“社长这个位置总不能一直空下去,照道理说,其实应该在社长过世之后立刻决定新社长才对。总之,最近这一个礼拜算是非常时期。”
颖原说话的态度还是十分从容悠哉。
“颖原先生继任社长我还能理解,不过,久永专务为什么会被解任呢?目前又还不能确认凶手就是专务啊?”
颖原笑而不答。藤挂整个人凑向纯子。
“不是解任啊。严格说起来,是因为他本人提出退任的。嗯,算是以示负责吧。”
“不过,你们是什么时候确认久永专务的意见的?我昨天去见他的时候……”
“之前和今村律师面会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久永先生的意思。”
纯子回过头去望着今村,今村却避开视线。
“我个人甚至认为这决定下得有点晚呢。反正啊,现在重要的是表现出反省的态度,这样一来多多少少可争取法院方面的同情。”
“等一下,久永专务他……”
“他已经不是专务。”
“……他说绝对没有杀害社长,今后就算进入司法程序,也打算主张无罪。因此,我实在想不到他有任何非得辞去专务一职的理由。”
纯子反击的态度冷静,但语气尖锐。
“这已经既成事实。”
今村强调。
“况且,对于别人公司的内部决定,我们也没立场说些什么。”
“董事会当然有权将不适任的干部解任啊。而现在还以自动退任的形式来处理,这可是颖原社长看在久永先生对公司劳苦功高的份上,才有这种待遇的呢!”
藤挂趁着纯子无力招架时再度进击。他的嘴角虽然挂着微笑,眼神却不带一丝笑意。
“针对这件事情,我并不想特别表达异议。我不明白这个决定到底是不是出自久永先生的意思,只是,这将会牵涉到日后辩护的方向。”
“你说得很对,所以今天才把大家找来,希望能整合意见。”
藤挂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慢慢点燃。
“我喝今村律师商量过,看来除了用丧失心智的论点来抗辩外别无他法,我可不是说梦游症哦,而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的?”
“睡眠快速动眼期的行动障碍。”
“对,对,就是那个。久永先生对颖原昭造先生所做的行为,都是因睡眠过程中的精神障碍所引起,也就是说,和梦境没两样,自然也不需要被追求责任。”
“有任何人或是专业医师对久永先生做过这样的诊断吗?”
面对纯子的疑问,藤挂挤出一脸露骨的苦笑。
“久永先生现在正被拘留,当然不可能替他诊疗或做诊断。只是,就这次的案子而言,应有相当的可能性才对。应该可以找到专家来作证吧?”
“安政大学的广濑老师,已经私底下答应出庭。”
“那太好了。这次不光原告或被告,两方对精神医学都是门外汉。胜败的关键,就在于可以展现多少的权威性。其他的,就是媒体的应对……”
“我反对。”
纯子打断藤挂的话。
“久永先生再怎么样都主张自己是无罪的,这一点,在面会的时候我已经向他清楚确认过。”
“他自己也只会说不太记得而已吧。”
藤挂压抑着自己一瞬间露出的愤怒表情,语气突然转为轻声细语。
“况且,只要站在他的立场想,就知道他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就算自己是因为做梦儿迷迷糊糊的,不过杀害的可是对自己来说比亲人更重要的人,可这是完全无法挽回的错误啊。”
“不是的,久永先生很明确的否认了这项假设的可能性。他自己也说,至今从来不曾有过睡眠障碍的情形。”
藤挂的目光变得有些严肃。
“这些事,你跟其他人说过吗?”
“没有,我当然没对任何人说。如果硬要说有人听到的话,大概就只有面会时在旁监视的员警吧。”
纯子话一说完,立即想到现场有个外人颖原。
“总之,有关久永先生所说的话,一律下达封口令……。无论如何,过去的病历将不构成问题,就算罹患睡眠障碍,自己也未必清楚了解。”
“但他的太太或家人应该知道才对。”
“这部分他们应该会依循我们的主张来作证才对。”
藤挂的言论,让纯子感到莫名其妙的在模糊焦点。她正想告诉他,今天不是来讨论战术的,应该先弄清楚真相吧。正准备开口,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打扰了。”
沙耶加用托盘装着咖啡走进办公室。纯子正想伸手接过托盘,没想到今村已经站起来了。他对女性的风度,只限定对方是美女时才会发挥。
“没关系,给我就行了。”
今村接过托盘之后,只拿了自己的咖啡,就把托盘传给纯子。纯子原先也想只拿自己的一杯咖啡,不过考量到现场的尴尬气氛,心中稍存顾忌。虽然一肚子火,还是分别将咖啡端到颖原和藤原的面前。果然不出所料,道谢的只有颖原一人。
咖啡杯的底盘中,放着砂糖和奶精。纯子直接喝着黑咖啡,转眼望着藤挂,他理所当然的加入砂糖和奶精,之后重新部署战线,但他不是对着纯子,而是向颖原开口。
“今村律师和青砥律师虽然还年轻,但也经手过几个大型案件,在刑事辩护的领域获得很高的评价,我们事务所主要承办民事案件,虽然他们是以帮手的身份加入律师团,但我还是寄予相当大的期待。”
颖原点点头。
“老实说,我心中也曾有过挣扎,不过,现在我只想解救久永。何况,他年龄那么大了,拜托你们至少让他免于牢狱之灾。”
“我了解,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真是假惺惺的对话,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只要以丧失心志做为辩护,就能让公司的损失降低到最小程度,就在纯子想说明委托人并不是公司的时候,藤挂转而面向纯子。
“青砥律师就持续目前的调查吧,万一真的可以证明凶手是由外部潜入,那可真算是好消息,况且,也可视情况改变辩护方向。这段时间,就请今村律师着手主张丧失心志方面,做好万全准备。”
“好的。”
今村回答的语气充满干劲。
“冗长的会议就是没有效率的象征,所以,今天就到此散会吧。”
藤挂宣布讨论就此结束,应该是看穿了纯子打算强力反抗吧。
纯子在心中不断思索着准备好的反驳台词,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束呢?想到这里,纯子忍不住发声。
“我有个疑问。”
“什么啊?”
藤挂的声音听来不怎么高兴。
“有关辩护方向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久永先生呢?”
“这还没决定。我刚才也说过,整个方向目前尚未做最后确定。”
“久永先生自己主张无罪,我想,他应该不会同意用无意识之下犯案的策略。”
“这部分往后再由我们说服他。”
“我会再试着说明看看。”
今村回答。
“这件事请缓一缓。”
“为什么?”
“久永先生目前看来虽然已经平静下来了,但我认为他其实正拼了命地相信自己是确实无罪的。如果一旦让他认为自己杀了社长,想必会整个人立刻崩溃,最糟糕的情况,或许还会想自杀……”
刹那间传来一阵刺耳的声响,让纯子大吃一惊。原来是咖啡杯翻倒在桌上,溅出微量的咖啡。幸好,看来并没有打破咖啡杯。
颖原右手还拿着底盘,露出一脸近似苦笑的表情。好像是杯子没拿稳,所以才滑落到桌面上。
纯子直觉感受到颖原内心的不安与动摇。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久永可能自杀的警告,会让颖原顿时手足无措?
“绝对不能发生这种事,无论如何都请严加防范。藤挂先生,麻烦通知警方,说久永先生可能企图自杀,请他们严加戒备好吗?”
“我知道了,我会特别叮咛。但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如果拘留中的嫌犯自杀,警方的面子也挂不住啊。”
藤挂似乎也对颖原的强烈反应感到有些诧异。
到底为什么呢?纯子忍不住思索。她可不认为颖原雅树会真心在乎久永先生的死活。
这其中一定有其他理由。
沙耶加走进房间,擦拭洒在桌上的咖啡。
纯子不经意看到打翻在桌上的咖啡杯。一瞬间,一个念头仿佛天启般闪过脑海。
我知道了!
纯子突然感到一阵茫然,不知所措。
利用鲁冰花五号所执行的杀人手法,此刻,纯子终于参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