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来不来。
她根本不关心。
她今天穿上漂亮的衣服,用向日葵发圈绑了两束精致的麻花辫,不是给他看的;起个大早去周叔叔的摊位买油条豆浆,帮传达室的王大爷跑腿送信,做这一切,纯粹是因为她人美心善,绝对不是为了他。
梁韵想得可明白了,心里却隐隐不爽。
她步伐迈的极小,晃晃悠悠地走下楼梯。
身后始终悄无声息。
周知忆没关门,但也没跟上来。
他人藏在缝隙处,窥探她逐渐走远的背影,表情越来越失落,拧着眉,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骆航和许奚珊来了有一会了,正站在树荫下玩翻花绳的游戏。骆航不擅长这个,搭错了好几回,嘴硬说是她用的绳子不适合。
许奚珊切了声:“是你笨。”
“你说谁笨?!”骆航不乐意了,伸长胳膊,横在许奚珊脖颈上,作势要教训她。
许奚珊灵活地躲开,小跑过去挽住梁韵的胳膊,双眼放光,特夸张地“哇”了一句:“韵韵,你好漂亮。”
“唔……”
梁韵不太自然捋了下发梢,脸颊微微发烫,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热情,索性绕开这个话题,叫骆航:“走吧。”
“走走走。”
骆航忙不迭答应。
经过单元楼口的时候,他随意向一旁瞭了一眼,猝不及防和门后一道充斥着阴鸷的视线对上。
大热天的,骆航被骇的浑身一震,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腾。
再一眨眼,那扇门已经被关上了,“咔嗒”的门锁声被淹没在蝉鸣中,除了他,大概没人听到。
骆航记起那天和男孩起争执时,他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的凶恶眼神,直冒鸡皮疙瘩。
他搓了搓胳膊,挤到梁韵身边,十分走心地劝:“你最好离你邻居家那个小孩远一点,他发起脾气来,说不定连女生也欺负。”
梁韵脑海中浮现出周知忆瘦弱的身板,看人的眼神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眉尖微蹙:“你想多了。”
许奚珊也附和:“不会吧。”
那个男孩长得这么漂亮,又特别斯文,他们两个要说谁看起来脾气更不好一些,必然是骆航。
骆航摇摇头,神色意外的严肃:“你没见他抢模型的眼神,可吓人了。”
他转动脑筋,试图从贫瘠的知识储备库中挖掘几个具有震慑力的词语,让梁韵彻底明白后果到底有多严重。
可想了又想,也没蹦出下文。
骆航气馁地摁了下帽子,嗓门压得极低,拽了个新学的词:“我的直觉,他人品不怎么行。”
闻言,梁韵推门的动作一顿,噌得冒出来一股火气,硬邦邦地反驳:“周知忆不是那样的人。”
骆航眼睛蓦地瞪大,嗓门拔高:“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连他的名字都知道了!”
“……神经。”
梁韵懒得理他,冲帮忙开门的售货员姐姐说了句谢谢,率先进去。
许奚珊也特无语,乜他:“突然说别人的坏话干嘛,真是神经。”
骆航:“……”
梁韵不买文具,为了陪许奚珊才出门的。
骆航则是为了逃避休班在家的骆妈妈和没写完的数学口算题卡,非跟着出来做她们的小尾巴。
这会他因为梁韵又帮着周知忆说话不高兴了,后脑勺透着一股犟劲儿,走出一段距离,他委实忍不下这委屈,假装对架子上的铅笔盒很感兴趣,停下脚步,转头往梁韵在的方向瞟。
她正在帮许奚珊挑选练习册,根本没留意他。
骆航气得肺快炸了,冷哼一声,脚步跺得砰砰响,径直往最里面的漫画区去了。
店内开着空调,凉飕飕的,格外舒服。
两个小女孩绕着放了各式各样本子的货架打转,许奚珊随手翻开一本田字格,鼻翼煽动,眸光一亮,发现新大陆似的,递过来让她闻:“香不香?”
“嗯,好香。”梁韵一脸惊奇。
旁边帮她们拎购物篮的售货员笑:“这是带香味的本子。田字格、小演草、图画本都有,你们想要哪一样?”
许奚珊不缺零花钱,当即豪爽的往篮子里丢了两本,又问:“韵韵,你不要吗?”
“……”
梁韵的零花钱全用来给周知忆买零食了,现在钱包里空空如也。她放下本子,语气淡然:“我家里有很多本子,够用了。”
离开文具店的时候,骆航已经把自己哄好了,又恢复往常嬉皮笑脸的样儿,围着她俩打转。
临近正午,日光毒辣,他摘了帽子,脑门儿上一层汗,顺路去便民超市买了两支碎碎冰,跟她们分着吃。
店里乌泱泱一群人,像极了过年采购年货的热闹场面。许奚珊瞭了一眼,好奇:“发生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
骆航进去一趟,直奔冰柜,压根儿没注意别的。
他把偷买的漫画书塞进许奚珊的粉兔子挎包里,嘱咐她藏好了:“等我妈上班了,我去找你拿。”
“行吧。”许奚珊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梁韵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兀自出神地望着某一处。
林间小道树影重重,紧挨着的那栋居民楼外侧墙壁上有电线延伸,路灯或许出了故障,大白天还亮着,时不时闪烁两下,让人幻觉下一刻会出现电影里演得场面——灯泡开始噌噌冒火星子。
蝉鸣比盛夏时低了几分,秋季的气息越发浓郁了,空无一人的亭子藏在最深处。
已经不止一人吐槽过,这个亭子建的地方太不对,夏天蚊虫多,在里面待几分钟就会被咬出一身的疙瘩。
反倒是有冒险精神的孩子们常往里面扎。
骆航掰开自个儿的那一半碎碎冰给她。
梁韵没接,也没看他。
他用手肘拱了拱她,率先低头破冰:“你不吃吗?”
“……吃,”梁韵被阳光晃了一下眼睛,慢吞吞地扭回脸,“谢了。”
荔枝味的碎碎冰甜味不浓,用来解暑最最好,梁韵抿了一大口,舌头冰的发麻,凉意顺着嗓子眼滑到心口,驱散了渗入身体的燥热,眉头都舒展了。
骆航往她视线停留的方向望去,树林里什么都没有,他纳闷:“你刚才看什么呢?”
这么专心。
梁韵想起那个躲在草丛后面的人。
在她望过去的同时,黑影一闪而过。
速度太快了,几乎不可能抓住破绽,可她还是轻而易举就辨认出周知忆的背影——他应该是在等她,想说上两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又躲开了。
跟捉迷藏似的。
梁韵舌尖卷走挤出口子的碎冰,心头那一点异样被压下去,畅快地呼出一口凉气:“没什么。”
距离小学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按照计划,梁韵爸妈也快回来了。
他们决定这次回来就在本市找一份踏实的工作扎根,莱菏虽然是个小地方,但到底也是故乡,这几年发展的还不错,再加上花销小,生活节奏慢,非常适合久居。
梁韵不懂大人们的考量,只是高兴爸爸妈妈要回来了。
一到晚上,她就按时按点守着岑秀丽的手机,等他们的电话,但这晚,爸妈估计是有事耽误了,迟迟没有联系她。
岑秀丽从厨房出来,见她还托着腮帮子趴在茶几前守着手机,满脸的不高兴,嘀咕了句什么。
反正是不好听的话。
疾步走到玄关处,取下外套,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布,拆开之后,里头包裹着一沓被皱皱巴巴的钱。
她挑出一张纸币,递给梁韵,让她去便民超市买一袋食用盐,特地叮嘱:“换几个钢镚,明天坐公交用。”
“好。”梁韵不情不愿的起身,把老年机放回原处,趿拉上一双已经不怎么合脚的凉鞋,慢腾腾的下楼了。
天气还没完全转凉,院子里照样有很多出来乘凉的人。出了小区,沿街楼的门店全亮着灯,广场舞的歌声震耳欲聋,甚至比白天还热闹。
梁韵三两步迈上台阶,推开门进入超市。
夫妻俩怕小宝宝受不住冷气,空调早早就关了,柜台上摆了一架老式风扇,一摇晃,吱呀吱呀地响,比指甲划过黑板的动静还刺耳,听得人心烦意乱。
梁韵环视一圈,没发现周知忆在。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踮起脚,把钱放在柜台上:“程阿姨,买一袋食用盐。”
程莉掀起眼睑扫见她,极敷衍又极冷淡地嗯了声,给宝宝喂完最后一口辅食,拿筷子把盘子里水煮虾吃干净了,只剩下小半盘菠菜。
然后不紧不慢地起身,去架子上拿了一包盐。
在梁韵伸手接钢镚的时候,程莉意味不明地补了一句:“食品售出不退不换,你先看一看牌子对不对。”
梁韵:“……”
很久之前有一次,岑秀丽使唤梁韵来买速冻水饺。
程莉当时忙着照顾孩子,拿错了牌子,比岑秀丽说得那一款贵几块。
梁韵那会认识的字不多,没发现不对劲,拎着水饺回家了,结果被岑秀丽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她找来超市,要程莉更换。
程莉当然不肯,一口咬死是梁韵说错了。
两人因为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最终在围观群众的调解下,程莉这个年轻人只能让出一步,按照岑秀丽的要求给她换了一包速冻水饺,又赔了差价。
从此之后,岑秀丽再也没踏进这家超市,缺什么,就让梁韵来买。
程莉吵不过老的,难道还怕小的么。
所以,梁韵回回来,回回被她挑刺。
偏偏,他家大部分东西的价格比附近的连锁超市更便宜,有时候奶奶着急用,她也只能就近来这儿。
更何况,两家还是住对门的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根本避不开的。
梁韵默默在心里冲这两人翻个白眼,没什么情绪地说:“牌子是对的。”
程莉冷哼一声:“嗯。”
梁韵把钢镚塞进上衣口袋,忽然听程莉拔高嗓门叫:“小忆,别玩了,出来吃饭。”
她眉心一跳,抵着门玻璃的力道松懈,立马转脸,循声望去。
店铺最里面传来一声吱呀地响,储物间的门被推开,很快,周知忆穿过一排排货架走出来。
他手里握着那只破旧的航母模型,蔫头耷脑的,很没精气神,右侧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十分显眼。
梁韵不知道他怎么搞成这样了,心里极不舒服,是与之前酥酥麻麻截然相反的滋味。
也许是错觉,她嘴里甚至泛着淡淡的苦涩。
梁韵想起那天躲在草丛后面的身影,脑袋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不要,主动跟他打个招呼?
他们现在,也是朋友了吧?
盛满散装面包的箱子摊在过道里,要等周明达回来收拾。周知忆绕开这一堆“障碍物”,一抬头,意料之外看见立在门口的梁韵。
晦暗的眼神倏地添上一抹亮色,喜悦却只停留了一秒钟,他便转过头,装作没看见她,径直坐在马扎上。
正准备抬手的梁韵:“???”
程莉把桌上那盘素菜和一小碗白米粥放在矮桌上,胳膊像船一样搂着小宝宝,轻轻晃着,拿玩具逗他玩。
小宝宝咯咯地笑,她也跟着笑,眼尾蔓延出几道细长的纹,身上乍然蒙上一层朦胧又亲切的光晕,只是她一开口,这层光晕就消散了。
程莉漫不经心地说:“你爸今晚要整理这些货,你吃完饭先回家。”
周知忆夹了一筷子菠菜,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心思全在梁韵身上,用余光瞥她:“嗯。”
程莉一转身,发现梁韵还在那儿站着,有几分不耐:“忘买什么了?”
梁韵摇摇头:“没有。”
玻璃门上某处零件坏了,开关很不流畅。
梁韵掌心抵在门上,咬着牙使劲儿推。
程莉只是冷眼瞧着,没上前搭把手的想法。
周知忆见她脸颊微微涨红,几乎要忍不住放下筷子过去帮忙,虽然大概率会因为违背约定被她训……
梁韵先他一步推开了门,回过头,象征性的礼貌了一下:“程阿姨再见。”
然后松开手,门随着惯性重重砸上。
夹缝之间的胶带摩擦,发出“滋啦——”的刺耳响声,吓得程莉怀里的小宝宝一激灵,哇得痛哭起来。
程莉赶紧抱着他哄,好一阵哭声才停止。
她向着门口的方向,目露凶光,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周知忆夹菜的动作一顿,掀起眼睑,漆黑的瞳仁中迸射出一缕寒光,稍纵即逝。
随之,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埋头吃饭。
梁韵一晚上没睡踏实,翻来覆去的琢磨周知忆脸上那道红痕是怎么弄的,怕他是被院里其他小孩欺负了。
得不出答案,她又开始烦躁。
是他非来跟她做朋友,怎么收了东西之后反而不愿意跟她讲话了呢。
难道是因为她甩开他的手,他生气了?
那他这气生的也太后知后觉了……
梁韵对待人际交往比较佛系,甚至有些抗拒一段新的关系,能让她胃口不上不下吊着的人少之又少,冷不防冒出周知忆这个“谜题”,怪异的情绪折腾的她浑身不自在。
梁韵心烦意乱的,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到天亮,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主动去帮奶奶买早点。
经过超市门口,她停下脚步,掰了一小角油饼,丢给在身边打转的流浪猫,借这个机会故意逗留了会。
一无所获。
吃完早饭,奶奶照例去大儿子家里看孙子。
梁韵趴在窗口,目送奶奶走出小区,立马揣上钥匙去了小亭子。
左等右等,被咬了一腿的蚊子包,也没见他人。
这下,梁韵是真的恼了。
他想交朋友的时候,变得像一块黏人的牛皮糖,凭她怎么甩也甩不掉。一转脸,他又变成了另一幅样子,冷漠到跟不认识她似的……
朋友交到中途跑路了,这么不讲信用的人,她之前也碰见过,没想到同一个坑,她又摔了第二回。
梁韵气得不行,霍得转身往回走,一脚踢开碍眼的碎石子,忿忿地嘀咕:“骆航说得对,就不该管他的闲事。”
嘴上抱怨着,心口却发胀,仿佛堵了一团棉花,浸满水,沉沉的往下坠。
梁韵眼眶烫烫的,澎湃的情绪快要压抑不住。
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和周知忆认识没几天,不玩就不玩了,她还有许奚珊和骆航,也不在意少他这一个朋友。
梁韵重新抬起头,尖下巴微扬,又恢复了往日盛气凌人的样子,除了泛红的眼眶和鼻尖,没什么异常。
当天下午,骆航被骆妈妈关在家里做数学口算题卡,只有许奚珊一个人来找梁韵玩。
两人在家里看了会动画片,觉得无聊,下楼去荡秋千。
没想到那儿已经有人了。
周知忆的身板又瘦了一些,单薄的衣料贴在背脊上,勾勒出两块肩胛骨的轮廓。
他抓着两侧的链条,轻悠悠地晃荡,听见声音回头的时候,恰巧有一阵风吹过,略长的黑发纷飞,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唇红齿白,像被画家精心调制出的色彩。
在这个没开始生长的稚嫩年龄段,他遗传到的优秀基因效果初现,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漂亮。
梁韵出现在视野中的一刹那,周知忆像一株被触碰到猛地缩回去的含羞草,他低下头,肩膀微耸。
秋千晃动的速度慢下来。
风也轻轻。
他以为自己的小心思掩藏的很好,却被许奚珊瞧得一清二楚。她用手肘捣了一下梁韵,诚心发问:“你不去和他说说话吗?”
“不说。”梁韵抛下这两个生硬的字,脚踩上一片枯萎的落叶,发出细小的破碎的声音。
她的语气、眼神都太冷淡,跟为了维护男孩和骆航争辩的样子判若两人,许奚珊愣怔住了:“……啊?我以为,你们已经很熟了。”
梁韵步伐没停,目不斜视的径直经过他,从鼻端挤出一声轻蔑地哼:“不熟。”
作者有话要说:(敲黑板:宝宝们,俺为了榜单要压一下字数喽~目前是隔日更,V后恢复日更,时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