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结束时,大家逐渐从四面八方的各类球场聚拢过来集合。
体育老师总结了几句就宣布下课,临走时交代他们将器材全部归还到位。
班上一部分女生选择了羽毛球和乒乓球,手里的球拍和球都是从器材室借的。
解散后,体委带领着一些男生搬厚重的垫子去了,没有功夫替她们拿,让她们自己去还这些轻便的用品。
几个女生相互看了几眼,不知道是谁先叫了江予归一声,问班长能不能帮忙去还一下。
因为从这里到器材室有一段露天的距离,今天的阳光不知为什么尤其烈,太晒了她们懒得走。
江予归唇线绷直,但掠了眼顶头上耀眼的日光,还是点头同意了。
他伸手,女生们尽数将手里的球拍和球递给了他,伴随着一声声轻快又调笑的“谢谢啦,班长大好人~”。
于舒言站在旁边,抱着这节课踢的足球。
这是比赛结束的时候她从地上捡起来的,之后就一直拿在手里。
她没有做声,打算自己去器材室还。
忽然,一只手伸到她视野中。
手指骨节修长,食指蜷起,朝着她勾了勾。
“你的球也给我。”江予归的声音。
像是被阳光烫过,声线微沉。
于舒言的心跳漏了半拍。
明明是一个看似很漫不经心的动作,但不知为何,就好像,一片羽毛在她心上挠了挠。
痒痒的,让她的呼吸一下子凝滞住。
竟一时忘了反应。
几秒后,神志归复,那双手还在她眼前。
微张着,在等待。
她冲他摇摇头,轻声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不怕晒?”江予归问。
“不是,”于舒言下意识反问,“你不也会晒么?”
“哟,还心疼我们班长啊?”有女生在一旁调侃,“是不是想一起去还呀?”
“哎呀,还能跟我们班长独处哇~~”
其余女生嘻嘻笑了起来。
于舒言一个激灵,好像被戳中了什么心事一般,条件反射地将手上的足球放到江予归手上:“那谢谢了。”
江予归掌心一收,扣住足球转身走了,手里拿着女生们的所有器材。
其他人也四散开来,三三两两地回教学区。
于舒言和佟可可手挽手走在一起,沿着运动场边缘往外走。
中间的篮球场上还有不少男生在打球,余光里跳跃着各种充满活力的身影。
“哇,你看你看。”佟可可晃着于舒言的胳膊,“有好多帅哥哎。”
于舒言随着她看过去,视线在那些男生里逡巡了一圈,又收回来。
帅不帅,看跟谁比吧。
但佟可可却似乎被迷得不行,硬是拉着她停下,站在场边看得津津有味。
于舒言无奈,只得陪着她。
突然,场上一个男生投篮劲儿大了些,被另一个往旁边一拍,球转了个方向直奔着场外飞来。
从佟可可身边擦过去,咚咚在地上弹跳了两下,往更远处滚去。
两人同时回头,佟可可喜出望外,咧着嘴往球的方向跑了两步准备去捡。
嘿嘿,这可是个好机会!
但另一双手率先伸过去。
五指张开,骨节修长,直接将球单手扣住,稳稳拿起来。
就像扣住足球时一样。
于舒言眉心一跳。
江予归直起身,伸展开的长臂肆意一挥,带起的风掀起T恤一角,又落下。
那只篮球从空中划过一道高抛物线,被场内一个男生接住。
那男生冲江予归一扬下巴:“一块来?”
“今天算了。”江予归简短拒绝了。
他又跟场上其他人打了个招呼。
佟可可见江予归抢了她一个绝佳的搭讪机会,气得跺了下脚。
但她显然也看出他们很熟悉,等那些人又重新开始打球后,还是腆着脸凑到了江予归边上。
“哎,刚才那个把球打出来的男生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呀?”她直接问他。
江予归想也没想:“不认识。”
“......你骗鬼呢,不认识他邀你一起打球?”佟可可在空中挥了一拳,“你干嘛不告诉我?”
江予归侧眸瞟了她一眼:“对人家有意思?”
“不行么?”佟可可大方承认了,“难不成喜欢你啊,我可没那么肤浅。”
闻言,江予归倒是没什么被冒犯的表情,只闲闲道了一句:“想打篮球让卢一聪教你。”
......
于舒言站在后方,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
像是被佟可可那句话搅起了内心深处的小气泡,滋滋滋地往上冒。
肤浅。
晚上回到家,又一个周末到来。
今天于富难得收活早,曾萍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家四口坐在餐桌上吃饭。
于佳乐照例用支架支着屏幕,边吃边看。
其他人都安安静静的,没有聊天,默认不去打扰她。
突然,于佳乐抬起头,对曾萍道:“你们吃完饭出去转转吧。”
曾萍不解:“怎么了?你想出去逛街?”
“不是。”于佳乐见母亲没理解她的意思,明显不耐烦起来,“我是说你们,你们三个,吃完饭去转两个小时再回来。”
于佳乐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两下,又补充解释了一句:“因为我七点半有个自主招生模拟面试,周围不能吵。”
“哦,你早这样说妈妈不就懂了嘛。行行行,我们吃完饭马上就出去。”曾萍当即表示同意。
于舒言低头喝了口汤。她也想在家里看书,不想花费两个小时无所事事。
犹豫了一下,她轻声道:“我可以待在房间里,不说——”
话还没说完,于佳乐就打断了她:“不说话也会有响动,有任何声音都会影响到我。又不是让你天天出去,就配合一次都不行吗?”
曾萍也帮腔:“姐姐的自主招生是我们家现在的重中之重,你就不要在家里打扰她了。等到你要高考前,我们还不是会迁就你。”
于舒言不再说话了,眼睫垂下,埋头喝完了那碗汤。
十五分钟后。
“走了走了,都吃完了我们就出发,给佳乐多留点儿准备时间。”
曾萍起身,麻利地将餐盘碗碟收拾起来,放到厨房水池里。
然后就开始催促于舒言和于富换衣服出门。
于舒言将校服换下,穿了身T恤和牛仔裤。
她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只有于富在门口,曾萍还没出来。
她走过去,准备换鞋。
于富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安慰她:“就当是陪爸爸出去走走,啊。”
于舒言点点头,她知道父亲是不想让她觉得委屈。
“爸爸最近太忙了,都没太多时间陪你们,还好你们都懂事。”
于舒言抿了下唇。
她忽然觉得,或许出来走走也不错。
父亲平时经常上夜班,很少有一家人这样悠闲的时光。
夜色早已起锚,但天边依旧余下一层夕阳铺散开的高饱和度橘红色,与藏青色逐渐融合,像是油画颜料在缓缓流淌。
渐起的晚风褪去白日的燥热,在四周习习吹拂。
一家三人沿着人行道朝附近一个小公园走去,因为要消磨至少两个小时的时间,所以步伐放得很慢。
走到公园的时候,周围人多了起来。
有坐在石凳上聊天的,也有在健身器材上做运动的,更多的是像他们这样的一家人出来散步。
三人沿着公园里面的小径绕弯。
于富和曾萍走在前方,一直在聊天,主要是曾萍说着工作上的各种琐碎。
比如她打听到隔壁柜台提成比她们品牌要高一个点,马路对面新开了家银座抢了她们的人流量,现在卖包包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最近走路太多鞋底磨破了还没买新的,每天帮上百号人试鞋结果自己连卖的鞋子都买不起一双。
于舒言跟在后面不到五米的距离,她没有认真听母亲在说什么,独自沿着公园小径边缘缓缓走着。
两旁是培植的观赏景观,高高低低的植株错落着铺满了整个花坛。
她的视线悠悠然然地掠过一大片绿色,忽然停住。
她注意到,草丛里有几片半圆不圆的叶子。
她快几步走过去,拨开杂草,看到几簇这样的叶子。
叶片小巧但并不光滑,边缘带锯齿,枝干上有些微柔毛。
她叫了前方的曾萍一声,问:“妈,这是薄荷么?”
曾萍回头,看到她手上摆弄的叶子,嗤笑了声:“是的,连个薄荷都不认识。”
说完又转头跟于富道:“你看看我们家的傻女儿,点儿常识都没有。也就是生活环境太好了,整日只需要坐在教室看书学习就行了。哪像我们小时候,放学还得去山上割猪草......”
于舒言没有在意母亲调侃她的话,紧盯着那叶片,用目光将上面纵横交错的脉络细细勾勒了一遍。
忽然鬼使神差地,弯腰低头嗅了一下。
是了,是薄荷的味道。
那股独特又浓郁的味道直冲鼻息,让她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又离远了一点。
但这跟江予归身上的味道还不太一样,他的要清淡很多。
像是叶片过了一道水似的,滤去了那种呛人的刺鼻,只剩下一丝淡淡的暗香,像是风不经意间刮过薄荷叶后散落在空气中的感觉。
很好闻。
忽然,冒出的这个想法让她一怔。
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他?
又或者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对薄荷叶这么感兴趣?
她这是在做什么?
像是心里一道闪电划过,手一抖,她放开了那叶片,整个人也直起身。
转头看到父母已经走到远处去了,她急忙快步追了过去。
接下来散步的时间里,父母又在交谈些什么,于舒言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一直在思考着刚才那个问题。
内心充斥着满满的情绪,甜不是甜,酸也不是酸。
是一种痒痒的感觉。
就像是,就像是有一片小小的薄荷叶一直在她心里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