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临近深夜,暴雨仍旧没有丁点儿要停歇的意思。天又沉又闷,浓稠的夜色涣散在光线昏暗的路灯下,雨势渐浓。
客厅的时钟滴滴答答地敲响。
薄晴烟从包里拿出薄荷烟,圆润光滑的指甲涂着明艳的红,拇指跟着蹭燃打火机。看着细细丝丝的烟雾缭绕,她走到窗前推开了道缝隙,烟味很快就被吹散。
溜进的风对着她吹,雨难免要跟着潲进来。
回来路上的车祸她还没跟老薄说,薄晴烟也正头疼该怎么交代,虽然她没受什么伤,甚至连个轻微的蹭破皮都没有,但依照老薄的性格,恐怕要说教她三天三夜还不算完。搞不好给她报个安全培训班都有可能。
思来想去,这事还是暂时压住不提。
薄晴烟眯起眼睛,等回过神来,烟已经烧到了尾端,她下意识地抖了抖。
其实她烟瘾不重,只是很喜欢这烟的冰薄荷味道,所以抽的牌子也很固定。楚梁也曾劝过她戒烟,他的口头禅就是女孩子家家的抽烟不好,虽说薄晴烟自认为女生抽烟没什么问题,但总归是个不良习惯。
薄晴烟撩起垂落的发丝,和楚梁在一起前,感情对她来说就是快餐,尽管每段感情她对待的态度还是认真的,但她坚信感情这种事,合则来,不合就分。谢冉冉还调侃过她是海王,多少帅哥弟弟也是说换就换。
原因无他,年轻的时候她不喜欢人与人间纠缠又繁琐的亲密关系,空洞且没意义。
楚梁算是改变了薄晴烟的一部分,可惜,现在又还给了她。结束这段关系,薄晴烟只想放松段时间,楚梁也好,其他人也罢,不过都是消遣。
薄晴烟住的公寓在十八层,远瞧着,几乎俯瞰整座城市,朦胧雾霭的湿气笼着城市里的灯红酒绿,尽收眼底。繁华都市,万家灯火。
泡过热水澡后的身躯似乎格外疲惫,这会儿她就懒懒地靠在窗边发呆,如果不是电话铃声响起来的话,薄晴烟恐怕能这么放空自己一两个小时。
电话是高崇宁打过来的,她的顶头上司。
“姑奶奶,你怎么私聊消息都不应,群里发的通知也不回复。”高崇宁怨声载道的哀嚎声穿透话筒,几乎要逼到她的面前,“今晚十点和客户的视频会议啊!!”
薄晴烟的沉默给了高崇宁不好的预感,“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电话里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八度,恨不得要冲破天花板般。
“知道了,没忘。”薄晴烟被他喊的耳朵痛,稍显不耐烦地将手机拿远了些。
瞥了眼墙面时钟的时间,才九点十五,这不是还来得及么?
请个假也不能安生。她边敷衍自己的顶头上司,边漫不经心地翻找包里。今早请假请的匆忙,视频会议要用的东西,她记得她都放在优盘里。
电话那边高崇宁嘀嘀咕咕又说了些什么,薄晴烟也没听清,她注意力都集中在找东西上,但背包的里三层外三层都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串挂着玩偶的东西。
她低低咒骂出声,该不会掉车里了吧。
几分钟后,薄晴烟郁闷地揉着眉心,还真的落在车里了。
这通电话到底还是扰了薄晴烟悠哉的平静心情,她在小程序上找到修理厂的电话,拨过去。
单趟路程要四十分钟,如果她自己去修理厂,往返时间肯定是来不及。
“你好,请问是富得乐原厂汽车修理公司吧?我是今晚将车送去维修的,我姓薄。”
电话那边顿了顿,半晌,清冷的声音响起,很慢:“你好,薄小姐。”
“是这样的,不知道你们那边能不能帮我看看车里有没有一件优盘,上面连着毛绒玩偶挂坠。”薄晴烟说道,“如果找到的话,我这边联系同城跑腿送过来,我急用,十点前就要送到。”
商量几分钟后,电话挂断。
修理厂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还有几个师傅用高压水枪冲刷着车身的泡沫,正在刷车。
“小林,办公室是谁打的电话?”
手头都忙,哪有闲工夫去接电话,除了还没走出大门就被叫回来的林霁青。
“推销的。”林霁青敛眸,“没谁。”
虽然对方承诺了要帮她联系跑腿准时送过来,薄晴烟对此的信任感不高,不过还是留了自己的地址,另一方面她只得做二手准备,打开电脑重新冲一份报告。
门铃摁响的时候,薄晴烟正光着脚踩在凳子上,两只手噼里啪啦不停地敲着键盘,紧实的小腿交叠在一起,线条弧度漂亮的像是画家精心雕琢般,就是动作看起来实在称不上平静。
她穿了件休闲款的白衬衫,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看起来很舒适,又薄又软,细腻的肌肤沾了点潮湿的水汽,氤氲成片。
走廊里的微弱灯光晃进了玄关,少年背对着光,神情隐匿在昏暗里,肩背笔直,莫名的逼仄感。
“怎么是你?”她记得电话里是说要叫跑腿送过来。
深夜的风带着冷意,薄晴烟这才注意到林霁青只穿了件很薄的外套就赶过来。他气息不匀,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般,语气却淡淡的:“怕你着急。”
谁也再没说话,空气中浮动着微妙的气息,像是在较劲。
良久,“你都没打伞?”她眉眼稍挑,有些意外,“虽然我很急,但好像也没这么急。”
林霁青浑身都被淋透了,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头发还在滴水,他不太在意地伸出手,骨缝分明的掌心里抓着毛都浇趴的玩偶挂件:“你要的东西。”
薄晴烟摊开掌心,啪嗒,优盘就掉进了她手里。
她抬眸,目光笔直地看向林霁青,停顿了会,视线缓缓落下去,自上而下扫了一番。
湿趴的发梢下面有一双漆黑的眼,眼窝很深,便衬得眼睛清澈明亮,他长得不错,皮肤也白,被雨那么一浇,瘦削的破碎感。
薄晴烟递了根烟过去,“抽么?”
“不会。”挺冷淡的回应。
东西给了,林霁青转身要走。
“喂,我记得你叫林霁青对吧。”薄晴烟倚靠在门框,她双手环抱在胸前,白衬衫下露出灰色的棉质短裤,长腿就那么懒塌塌交叠地一搭,哪哪都透着懒散劲。可能是刚才敲报告敲得烦躁了,又或许是林霁青的狼狈勾起了薄晴烟那点过意不去的情绪,她难得好心:“你都湿成这样,不怕生病吗?”
“我这儿有衣服,你冲个澡先换上吧。”
随意的口吻,听不出客套还是真心。
林霁青背过身,倏地脚步一顿,回头望了眼薄晴烟,像是在思索。
指腹摩擦在布料,薄晴烟让出些距离,“进来吧。外面的雨一时半会又停不了,看在你这么辛苦替我送快递的份上,姐姐请你吃夜宵。”
比起刚才,现在的雨势更大。风吹在玻璃上,走廊里都是呼呼作响的声音,电闪雷鸣一波跟着一波,活像是要把这座城市劈成两半似的。
客厅淡淡的米白色灯光,昏暗却温馨。也是奇怪,薄晴烟不喜温情,却对温馨的小窝情有独钟。
林霁青还没进屋,就那么靠在门口,双手插进兜里,露了半截手腕在外面。
“毛巾。”她拿了套全新没拆封的,就那么扔给了他。
接下来还有和客户的视频会议,薄晴烟点了根烟,走回客厅。不知道过了多久,浴室的水声才哗哗响起。片刻过后,水声渐小,直到完全没了声音。
这个会一开就是一个半小时,听的她几乎是头晕目眩,直按揉眉心。好不容易中场休息,薄晴烟从冰箱里拿了瓶水,拧开瓶盖仰着下颌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余光瞥见了浴室门口的身影,呼吸顿时呛住,连咳了几声,她才想起来,开会开的太忘我,她甚至都不记得洗完澡的林霁青还在。
门口灯暗,他正拿着毛巾擦脑袋,没吹干的发梢湿黑,还滴着水,光线照亮了他的下颌,弧度分明,像是个乖乖等着主人的狗狗。林霁青只围了件白浴巾,干净的肌肤展露无疑,胸肌延展至腰间,一览无余。
好身材。薄晴烟眉尾上扬。
像是察觉到她的动静,林霁青遥遥地递过来个眼神,神情寡淡。
和薄晴烟在修理厂看见他第一面的场景,似曾相识。
薄晴烟眼皮抬抬,把头发勾在了耳后:“我听你们修理厂的师傅说,你在上大学?”
“嗯。”林霁青应了声,稍一顿,他补了句:“大三。”
薄晴烟有点意外:“那你今年二十一岁?跟我弟弟差不多大的年纪啊。”
她扶了扶额,摇头笑道:“看来我们的代沟还不是一般的大。”
沉默了会儿,“我。”林霁青抬眸,深看她一眼,紧靠着墙,“上学晚,今年二十四。”
“这样,那我是比你大两岁。”薄晴烟笑笑,“这声姐姐你还是要叫的。”
五岁的年龄差突然变成两岁,薄晴烟心口这股不服老的气才顺畅些。意识到自己松口气的神情太过明显,她当即收敛。
随后她打开了衣柜的门,余光打量了林霁青几眼,才从一大堆衣服里找到楚梁仅剩的衬衫和牛仔裤。好在薄晴烟对颜值身高一向是有挑剔的,每任男友的身材比例都跟模特堆里刻出来的一般,楚梁的衣服给林霁青穿,也差不多合适。
倒是林霁青,他沉闷的表情在薄晴烟拿出换洗的衣物时,好像有什么在慢慢割裂。
薄晴烟懒散地递过去:“楚梁的衣服,你大概也能穿。”
“你这里经常有男生过来吗?”暗藏情绪的试探,自以为没什么破绽。
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纯情的吗,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薄晴烟好笑地看着他:“姐姐这个年纪有男人,不是很正常吗?”
林霁青的眼神飘忽地闪了一瞬,又慢慢收回去,眸色沉沉有点说不清的意味,拿着衣服的手好像有千斤重:“是,男朋友?”
“前男友了。”薄晴烟点了根烟,吞吐口雾气,“要是现男友,哪儿还能这么随便让你穿。”
薄晴烟也是很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弟弟,可能是工作久了,周围碰到的大多都是混迹工作多年的职场老油条,再不然就是某些诡计多端的算盘男,搞得她都快不记得自己还有荷尔蒙这个东西。
她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该和年轻人混一混了,心态真是完全不同。
夜里十二点多,街道两旁的积水快要漫过路沿。
空气中浮动着土腥味道,暴雨冲刷过后的城市,黏腻又潮湿。
薄晴烟走在前面,林霁青跟在她身后。
她点了根烟夹在指缝,任由点点星火被晚风吹得乱散。
风里带着湿气,暴雨冲刷的痕迹逐渐褪去。
这个点外面还在营业的店铺,就是小区楼下的大排档了。
走了几十米,薄晴烟踩着拖鞋塔塔哒哒地进了店,熏烟缭绕的烟火气浮动在四周,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肉香油渍味道。想起她刚才对林霁青说要出去吃点东西的时候,对方是什么态度来着?她眼睛眯起,回忆起林霁青困惑中又带着点听话的表情,唇角勾了勾,有点想笑。
“就这家吧。”她朝老板招呼了声,选了个靠在角落的位置,拿起桌上的菜单念起来:“来两份烤肉,油爆虾还有凉拌菜。”
“喝什么?”一顿,薄晴烟看向林霁青,“果汁、奶茶,还是扎啤?”
林霁青的回答简单明了:“都可以。”
相处短短几个小时,薄晴烟已经摸透他的性格,不爱说话的闷葫芦一个,不过对待她的问题还是有问必答的。她有个弟弟,比她小了十岁左右,都没有林霁青这么听话。
“我今晚倒真是有点意外,跑腿这么累的活,你们老板就安排给你。”薄晴烟玩着桌上的玻璃杯,单手撑着下巴,眼眸水波流转,像含着雾气般,“算不算欺负临时工?”
夜风静谧,林霁青呼吸都沉了几分。嘈杂的大排档,他和薄晴烟窝在了角落,他们离得很近,近到林霁青几乎可以听清她谈吐间的小小气音。也能注意到她修长好看的脖颈下漂亮的锁骨,像是盛满星光。
他不善撒谎,却鬼使神差般再度开口道:“算是吧。”
林霁青低垂视线,有点自嘲地看着玻璃杯上浮光掠影般的倒映。
明明是他自己争取来的,却不想承认这份别有用心。就连年纪也是,他那么怕对方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