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空旷的篮球场内，男生们正聚在一块投篮。鞋底摩擦着场地，夹杂在砰砰撞击的闹声里，刺耳又响亮。
中场休息，林霁青揉揉腕口朝着座位走过去，他随手扯起衣摆擦汗，腰间精壮结实的肌肉若隐若现。
拿起搭在座位上的棉质短袖，林霁青换了衣服，运动裤系在腰间的白色绳结垂在前侧，一副懒散的模样。
“霁哥，不打啦？”同宿舍的男生段毅注意到他的动作，扔个球给他，“今晚聚餐的时间不是还早呢，再玩会呗。”
“不了，有事。”林霁青懒散地接住，手腕一转，球又扔进了球场，段毅稳稳接住，投进篮筐。
另个男生勾勾上段毅的肩膀，好奇道：“霁哥是不是要去接嫂子过来？”
“认识到现在就没见过霁哥的女朋友，不过以霁哥受欢迎的程度，嫂子肯定也很好看吧。”男生笑。
倏地，他吹出个古怪的口哨声，贼兮兮地凑近，“上过了没？”
气氛蓦地不对劲，男生间的话题总是绕不开这些。有几个男生怪笑起来。
林霁青漆黑的眸扫过他的脸，低垂着眼皮打量着他，“嘴巴放干净点。”
旁边的段毅见状，忙捂着男生的嘴巴，“行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也有几个朋友看了林霁青的脸色，冲着男生不耐道：“问问问，你自己他妈的没女朋友啊。”
男生讪讪地笑，“这不就是没有女朋友才嘴贱，霁哥别生气。”
“走了。”林霁青起身，手揣进裤兜里，余光剜过男生的脸，他肩膀撞着男生过去，跟其他人道了别。
刚绕出篮球馆大门，段毅跟了上来。
“他那人就那样，跟他爹八百辈子没见过女的一样，别介意。”
稍微停顿，段毅接着说，“明天以后这小子不会再出现了。”
林霁青斜挎上黑色帆布包，“嗯，你还有事？”
“也没什么事。”段毅说，“就是听他们聊天提起来，你要出国了？”
“暂时还没这个打算。”林霁青说。
系里的确有交换生名额，导员提了成绩拔尖的林霁青，他还没给出回复。
原本林霁青也是有这方面倾向的，但现在遇到了薄晴烟，他突然就不想了。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段毅问，“是费用问题吗？霁哥，我有个朋友在搞助学贷款的，对学校那边流程门清，没什么多余的手续。”
林霁青兼职多是周围朋友都知道的事，段毅和其他几个室友偶尔还会跟他一起去几次。
他家世说复杂也挺复杂，要说不复杂也简单。
林闻笙和秦霄云离婚以后，她虽然不阻止林霁青和秦家人来往，但在资金方面却是半点都不肯让步的，她不许林霁青接受秦霄云的金钱帮助。
所以自成年后，林霁青勤工俭学已成了家常便饭。而林闻笙搞艺术的，靠卖画营生，平时不开张，开张吃半年。不过她基本不怎么和人交流，每次卖出的作品也都是靠老顾客的捧场，日子过得也比较清贫。
“不是。”林霁青吸了口气，柔和的暮色降临，空气中有清冽的薄荷味道。
学校篮球馆的后面有片家属楼，也不知道哪家老人听说种薄荷能驱虫，硬是在门前的小菜园里种了好大一片。
每到了傍晚时节，薄荷草叶的味道散出来，篮球馆都透着清冽。
“只是担心有些事情会没有结果。”他语气如同氤氲雨汽，带了丝丝凉意。
残风卷来几片碧绿的薄荷叶，林霁青下意识伸手碰了碰，叶片便从他指缝间滑了出去。
怎么抓都抓不住的不安，真的很令他烦躁。
下班点，街道车流拥堵，无限拉长的车鸣声像是绵延山川看不到头。
路灯早就开了，夕阳暮霭最后的余光也落入地平线。
“一整天都在开会，我坐的腰酸背痛，屁股都疼。”
“还不是蜂软资料泄露，搞得全公司人心惶惶的，就看这个锅背在谁那。”
两个同事窃窃私语沉没在了办公室的茶水间，牢骚发了两句便点到为止。
楼下室外，薄晴烟靠着墙边点了根烟，风吹进来，烟雾飘散出去。
“所以你领导到底怎么说？”谢冉冉跟她一样，有空就在摸鱼。
高崇宁昨晚连夜补救，虽然稳住了蜂软，但公司也因此出现信任危机。
薄晴烟不太在意，“还能怎么说，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翻来覆去说这个事，到现在还没下定论。”
说到底现在公司有话语权的人没到场，几个部长经理来回拉扯甩锅。
信创架构还是太小，管理层混乱，底部员工没主心骨。
谢冉冉吊儿郎当地说道：“要不然你辞职算了，信创这样的公司，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还不如回你爸的公司，你们薄家的资产都拟进了合同里，只要你想要，别说高级策划主管，就是混个老总当也不成问题。”
薄晴烟手掐烟蒂，有些为难。
她当初来到信创是因为高崇宁的关系，眼下麻烦丢给他，怎么看也不实在。
更何况，她不想回老薄那，纯粹是不想靠薄易云生存。
思索几秒，她笑，“我这时候走，不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意？一口黑锅扣下来，离职就是心虚。”
“到底是哪个竞争公司拿到了你们的资料。”谢冉冉问。
薄晴烟说，“飞诚。”
“飞诚怎么这么耳熟啊？”谢冉冉停顿片刻，突然叫了声，“靠，那不就是楚梁的公司。”
薄晴烟八卦能力一向没有谢冉冉强，更何况她对自身之外的事情也极少有关心。
要不是谢冉冉提起，她几乎都忘了楚梁还在飞诚。
等到薄晴烟回到会议室时，敲门声响起，显然要进来的人也没打算等到大家的回应。
男人挺着圆润的肚子，全黑的polo衬衫没有为腰间尺围的显瘦效果做出贡献，反倒是显出了财大气粗的油腻。
吴婉蓉捧着一叠资料，黑白拼接的长裙，脖子间还挂着正式员工的工牌，她跟在男人后面，娇小的像只百灵鸟。
“王总好。”会议室里问好声此起彼伏。
王总点了点头，下颌坠起的肥肉跟着颤了颤，“不用这么拘谨。”
“我这次来，是想问有关蜂软项目资料泄露的进展。”王总坐下来，目光扫向会议室的每个人，到薄晴烟的位置，他视线停住。
高崇宁说，“王总，目前我已经和蜂软再次对接，但对方出于各种各样的顾虑……”
王总打断高崇宁的话，“薄晴烟，你来讲。”
薄晴烟秀眉微蹙，如果是负责项目相关的部分，她来讲当然没问题。但要是资料泄露的问题，恐怕就是另层意思。
“我记得你是负责蜂软整个项目架构的，任何资料你这边应该也有备份。”
三言两语，这是要把锅甩给她了啊。
薄晴烟神色冷淡，她身体向后慢慢地倚靠，没动。
“在我接手弘业以后，吴婉蓉才是蜂软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她眼眸明艳，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无论是后续的对接，还是资料的处置，我全部都交由吴婉蓉管理。”
“如果说蜂软项目泄露问题需要有人负责，我认为这个人也该是吴婉蓉。”说完，她目光遥遥地递向王总身后的娇小人，“对吧。”
对方视线稍挑，迎面撞了上来，目光笃定，像是知道今天的事有人能替她摆平。
敢这样和王总说话的，整个办公室里也没几个人。
气氛倏地跌至冰点，像是紧绷的弦，随时会准备断裂。
不少人等着看薄晴烟的热闹，堵她会不会得罪王总被开除。
良久，王总冷笑了一声：“小薄能力一向是强的，所以吴婉蓉进公司起也是跟着小薄在做事。”
“不过手底下的人出了问题，总是要追究其领导的工作能力，你说是吧，高崇宁。”
高崇宁还想再替薄晴烟说些什么，但很快就被王总拦停，“这件事到此为止。”
冗长的会议在王总敲板钉钉中结束，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人群呼啦啦地从会议室里涌出去，没多久便走了个干净。
办公室就剩她和高崇宁两人，高崇宁坐在会议桌案，一只腿翘起来，劫后余生般叹口气，“我还以为你会当场撂挑子不干了。”
“我当时看你眼睛都亮了，差点以为你要和王总对上。”高崇宁和薄晴烟认识时间不短，工作上他也算了解她，“你家世不错，这份工作也不过就是图个消遣。”
薄晴烟手指玩着笔，不太在意，“我是把麻烦事都丢给你的人？”
“还好你不是啊。”高崇宁吐气，“像我这样上有老下有小的打工人，真承担不起丢掉工作的风险。”
话音落，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什么。
成年人的生活大抵是这样，似乎即使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也必须在夹缝中求得生存。
联系上林霁青的时候，薄晴烟正开车去往大学城。
她心情烦躁，所以对方的电话和微信都没接。
林霁青也很知趣，打了两三个电话便没再继续，他在微信里给薄晴烟发了定位。
到了学校门口，薄晴烟在停车场停完车，离不远就瞧见了那道瘦削的身影。
学校小路交错幽静，路灯疏浅。
他眸色清明，肩背薄宽，遥遥地站在那里，目送过来，在等她。
薄晴烟心脏蓦地静了。
像是被温热熨帖，心口都跟着软下去。
她向来不会将工作上的情绪带进生活里，或许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密集又琐碎，难免受影响。
连薄晴烟自己都在反思，是不是最近对林霁青过于冷淡。
林霁青站着等她走近，两人距离近了些，她说：“等很久了吧。”
“没有。”他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疲惫，执起她的手亲了亲，“晚上他们可能会喝酒。”
“你不是不能喝？”想起两人第一次出去吃饭，薄晴烟调侃他。
林霁青似笑非笑的，把她的手握进掌心里，又放进了自己口袋，“我不喝。”
“你要是觉得烦了，到时候我们就先走。”
薄晴烟摇摇头，“没关系，我也很久没跟一群年轻人出去混过了。”
“六中那次，我还见过你朋友。”他薄唇扬着，若有若无的试探，“高中同学？”
空气中有很淡很清冽的薄荷味道。
“嗯。那是几个玩得好的。”想起以前，薄晴烟也多说了两句，“和许俊熙认识比较久。”
“接你烟抽的男生？”林霁青还是笑，男生在这方面其实挺敏感的，她说，他便猜到是谁。
薄晴烟瞥了他一眼，“你不也接过我的烟抽。”
“不一样。”他说。
薄晴烟不太在意，“有什么区别。”
“我是你男朋友，他不是。”
他声轻，咬字却清晰。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攥紧的手都跟着用了力。
他侧过脸，漆黑的眸锁着她的视线，笑笑：“对吧。”
薄晴烟觉得他虽然比她小了两岁，但果然还是小屁孩思维，竟然还在意这些。
聚餐吃饭的地方在校门口的不远处。
大学生们聚一块，年轻人的活力和热闹。薄晴烟漂亮性感，唇色红艳，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喧嚣过后，薄晴烟忍不住挑眉看了看林霁青。
她还以为林霁青这样闷得性子，在朋友堆里也是沉默寡言的，却没想到男生们对他倒是格外推服，一声一声的嫂子叫她。
这样的林霁青，跟她平时见到的，稍有不同，似乎更有魅力些。
果然还是同龄人相处比较没有压力么。薄晴烟想。
酒过三巡，薄晴烟意外地收到了秦简洵的信息。
【有时间么，聊聊。】
她出门找了个空旷僻静的地，接通对方拨过来的电话。
“这么晚给你打电话，实在打扰。”对方语气冷淡，细听还有丝不清不楚的愠怒。
薄晴烟鼻息间有酒意上涌，温温热热的，“老同学了，来这套就没意思，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男朋友，是叫林霁青？”他嗓音低沉，像是明知答案还要不死心的问问。
薄晴烟笑，“听你的口气，你们好像很熟啊。”
“不算熟悉。”他说，“林霁青是我的侄子，比我小了六岁。”
路灯下的蝇虫飞来飞去，绕的光影缭乱。
薄晴烟突然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