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林霁青发烧了很多天,许是那晚吹了冷风,高烧烧得浑身滚烫,持续不退。

他平日里很少生病,偶有几次感冒也是不吃药就能挺过去。

偏这次邪门,吃了两天的退烧药,总是反反复复不见好。

“霁哥,不然还是去医院吧。”段毅有点担心,“打吊瓶能好得快些,总拖着也不是回事。”

林霁青半阖着眼,漆黑的眸浸出水雾般,带着病态的苍白。

“没事,几点了?”他抬手,掌心覆盖在眼前,潮湿感在蔓延。

喉结上下滚动着,喉咙间有尖锐刀刃划伤肌肤的撕裂感,疼痛到仿佛在吞了几十个刀片。

这几日病着,人消瘦得厉害,浑身也没什么劲,就连动一下,后背都立马湿透了汗。

段毅以为他要问午饭的事,“十一点多,霁哥,你是不是饿了,我让他们带饭回来。”

“不用了,我要出去一趟。”他说着,就要起身。

身影虚晃一秒,林霁青向前,差点栽倒过去。

伸出手扶住防护栏,他额前渗出薄汗,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段毅赶紧抓住他的手腕,“霁哥,你现在还生病呢,有什么事我让他们去做。”

林霁青神色冷淡,声虚也轻,“我说了没事,我自己去就行。”

“那我,我陪着你一起吧。”段毅不放心地说道。

稍一顿,他又多嘴了一句,“霁哥,你、是要去找嫂子吧。”

提及薄晴烟,林霁青背脊一僵,指甲下意识地掐进掌心里,连语气都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跟她没关系。”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段毅叹口气,“这几天你生病,嫂子连个消息都没来过。”

“更别说打个电话慰问慰问,你们是出什么矛盾了?是因为出国的事么?”

“段毅,”他喊他的名字,“别说了。”

光影透过窗户照进来,地面斑驳出许多碎光。

林霁青抬眸,他唇色苍白,字音像是从紧咬的齿缝间挤出来,“别说了。”

“对不起,霁哥,那晚是我多嘴了。”段毅别开头,这些天林霁青是怎么难受的,他全都看在眼里。

“我不该提你出国的事情,那天真是喝大了,我不知道你没有和嫂子提起过这件事。”

林霁青和薄晴烟这两天的矛盾,被段毅隐隐约约猜到了,但是也没敢问。

视线撞上段毅,林霁青抬手将桌面的酒瓶摔碎了。

碎裂的玻璃渣洒满一地,他掌心被划破,零星的鲜红滴落。

林霁青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也跟着一起碎了,“我让你别说了。”

今日天气格外好,仿佛连地面都映着耀光。

段毅最终还是不放心林霁青,跟着一同去了。

出租车停的地点在薄晴烟公司附近。

林霁青知道她公司地址,虽然她从没有带他来过,也不需要他来接她下班。

如今看来,他确实仅是她的消遣而已。

来时正赶上午休时间,信创所在的金融A楼前人来人往。

附近咖啡厅的玻璃清晰透亮,能看到里面的举动。

林霁青在角落,一眼便瞥见薄晴烟的身影。

她言笑晏晏,与对面的男人谈笑风生,正聊得很开心。

风吹过来,卷着街尾的残叶落到他脚边。

车鸣声由远及近,急促地从后方掠过。

林霁青只觉得周遭的风濡湿而冰凉。

他认出了坐在薄晴烟对面的男人。

是六中聚会时,抢过她烟抽的那位,叫许俊熙?

林霁青不记得自己站在那里看了多久,直到薄晴烟和许俊熙起身。

蓦地,许俊熙倾身向前探了探,抬手蹭过薄晴烟的脸颊,随手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又说了些什么。

“靠,那男的谁啊?”段毅忍不住了,眼神气愤,“霁哥,我找几个兄弟去教训他。”

“不用了。”林霁青听到自己在说,语气竟是前所未有过的平静。

日头晒得这样暖,晒得人头晕目眩。

但漫无边际的凉意却袭来,仿佛冷到了骨缝里。

每一处骨头都好似碎裂般疼痛,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淡淡的咖啡香萦绕。

咖啡厅内人多,或闲聊,或捧着电脑在办公,大多是在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午休时间过的差不多了,薄晴烟正准备回公司。

她刚站起身,还未稳,就见许俊熙抬起手臂探了过来。

“做什么?”她秀眉微蹙,瞧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越来越近,闪避不及,被他蹭了个正着。

许俊熙抬手替薄晴烟蹭掉了鼻尖的奶沫,调侃她道:“喝咖啡能把奶沫蹭到脸上的,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那是你见识太少。”薄晴烟不自在地避开,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或许是林霁青曾和她提过许俊熙,薄晴烟竟有点下意识避嫌的举动。

许俊熙敛眸,视线低垂,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事情给你查的差不多了,还有些额外赠送的小惊喜已经发到了你邮箱。”

“照片上的女人确认是吴婉蓉无疑,她和楚梁前后脚进的酒店,发你床照的邮箱是她注册的小号,特意登□□换了定位。”

“要说这吴婉蓉也是位人才,没点来头我是真不信。她自己是末流专科毕业,面试你们公司的时候,还拉了几位名校名硕的毕业生陪跑。”

“楚梁和你们公司合作没多久,两人私下里就联系频繁,不过楚梁在这件事上一直瞒着你吧。”像是难以忍受,许俊熙厌恶地说道,“这人真是够恶心的,能和你谈恋爱还不知足。”

许俊熙话里话外的吹捧意味明显,倒让薄晴烟蓦地想起数日不曾联系的林霁青。

那天,在她说完和林霁青只是消遣后,对方便销声匿迹,仿佛人间蒸发了般再没出现过。

薄晴烟半阖眼眸,也好,本来就只是消遣。

不联系,不就正是她期望的么。林霁青年轻气盛,也该有他自己的生活,有更好的选择。

薄晴烟回到公司没多久,就被高崇宁叫走。

信创架构要变,换句话说,董事层要大换血。

公司里真料假料满天飞,不少人立刻就把王友良和薄晴烟扯在一起。

扒着扒着,就有人爆料说吴婉蓉和薄晴烟的前男友楚梁私交匪浅。

甚至有几个同事半年前就见到吴婉蓉和楚梁聚餐约会举止亲密,还专门挑了个薄晴烟加班到深夜的时间。

于是前段时间吴婉蓉泄露公司机密,联合王总甩锅给薄晴烟等一系列操作的理由,马上就充分起来。

众人不禁深觉,原来还有这层缘由在。

“信创要变天了啊。”高崇宁八卦又担忧地说,“就是不知道王总是被踢出局的那位,还是他能搞走陈总站稳脚跟。”

王友良现如今已经和他们结了梁子,要是没被踢出局,只怕以后他高崇宁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整个公司大群小群都炸开了锅,也就你还能这么轻松。”高崇宁说。

“小道消息而已,传来传去也不知道真不真?”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薄晴烟不甚在意地笑着,“不过我也是挺期待的,想看看接下来王总要怎么应付。”

她白嫩如葱的指尖把玩着钢笔,鎏金材质灵活地在她指尖滑动,透着懒散。

闲聊间,她顺手点开了邮箱。

视线在屏幕上扫了几眼,薄晴烟才知道许俊熙给她的惊喜是这个。

许俊熙说的做法,原来是要渣男身败名裂。

当晚,薄晴烟再次在小区门口见到了喝醉的楚梁,情理之中,她没觉得意外。

看来许俊熙给楚梁的压力不小,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酩酊大醉,狼狈的如同街边流浪汉。

乱糟糟的头发仿佛母鸡趴窝,整个人不修边幅,身上虽然还是穿着衬衫,领带却歪七扭八地松垮下去,浑身透着股酒糟肉臭的味道。

自从上次楚梁带着他老妈去她家门口堵人,薄晴烟就吩咐过小区门口的保安,没经过她的允许,不许放楚梁进来。

“薄晴烟!”楚梁看见她,脚跟绊到脚尖,人向前趔趄了一大步,差点摔个狗啃屎,“你这个女人真是狠心啊。”

“我他妈只不过是犯了个男人都会犯的小错误,更何况,谈恋爱期间你吩咐我做的任何事,我什么没做到。”

“我天天把你当祖宗供着,我妈那么大的岁数,哪次和你吃饭不是看你脸色。”

“谁没有犯错的时候,你他妈就不能在这件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梁眼睛通红,跟发了疯般说起来没完。

薄晴烟拨弄着发梢,“楚梁,你该滚去哪就滚,喝多了别来我这里撒酒疯。”

高挑的身影慢条斯理地走近,脚踝处被浅淡的光影照得洁白,再搭配上细高跟,一双腿笔直修长。

稍作停顿,她点了根细烟,指缝间夹着,白雾顺势四散开去,“我这可不是垃圾站。”

楚梁呛了好大一口,口齿不清地道:“你做的真绝啊,你让我在公司里待不下去,你把我告上了法院。”

“你让我身败名裂!”

“我让你在公司里待不下去?”薄晴烟声逐渐冷淡,“出轨是我让你做的?盗取资料也是我让你做的?”

“楚梁,你如今的下场,咎由自取而已。”

“你他妈放屁,我是在为了我们的和好努力而已。”楚梁表情越来越狰狞,他振振有词地朝着薄晴烟靠近。

他以为只要薄晴烟在工作中受到挫折,他就可以借此机会趁虚而入。他以为女人不过就是好哄的生物,随便展现展现他的大男子魅力,事情便会水到渠成。

浓郁的酒臭气萦绕,薄晴烟笑,“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么?”

话音刚落,楚梁突然钳制住她的肩膀,他眼底迸发出恶劣又怨怼的阴险。

可没等他将威胁的话说出口,没等他将这一套威逼利诱的威风耍足,一记勾拳打在了他的耳朵。

楚梁被打得很惨,而他连打他的是谁都没看清。

少年黑色卫衣,瘦瘦高高的模样,肩宽腰窄。

他戴着黑色口罩,卫衣的连体帽紧紧地扣了下来,将他的模样隐藏在暗处。

露出的手腕白皙分明,骨节处被路灯晃得发红。

“滚。”少年嗓音低沉沙哑,漆黑如墨的眼眸尽是不耐。

他缓缓地扬起下颌,目光厌恶地朝着楚梁说道。

这顿打让楚梁老实了,酒也跟着醒了,他连滚带爬地蹿起身。

小区门口到底人多眼杂,刚才闹得动静不小,好在四周的视线随着楚梁离开而消失。

周遭重新回平静,远处的车鸣声由远及近,灯影重重。

男生没着急走,他背对着薄晴烟,手揣进兜里,没说话。

偶有几声的咳嗽,清瘦单薄的肩背也跟着抖了几下。

薄晴烟目光盯着他,烟蒂咬在她红唇间,火光微微闪。

她知道他是谁,林霁青也知道她知道。

但偏偏,谁都不肯打破僵局,先低头让一步。

沉寂良久,林霁青准备离开。

“救命恩人,不聊聊辛苦费?”她说。

他的脚步停顿一瞬,随即转过身来,眼尾勾了下。

“如你所愿。”林霁青说。

脚步声远了,林霁青的身影也逐渐融合进夜色。

薄晴烟站在原地抽完了烟,她扬起下颌看向远处。

蓦地,她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回到家洗完澡,薄晴烟正擦拭着未干的头发,谢冉冉的微信狂轰乱炸进来。

她寻了处沙发角落,懒散地窝进去。

谢冉冉会这么晚找她,无非就是酒吧遇到帅哥。

她回了几条消息,退出聊天界面时,瞥见了还在置顶的林霁青。

稍想了会儿,指腹轻轻地一划 ,薄晴烟将他的置顶取消。

这晚过后,薄晴烟再没有见过林霁青,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林霁青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