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来望月人何处

绾起惊鹄髻,血玉发簪轻轻固定,一朵粉玉雕的琼花别于发间,配以芙蓉冠;娥眉淡扫,朱唇榴齿,赤朱蝉衣朝服,霞帔长裙,但见镜中之人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虽是跟着六小姐长大,看着镜中摇曳的美人,雪碧愣是失神于她的美貌,心中暗叹:怨不得云家上下要将小姐护得滴水不漏,这姿貌任是女子见了也心动,更莫说男子。

“想什么呢?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让你容大爷帮你擦擦!”我伸手捏了捏身旁雪碧的脸颊,这小丫头拿着我的耳环神游太虚了半日,不知在琢磨什么。

当然,这香泽第一美颜仅限于她安安静静不开口不捉弄人时,雪碧不由在心里补上一句。不过发现这种几率几乎为零,云府上下对六小姐也是又爱又恨,如今他们是脱离苦海了,只苦了自己和七喜。

看来这丫头还没打算回魂,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再不打扮妥当,只怕要误了这新婚第一日的面圣礼,只好我自己动手,拿过雪碧手上的耳环,别上耳垂,就听见外间有太监报:“太子殿下在揽紫园前厅,请太子妃娘娘同上朝华殿面圣!”

在丫鬟宫女的簇拥下,我步出房门,昨天盖着喜帕,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我今后的新居所,于是,我随意地回头扫了一眼门廊园子。这不看还不打紧,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就见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太平间”!

我哭,泪奔……为什么人家都住什么诗情画意的“水云间”,我却要倒霉地住在“太平间”。这死狸猫,居然害我在停尸房睡了一个晚上,绝对是故意的!我在心里愤懑地问候了他祖宗一百八十代!此仇不报非女子!新仇旧恨,日后我要一并讨回来!

“禀娘娘,这是太子殿下亲自为娘娘这居阁题的匾额!”一边小太监看我瞧那匾额,竟用无比自豪的口气向我介绍起来,仿佛得了这狸猫的字是什么至高无上的荣宠。真是不会看脸色的二百五。“殿下说当今太平盛世,盼娘娘入宫以后也可平安如意,故题此匾……”

“你叫什么名字?”打断眼前眉飞色舞的太监,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那日梨园里见到的小厮,这小子的脑子果真不是一般脱线。

“禀娘娘,奴才名唤福顺。”果然名字也很脱线。

“即日起,本宫赐你新名‘王老吉’!”我正一肚子气没处撒,这傻小子一个挺身撞枪口上。

“奴……奴才谢娘娘赐名。只是……奴才本家不姓王……”还敢反抗?我一个杀人的眼神瞪过去,这小子这次总算明白我生气了,立马闭上嘴,满腹委屈地低下头去。一旁的宫女们原本从我出门以后都在偷偷地打量我,这会子看我突然生气,都莫名所以,藏起了打量我的眼神,低眉俯身,不敢出声。

我“哼”了一下,携了众人前去,一路上倒有个发现,这太子东宫中竟也不栽香花,只是各色常绿植物种满庭园,一问身边的宫女才知道是两个月前狸猫命人除去的。许多年后,那些极力反对、批判我的腐儒写了一本《痛数云氏十八宗罪》四处散发,其中有一段是这样描述的:“云氏,祸国妖孽之姿,奸猾狡诈,好使毒,性善妒,竟不容花之妍丽馥郁,命人尽数折损,时东宫之中仅余惨绿。”

移步揽紫园前厅,但见狸猫穿着正红衮冕服,绛红暗丝爪龙跃然其上,黄金冕冠与那庄重的红色相得益彰,更衬得皇室高贵傲然之气。狸猫乍见我时眼里露出一丝惊艳之色,虽是一闪即逝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爱妃昨日歇息得可好?”转瞬又恢复了平日里邪气冷傲的神情,语气里含着几分戏谑。

“托殿下的福,妾身歇息得很好——”想起昨日盖头事件和太平间,我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回了话,“很好”两个字拖了老长。

狸猫不以为意地微翘嘴角,携了我和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前往朝华殿。虽不止一次去过故宫,见识过皇家气派,我仍是被这香泽国宫殿的气势所震撼。厚重的绛朱羊毛毡毯从殿内一路沿着汉白玉雕兽石阶中轴线向下延伸铺至东华门,奢华大气却又不流于俗丽。大殿坐北朝南,琉璃金瓦朱红墙,雕龙画栋,重檐庑殿顶。

拾级而上,只觉得这石阶窄、高、陡且绵长,行至殿门前小腿竟有些酸,站在顶端转身望去,却看不见层层阶梯。原来设计得又窄又高都隐在了平台之下,回首一看竟似平地。

早在宫门外,就有礼仪太监层层唱报。狸猫牵着我的手步入大殿时,皇上皇后已并坐大殿上首。大殿下首两旁列着两排人,有男有女,男的一律暗紫飞龙冕袍,腰束金銙球路带;女的则着粉色霞帔吉服,带着冠冕;还有一些则穿着石榴红的礼服,轻绾发髻,未戴冕冠。看这架势估计是其他王子王妃和未出阁的公主们。大殿内顶端正脊、垂脊和戗脊上饰着各色吻兽,有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獬豸、斗牛等,庄重古朴、威严肃穆地俯视着众生。

“儿臣(臣媳)参见父皇、母后!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我和狸猫一齐跪拜下来,俯身行了大礼。地上玄黑色大理石光可鉴人,映照着两旁一干人等的面部表情,有惊艳,有好奇,有嫉妒,有羡慕,有诧异,有揣摩。这所有表情中只有一个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张肖似狸猫的脸,却又不同于狸猫给人的邪媚傲然之感,那表情是温和豁达的,在一众这样高傲的皇族之中不免显得是个异数。

“我儿快快平身!”皇上伸手虚扶了一下。

“儿臣(臣媳)谢父皇母后!”我和狸猫双双站起身来,按照姑姑反复交代的皇家礼仪,我微微低着头,敛着眉眼,做大家闺秀状。“朕适才看太子妃在殿门口曾回望阶下,不知对朕这朝华殿玉阶作何评价?”

“臣媳斗胆将这殿前玉阶好有一比。”

“哦?太子妃且说来听听。”皇帝老儿颇感兴趣地微微向前倾,皇后则是威严慈祥地看着我。突然发现原来狸猫的眼睛十成十地遗传自皇后,媚眼如丝。

“臣媳以为自下而上行来,此玉阶高陡绵长,就好似先皇开国打天下,虽势如破竹却艰辛苦涩,任重道远,越接近高处就愈是举步维艰,更须步步稳扎稳打。待行至这至高之顶端,回首望去,却是一马平川,顿觉通体的畅快,就好比平定天下之后俯视王土,浩荡平坦,心胸开阔。”一通话说完,就见边上狸猫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赏之色。

“妙!妙!妙!太子妃果然才貌双全!得此良妻,我儿好福气!”捋着胡子,皇上开怀大笑。这不是废话吗?就咱这堂堂现代人,谁娶了我那都是高攀。“这朝华殿前玉阶是朕亲自授意设计的,却从未有人识得其中深意。朕还以为朕的一番苦心竟要埋没了,不料今日太子妃一语道破!朕甚是欣慰!”皇帝老儿一副好像可以安心地含笑九泉的样子,开心得不得了。皇后则是微笑朝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边上皇子们望着我,面露钦慕;又望着狸猫,面露羡慕。本来听到皇上发问暗自等着我出丑的王妃们则是面露嫉妒,只有那个人仍旧温和地笑着,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请新妇为皇上皇后敬酒!”立在金銮一旁的司礼太监高声唱报。大殿侧面有一个着紫红礼服的执事太监打了珠帘,用朱漆托盘端了一细颈玉壶和两只白玉杯行至我面前。我执起酒壶,缓缓将泛着琥珀色泽的百花御酿酒倒入杯中。

只见这两只酒杯虽均用整玉刻出,却长得不甚相同。其中一只周身雕着神态各异的九尾神龙,或威或怒,栩栩如生。杯壁薄如蝉翼,剔透晶莹,酒入杯中斟至七分处却再也多斟不了了,细看之下,可以发现杯子七分处密密地镂了半圈细细的孔洞,若想多斟,那酒便会从孔洞中渗出。

另外一只玉杯刻着九只凤凰,或凌空飞舞或闲适信步,媚态各异,与杯中琥珀佳酿交相辉映,只是杯口大敞,有些外翻,酒入杯中也不能倒至杯口处。

“臣媳给父皇母后敬酒!祝父皇母后福寿绵长、荫泽子孙!”我将酒端至额眉处,步上金銮玉阶,分别将酒敬给皇上皇后。皇后轻抿了一口酒,便将酒杯放下,命宫娥取来事先准备好的各色珠宝绸缎赐给我。我谢了恩,却见那皇帝老儿只望着杯子,却滴酒未尝,面露肃穆之色:“太子妃以为这酒杯是做何用的呢?”酒杯理应是装酒用的呀,殿堂下诸人莫名所以,心里暗自揣度。

敢情这老头儿喜欢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我一个激灵,跪在龙椅前。“臣媳谢父皇教诲!臣媳今后定戒骄戒躁、多行慎言!”

“哦?太子妃何出此言?”皇上正色看着我。

“臣媳以为这九龙玉樽只可斟至七分满,少一分则稳多一分则满。古人云:‘满招损,谦受益。’陛下应是要告诫臣媳谦虚谨慎,不可骄傲自满;这九凤玉樽之杯口,臣媳以为这好比人之口舌。民间将多舌之人唤‘大嘴’,这杯口大敞好比喜好言语搬弄是非之人,正所谓‘言多必失’,故酒亦斟不满,陛下应是借此告诫臣媳少言慎行。”

我这下总算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连喝个酒都这么麻烦,看来今天皇上是早就预谋要给我来个下马威的。

“哈哈哈!太子妃平身,此对杯乃先帝命前朝巧匠所制,今日朕就将这龙凤夜光玉樽赐予太子妃。”皇上端起酒杯,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臣媳谢父皇隆恩!”

“诸位皇儿也听好了,日后行事待物皆要谨记先皇之教导,谦虚少言,方可成大器,稳我肇家江山!”皇上脸色一转,严肃庄重地教训起殿中的皇子皇媳们。

“儿臣(臣媳)遵旨!定将父皇教诲铭记于心!父皇英明!”殿堂下,一片人跪了下来。

之后,狸猫携我坐上下手太子妃之位,接受其他皇子和皇子妃的敬贺。那时,我又对上了那双温和的眼,听边上太监的唱名,我知道了,他就是当今的三皇子玉静王爷——肇才茂!这一辈皇族正轮到“茂”字辈,与寻常百姓家不同,皇族将这定字放于名字末尾,不放中间,所以这一帮皇子都叫“肇”什么“茂”。只是,这“肇才茂”怎么听都像“招财猫”,再一看他的笑脸,果真很像招财猫。

想到这里,我不禁咧嘴笑了起来。只觉着手上一阵吃痛,转过头,就见狸猫脸上有丝不快闪过,捏着我的手心。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哪知他见我瞪他,竟挑眉笑了起来。

以前曾听说这三皇子跟狸猫同是皇后所生,比狸猫长两岁,但是皇上认为他行事手段狠辣,杀戾之气太重,只适合沙场,不似四皇子狸猫内敛知进退,善于权术谋斗,宜居朝堂之上,故册封狸猫为太子,命三皇子统兵。兵权三分而握,一分在三皇子手中,一分在右相潘行业手中,还有一分在兵部尚书姬远征手中。不过,我怎么看都看不出这招财猫手段狠辣,明明是一派温和书生相。

冗长的仪式过后,那皇帝老儿总算满意地放我们回去。感觉就像在大学里上完一堂无聊的“思修课”一样,头晕眼花!我还没有吃过早餐哪,那个饿呀。

“妾身请太子妃娘娘受茶。”

我接过鎏金飞鸿琉璃杯,轻抿了一口。顺便用余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长眉连娟、微睇绵藐,淑逸闲华、金瓒玉珥,钗钿雍容、皇襦罗裙。这便是狸猫十六岁时纳的侧妃,兵部尚书独女姬娥。十五岁入宫,今年应是十九岁。十九岁应是最美好的花季年华,天真浪漫,但面前的女子却已嫁做人妇四年,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丝本该属于她的灵动光华,多了一分不甚相衬的成熟稳重之气。从进门到奉茶都目不斜视,微低着头,看来是受过良好家教,中规中矩。

再看身边的狸猫,从姬娥踏入门槛后,莫说正视,就是斜视也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半秒,冷漠倨傲,旁若无人。姬娥虽是端庄大方举止得体之人,但眼眸还是有些情不自禁地流转向狸猫那里。我不禁有些同情姬娥,正如爹爹所说“帝王之家无真情”,大部分婚姻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有政治目的的,狸猫娶姬娥的目的,不就是那姬远征手上的一分兵权了。有招财猫那样的兄弟重兵在握,若狸猫不先下手为强,太子之位肯定是如坐针毡。

当然,地球人都知道我跟狸猫之间的联姻也是典型的政治婚姻,爹爹虽无半分兵权,却掌控着香泽国政治、商业两大命脉。当年皇帝老儿给我定下娃娃亲肯定是怕爹爹权大遮天,终有一天要江山易主云姓。这一道婚旨既可控制爹爹的权势,又可让云家为肇家所用,老谋深算。而狸猫就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娶了我无疑是加固了他太子的地位。两个月前就尽除东宫香花,真的是体贴我患有花粉过敏症吗?世人皆知左相云水昕独宠六女,狸猫这么费心恐怕主要还是为了拉拢爹爹,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只是,没吃过猪肉,还能没看过猪跑吗?从小在清宫电视连续剧里熏陶起来的我又岂会跳入这温柔的陷阱。

边上司礼太监见我放下茶杯,朝厅外高声报了一句:“拨食!”早已候在厅外的宫娥们便端着膳食鱼贯而入。筵席上,我还见到了一个人,就是传说中皇帝最宠的幺子十六皇子,今年仅六岁,其母兰宜妃生其难产而死,皇帝为了纪念这宠妃便将十六皇子取名“兰茂”。十六皇子自幼便跟在皇后身边长大,与四皇子狸猫最是亲厚,除了皇后的凤仪殿,大半时间都耗在狸猫的东宫里。

想到这里,我不禁要暗叹狸猫的心思缜密。当年皇帝老儿的赐婚无疑让狸猫如虎添翼,但却也给狸猫留下了一个后遗症,那就是香泽国有一条先祖定下的规矩,若正妃尚未进门,皇子的侧妃便不能怀孕生子。狸猫跟我足足差了十岁,其他比他年龄小的皇子都已散枝开叶,只有狸猫膝下尚无半子。不能像其他皇子一样靠儿女增强势力,狸猫便拉拢兄弟。其余皇子不好下手,只有这小十六,自小跟着皇后,又深得皇上宠爱,从小培养感情,日后定将为其所用。难怪那皇帝说狸猫善权谋,我看他简直就是为这宫廷斗争而生的。今日面圣礼,小十六因为得了风寒怕传染皇上,故未去,狸猫便将他唤来参加东宫内部所设的新婚龙凤筵,足见狸猫花在小十六身上的心思颇深。

不过,这小十六的名字咋怎么听都像“蓝猫”咧?看这小蓝猫,滴溜儿黑圆的眼睛,粉嫩的脸颊,多可爱的一孩子呀!可惜一本正经地绷着张小脸,硬要摆出皇室威仪的样子。我终于发现我进宫的意义所在了,原来老天是让我来挽救一个即将堕落于肮脏政治的纯真少男!

我、狸猫、姬娥,还有蓝猫依次落了座。这新婚龙凤筵的进餐程序甚是繁琐,先是古乐伴奏,宫廷侍女敬献白玉茶,称为“茶台茗叙”;后是“攒盒一品”:龙凤描金攒盒龙盘柱,内盛有四喜干果、虎皮花生、怪味大扁、奶白葡萄、雪山梅等蜜饯;再来是“前菜五品”:龙凤呈祥、洪字鸡丝黄瓜、福字瓜烧里脊、万字麻辣肚丝、年字口蘑发菜;后上“饽饽四品”:御膳豆黄、芝麻卷、金糕、枣泥糕;再上“酱菜四品”:宫廷小黄瓜、酱黑菜、糖蒜、腌水芥皮,并宫娥上御酒称为“敬奉环浆”;然后是“膳汤一品”:龙井竹荪;“御菜三品”: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又“饽饽二品”:金丝酥雀、如意卷,总之十分繁琐!

香泽国宫廷的膳食多以甜腻为主,我平时最憎恨的就是甜食了,总觉得吃了腻得慌。菜虽然多,却只看见一道比较合我口味的菜——“金丝酥雀”。此点心是用麻雀肉泥所制,口味略显咸辣,正合我心。不过,皇室有一个很变态的规矩:即使非常喜欢的菜,也要严格遵守“吃菜不过三匙”的家法,用餐之人不能表现出自己喜欢吃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满满一盘的美食,却不能吃,心里骂了一圈,只好悻悻地扒了两口白饭。

用餐的时候,大家都像在演默剧,只吃不语,偌大一个厅内,除了太监偶尔的报菜名声,静得连发丝掉地上都能听见。他们不闷得慌,我还怕消化不良。于是,我决定活跃一下现场气氛。

“呵呵,今天是好日子,不如我讲个笑话给大家听听吧!”

“不知今天是何好日子?”狸猫不知死活地懒懒问了一句。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总不能说今天是我俩大喜的好日子吧。

“呃……今天是巴甫洛夫诞辰一百周年纪念日。”我偏要跟你装傻,哼!

“八蹼懦夫是何方人氏?”蓝猫有些好奇地问我,总算不再摆着一副皇族的严肃状,露出比较符合他年龄的表情了。

“巴甫洛夫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位圣人。”我很慈祥耐心地给他解释。

狸猫瞅了我一眼,不予置评:“是何笑话,爱妃且讲来听听。”

“从前,有一个人,他走在马路边,走着走着,突然,他就晕过去了。”说完,我信心满满地等待着。

“然后呢?”蓝猫问了一句。

啊!我最讨厌我说完笑话以后,人家眼巴巴地给你来一句“然后呢?”太伤自尊了!

“没有然后。这就完了。”看在蓝猫年纪小的分上我不和他计较。

话毕,就见蓝猫用一种“你是火星来的吧”的眼神看着我,姬娥则是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明白过来的样子,讶异地瞧向我。只有狸猫,“呵呵呵”干笑了三声,仿佛很配合,实则用那种猫看耗子垂死挣扎时的表情觑了我一眼,埋头,继续吃饭。看见狸猫笑,姬娥仿佛很是意外。

罢,罢,罢!不和一帮子古人一般见识。我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平定我的怒火。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坐在东宫荷塘中的望月亭里,我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抱着一只耳,心思飘得好远好远。犹记得那年中秋,一家人在缘湖的水亭中品茗赏月,小白看见月亮升起,开心地拉着我的手说:“容儿快看,这月亮又圆又亮,像容儿的脸一样好看。”月球表面坑坑洼洼,有什么好看。小白居然敢把我比成大饼麻子脸,我当时没好气地甩开小白的手瞪了他一眼。小白莫名所以,很是委屈,以后每次中秋看月亮都三缄其口,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我生气。还有爹爹、姑姑和方师爷,总是含着笑看我和小白笑闹,一家人其乐融融。

如今却物是人非,同样的月亮下,就只剩我和一只耳做伴了,不知小白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仍和爹爹们在缘湖上赏月?那日听见笛声幽怨,我才醒悟自己一整日都是在等着小白来跟我道别,却怎知最终也没见上一面,只剩缕缕轻笛伴我而去。思及此,我不禁满腹伤感。拿起方师爷做的小提琴,缓缓拉起了梁祝里的《化蝶》。琴声渺渺,满载我的思念飘向远方。

“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触景生情,我悠悠地念起赵嘏的句子。

“好琴!好诗!”身后传来几下拍掌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狸猫腰间别着一个纹饰考究的蟠龙舞凤玉佩,瓷白色,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衬着狸猫飘逸颀长的身子益发挺拔,我猜应是那龙凤佩里的另一只冷玉了。或许是我的错觉,竟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一丝温度。身边站着蓝猫小十六,还是严肃地绷着张小脸,只是目光里流露出些许赞叹之意。后面跟着三三两两太监宫娥,端着杯盘,在狸猫的命令下,放置妥当后便撤出候于亭外阶下。

“给皇嫂请安。”小十六一本正经地朝我作了作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日后看来要好好改造改造。

“爱妃这是何琴?本宫倒不曾见过。”狸猫径自撩了袍子下摆坐了下来。

“回殿下,此琴名唤小提琴,妾身家中翻书偶得理图,便命人仿着做了一把。”撒谎是我的强项。

“莫不就是那八蹼懦夫发明的?”小十六眨巴着眼睛。

“……正是。”我有些心虚地回答,希望不会天打雷劈,要劈就劈狸猫吧,我还年轻。小十六的想象力还真不是一般丰富。难怪人说撒谎最大的坏处就是说一句谎话,要编造十句谎话来弥补。

为了掩饰心虚,我伸手去取石几上的点心来吃,却意外地看见除了月饼外竟有两碟“金丝酥雀”。

“皇嫂好才华。怨不得父王将传世龙凤玉樽赏给了你。”这小十六说起话来也是皇家派头十足,不过,我怎么嗅到了一丝醋意。后来,我才知道这小十六很喜欢那杯子,以前问皇上讨过多次,皇上都不允,今日看杯子到我手上不免嫉妒。唉,真是小孩子,不就两只破杯子嘛,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接下来,又是冗长的沉默。实在受不了。

“小兰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想和狸猫说话,只好拿小十六开刀。

小十六郁闷地拧起了眉头,狸猫则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话说,马路边上,有一只小狗……”还未开讲,就听着小十六紧张地赶紧插话进来:“皇嫂还是说历史故事吧。”

“好。话说,在前朝,马路边上,有一只小狗……”我向来从善如流,听众的需求就是我的需要。

“皇嫂还是说个历史战争故事吧。”小十六一副无比压抑的样子。

“好。话说,在前朝,马路边上,有一只小狗碰见一只小猫,为了抢一个肉包子打了起来……”

小十六终于崩溃地夺路而逃。

本想用这个故事把狸猫给赶走,不想却吓到了可爱的小古董蓝猫。狸猫却是一副早就料定会如此的表情侧身看向我。末了,坐了半日后终于肯起身离去,临走前经过我身边,转身来了一句:“夜深露重,爱妃还是莫要在此悲秋伤月。如果爱妃有兴趣,可以到麒麟居找本宫,本宫很愿意听爱妃讲马路边的故事。”说完张狂地笑着离开。我心里那个恨呀!

以后,小十六只要一听到我要讲故事或者说笑话,立马进入戒备状态。如果在吃饭的时候,就会直接老气横秋地来一句“食不言,寝不语”把我噎在那里。看我吃瘪,狸猫那表情,我估计他心里那个乐得。我牙痒痒。

后来,有个发现,但凡我爱吃的菜,用餐时都会被御厨分装成两盘,这样我总算可以吃上几口,不必老是吃白饭了。慢慢地,菜式好像都改换成适合我口味的咸辣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