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沿途红灯亮起，树梢带风。
车缓缓地停在边缘区。
林霁青低头扫了眼微信。
“闻笙。”秦霄云恍惚间改了口，“你妈最近怎么样？”
“很好，不劳您挂心。”
明知林霁青对这类话题反应冷淡，秦霄云却像是不死心。
“你妈现在还是每天都不出门？”
这次不等林霁青的回答，秦霄云自顾自道：“真是老样子，搞艺术痴迷到如此程度。”
林霁青的母亲林闻笙曾是留学回来的艺术家，在国内举办过几次个人展后，遇上当时投资圈风头正盛的秦霄云。
秦霄云在见到林闻笙的第一眼，坠入爱河。
两人也很快结婚，可婚后的林闻笙仍痴迷在艺术创作中，经常把自己关在阁楼几天不出门。
即便是两人有了林霁青后，林闻笙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那句反反复复挂在嘴边的：“为什么这个颜色不对？”
年轻时期的热情耐心逐渐消失，备受冷落的秦霄云忍无可忍提出了离婚。
离婚前的那次谈话，是林闻笙第一次很认真地和他讲话，神情温和地听他诉述多年来的委屈。
然后问了他一句：“你确定要离婚吗？”
后来林闻笙什么都没要，只要了林霁青的抚养权。
离婚后，秦霄云彻底把自己投身在工作里，可无论再怎么用工作麻痹都仿佛是徒劳。
他的内心像是荒蛮贫瘠之地，万物不长。
十几年光景，秦霄云也尝试过挽回。偏偏林闻笙性子倔得很，不要说理会他，哪怕秦霄云站在她面前，她也会当他是空气。
绿灯亮起，秦霄云从回忆中抽身。
他眼眶疼了一阵，很轻的叹息声快速沉没在车鸣声的噪音里。
“今天回去提醒她注意保暖，她身体不好，换季时节最容易生病。”
“知道。”
车驶入平坦宽阔的柏油路。
再经过二环快速路，进入了秦家大院所在的别墅区。
秦老爷子是慢性病，年纪大了，身体总有不舒服的时候。
此时聚过来秦家人多，难免嘈杂。
林霁青寻了处僻静的地，恰巧林闻笙发消息过来问他几时回。
很简短的一句话，奇奇怪怪的符号像是不受发信人的控制蹦了出来，林闻笙很少用手机与他联系，准确地说，是林闻笙很少使用手机。科技发展如此进步的今天，那栋陈旧的房子倒像是她隐秘的桃花源。
手机屏熄灭，林霁青视线稍抬，撞上对面坐的人。
秦简洵长腿交叠，银灰色的电脑正搭在他的腿面上，剪裁精良的西装裤贴合在小腿，衬得骨节分明。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秦简洵蓦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小叔叔。”林霁青声很轻，口吻随意自然。
他和秦简洵的关系一般，虽说在秦家晚辈里两人年龄差距最小。
秦简洵手腕微动，推了推滑落的镜框，“嗯。很久没见你，最近课业还忙？”
他问，林霁青便答。
“还好，兼职比较多。”
秦简洵笑笑，“大学时期能够找些事情做也很不错。”
话音落，放在桌案的手机震动了两声。
是薄晴烟发来的语音消息。
林霁青点开，放在耳边听了听。
女声响起，慢条斯理地说了几句，有点撒娇似的吐槽工作烦心事，他薄唇扬了扬。
他几乎能想到薄晴烟发语音消息时的懒洋洋表情。
“是女朋友？”秦简洵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敲击键盘的手跟着停顿片刻。
林霁青神色淡淡，漆黑的眸底尽是笑意，“嗯，女朋友。”
三个字咬得轻轻的，滑溜溜像是从齿缝间欢快地跑出来似的。
“说起来，家里的长辈们总是担心我和你。”秦简洵想起什么，“怕我们要一直单着。”
稍微停顿，“看来你的动作比我快些。”
“简洵还没有谈女朋友吗？”旁边路过的秦曼筠穿着一袭红裙，身姿摇曳，端了杯酒水。听见了八卦好奇地凑近，漂亮的腰线倚靠在沙发边缘，“不会吧，我们简洵这么出色，怎么会不讨女孩子喜欢呢？”
“老实跟姐姐交代，是不是没有看上眼的？不然我给你介绍几个吧，我有些朋友家的孩子都还不错。”
秦简洵笑，说辞礼貌疏离却又得体，“我已经有喜欢的女生。”
只不过是追求被拒绝了而已。
闻言，秦曼筠来了兴致，“什么样子的女生？”
“很有趣。”秦简洵说道。
见秦简洵这里八卦不出什么有效信息，秦曼筠目标转移到林霁青，“你的这位小女朋友，跟姑姑讲讲。”
林霁青扬起唇角，“她也很有趣。”
“你们两个臭小子，都在这敷衍我是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低声笑笑。
晚风徐徐吹来，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松木香味道，难得的和谐气氛。
家庭聚会结束以后，秦老爷子安排秦简洵送林霁青回去。
天色渐晚，暖橘色的夕阳下沉。整片天都慢慢地黯淡下来。
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
“把你的地址给我。”秦简洵打着方向盘，右转后问道。
林霁青抬手腕晃了晃，他这两天修车的时候腕骨的旧伤复发。稍微停顿片刻，他报上了薄晴烟小区的名字。
没想到一阵短促的刹车，秦简洵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你住这里？”
林霁青垂手，“我女朋友住在这里。”
沉默良久，红灯亮起。
秦简洵目光在林霁青脸上锁了会儿，似笑非笑，笑意没达眼底。
“我似乎还没问过你，你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窗外的景色都被笼罩在柔和的光线里，仿佛抹去清晰，只留出浅淡的轮廓。
“啪。”一叠资料甩在高崇宁的办公桌案，纸张顿时四处散开。
始作俑者薄晴烟正冷着张俏脸，双手环在前，“这件事怎么处理？”
beesoft项目策划案资料被泄露，竞争公司提前拿到了他们的优势和价格恶意竞标，连核心概念也偷了个干净。原本策划案泄露对整个项目的影响不该这么大，毕竟信创也不是只准备了一手方案。但目前和蜂软对接的过程已经接近尾声，眼看着最后的合同签掉就能完成，而这时候泄露的资料太关键。
简直掐住了信创的七寸。
“蜂软一直是我在负责，中间也没有出过纰漏。而吴婉蓉刚接手没多久，资料就被恶意泄露。”薄晴烟眼尾上挑，神色恹恹，能够看出她此刻的不耐到达了顶峰，“除了她，我想不到责任应该在谁。”
薄晴烟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高崇宁就算再怎么拎不清也明白她没有在推卸责任的意思，她完全就是陈述事实而已。
“我知道，这件事估计明天董事会就收到消息。”高崇宁说，“不对，恐怕现在就应该收到风了。”
但是工作群里却格外的安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薄晴烟说，“总之这种做法完全违背竞业协议，我建议严查。”
“蜂软项目投入不高，这次事件影响确实有点大。可是我们也没有吴婉蓉泄露资料的证据啊。”
薄晴烟态度冷漠，“警方介入总是能查出来，该通报通报，该开庭开庭。”
“晴烟，你不能只考虑这方面。”高崇宁有点为难。
他在工作中是拼命三郎，但也不代表情商很低。能混到管理岗位的，有几个真是铁面无私的硬骨头。
“吴婉蓉是王总内推进来的人选。”高崇宁掐着眉心，淡淡的红印若隐若现，“你知道的，王总在我们公司话语权比重有多大，搞了吴婉蓉，就相当于在打王总的脸面啊。”
大公司有大公司的难处，小公司也有小公司的心酸，像他们信创这样的中小型公司完全是夹在中间混口饭吃的。
公司里内推进来的人也不少，那些轻松的行政岗位的年轻人，背靠的都是公司股东。
吴婉蓉的靠山是王友良，几乎已经成了公司里人尽皆知的事。平时没矛盾，大家也都愿意卖她三分薄面，除了我行我素的薄晴烟，其他人少不了要在工作中忍让忍让吴婉蓉。
“我记得你在对接蜂软的时候，其实没有拿出百分百的实力，蜂软负责人也一直期待能和你再沟通。”
“只要你出马，蜂软项目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几乎瞬间，薄晴烟就明白了高崇宁的意思。
他要她替这件事兜底。
气氛蓦地沉闷。
薄晴烟点了根烟，烟气在口中含了会儿，吐出，白雾散开。
空气中混着淡淡的薄荷味道。
“高崇宁，你知道我的性格。”她说，“有些事情我可以做，不代表我必须去做。”
“吴婉蓉不值得我这么做，你高崇宁也不值得，我没有替别人擦屁股的习惯。”
高崇宁知道薄晴烟能说出这些话，是真的生气了。
“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交代。”他叹口气，双手交叠锤在桌案，“但眼前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很棘手，晴烟，我知道你性格，所以我明白逼迫你去做一些事情是没用的。”
“可是你也应该理解我的难处，吴婉蓉我一定会找她谈，眼下的事情是要我们同心协力解决问题。”
薄晴烟皱眉，“这个公司我不是非留不可。”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高崇宁就此打住，“你先下班吧，我来处理。”
出公司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
薄晴烟牙尖咬着烟蒂，她双手插兜朝着便利店走过去。
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和高崇宁聊这么久，晚饭都没来得及吃，而且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的事。
便利店灯火通明，踏入就能闻到煎烤水煮的香气。
薄晴烟打包了一份关东煮，正打算付款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这些全部都要两份。”她说完，收银小姐姐又替她多装了一份。
到家门口，薄晴烟摁了密码。
伴随着叮铃一声，走廊光线透进了昏暗的房内。
四处都是黑漆漆的，她刚关门踏进去，还没来得及打开灯。
黑暗中，暧昧而温软的身体贴过来，透着薄薄的开衫，体温蔓延传递。
安静的空间，他的呼吸声变得明显。手指慢慢地缠绕上来，在她的腰间游离会儿，干燥且带着力道。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林霁青嗓音低沉，懒洋洋语调，“我想你。”
薄晴烟笑，“工作出了点问题，别闹，我今天很累。”
话音落，林霁青若有所思，“可以再累点。”
“那先让我吃点东西。”她说，“加班到现在，连口热水都没喝。”
光和高崇宁吵架来着，她哪还有心思顾别的事情。
两份关东煮。
基本都是薄晴烟在吃。
“你今天怎么样？”
林霁青手撑在下巴，漆黑的眼眸里尽是她的影，“什么？”
咬下一口鱼丸福袋，热乎乎的东西充满着口腔里，软的仿佛要融化。
薄晴烟说，“不是说家里有事。”
“嗯，爷爷生病刚痊愈，所以回去看看他。”
倏地，他凑近了些，亲了亲她的鼻尖。
薄晴烟眉尾稍扬，“做什么？”
“觉得很开心。”他看着她，往前压了过来，“你在意我的事情。”
她或许不记得和他相关的事情，但没关系。
他会慢慢来。
“我们学校明天晚上有个聚会，你和我一起参加好不好？”他的手绕到了她的身前，握住了她的手。
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她虎口处的肌肤。
薄晴烟稍微分神的瞬间，他指腹已经划过她的腰间。
她低低感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