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开学,事情变得繁多起来。
程辛也特意抽出空来,组了个局请一中的几位老师吃饭。
对于这种事情,柳向晚一向不算上心。
尤其是在请池江老师这件事上,她甚至有意无意地试图去忽视,不在意,不去记起。
“待会儿见着老师 ,记得问好。”
程辛单手转动方向盘,像是刚想起这事一样,轻飘飘地瞥了柳向晚一眼。
柳向晚看了一眼程辛,唇角微动了下,随后扭过头去,看向漆黑的江面。
她平静道:“哦。”
山城昼夜温差大,白日蒸汽升腾,夜晚骤凉。窗户降下时,江风裹挟着潮闷味涌入车内,吹起少女脸颊的碎发。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寡淡,趴在窗边看着江景时,微薄的昏昧光影垂在她身上,无意衬出两抹寂寥。
程辛皱了下眉,对她的搪塞并不满意,下意识带了在公司时训斥下属的口气,“你这是什么态度,是除了哦,别的话都不会说了吗?”
“……”
柳向晚淡淡地回过头来,视线对上母亲冷厉的眼神,顿了下,她垂下眼睫:
“嗯,我知道了。”
女孩的声音很正常,显然在回复程辛刚才要求她,向老师问好的话。
她说完,又再度默默转过头去,清秀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衣服挂件,叮当叮铃作响,融化在这晚风里。
她该什么态度?
柳向晚垂着眼想这个问题,内心忍不住发出丁点怨念,她应该当个傻子,当个没有自我思维的机器人是吗,这样就可以听话地顺着程辛的一切安排走,不会吵不会闹,只会听话。
夏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山城特有的潮湿和闷凉,侵袭着包裹全身,上下皆是凉意。
老城区堵车严重,夜幕中霓虹溢彩,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红尾灯和交叠响奏的喇叭声。唯有漫漫江水在此时显得格外悄寂,纵使被万千灯光缠绕,也只觉它冷清孤寂。
母女俩一路无话,顺利地到了目的地。
他们到时,老师们已经在包厢内等待了。
程辛领着柳向晚进去,同为首的孙校长简单握了个手,熟识地聊起来,又为来晚了让几位老师久等而抱歉。
孙校长不以为意:“程总这说的哪里话,我们也是刚来,没等多久。”
程辛笑笑,让服务员拿来菜单递给他,“好,先不说这些了,老师们估计也饿了,快坐下说。”
几人坐下,目光也顺势移到了柳向晚身上,探究地看向她。
却没想到这样一看,几位老师都默不作声地相互对视一眼,眼里透着难为情。
这怎么和来之前说的不一样……
来之前明明说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小姑娘,成绩优异,拿过许多奖项,家庭背景也是一等一的好,让他们多照顾照顾。
但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好学生模样啊。
各类视线在柳向晚身上汇集,女孩大约有一米七,身材纤瘦,穿着一身当下流行风格。
一身潮酷黑色吊带短裙,露出一半肩颈,锁骨上挂着个银白色平安锁,做工繁重。
腰上松松垮垮系着根白皮带,黑色袜套和短裙之间露出大半截腿,在灯光下白的毫无人气。
冷风吹来,带动衣袖飘动,显得人愈发漂亮,潮得像每根头发丝都有男朋友一样。
“……”
面对各色目光,柳向晚也只是温和地坐在板凳上,唇角挂着得体的笑意,真印刻了她刚刚在车上说的“我知道了”,顺从似洋娃娃。
包厢头顶暖黄色的光线大摇大摆落在她脸上,没有照出半分缺点,反倒衬她多了几分柔和。
老俞忍不住咂了下嘴,心想这姑娘外表和内里真是截然不同。
他摸着茶盏,斟酌着说:“之前在东庐上学是吗,成绩单我看了,很优异。但池江和东庐的教学模式和各方面可能都不太一样,开学之后还是需要勤加努力,才能取得成绩。”
柳向晚点点头,说我知道。
她这几天在家一直在温习和预习池江这边的教材,也大致知道知识点其实差不多,但是考题的方向与细节不同。
她虽然找了几张模考卷练习了下,但一时也很难把握池江这边的考题难度和重难点方向。
不过对于这种事,柳向晚很少焦虑。
兴许是托程女士的优良基因,她自小学习考试都很轻松地就能取得优异成绩,几乎包圆了各种奖项和第一名。
“开学之后会有一个摸底考,难度比较大,要好好准备。”老俞持续敲打,“考不好也是正常的,但之后一定要多下功夫。”
“期末考试才是关键,如果成绩落后太多,级部就会考虑将其劝到实验班上课。”
相较实验班,两个火箭班集聚了全校最好的教育资源,是校内最好的班级种类。而这话的意思,也必然就是如果期末考不好,你就要滚到实验班。
但实际上这种情况很少出现,自建校以来,也没有出过几个这样的例子。老俞将此点出来,也只是为了给女孩提高一点忧患意识,担心她拉低班级成绩。
听完这话,柳向晚愣了下,以为老师在担忧自己成绩退步。
她下意识安慰:“老师您放心,全校前三一定有我。”
“……”
“…………”
此话一出,诸位沉默了。
柳向晚却对空气的凝滞浑然无感,淡然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孙校长笑着出来打圆场:“说起这个,老俞今年班里可是出了一匹黑马,上次联考拿了全市第一,超了第二名……”
他却话说到一半,卡壳:“老俞,超了多少来着。”
“五十七分。”老俞笑眯眯地把话补上。
语气里倒也是藏不住的骄傲。
不过也不怪他骄傲,毕竟在人才辈出的市级考试中,拿第一年年都有,但是超了第二名快六十分的现象却很少见。
“对,五十七分。”孙校拍了拍老俞的肩,“等到时候开学,让老俞给你们安排着坐同桌,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
柳向晚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干巴巴地应了声“哦”。
丝毫不期待这位,还没开学,就已经被安排好的新同桌。
她不需要什么互帮互助。
一个人坐即可。
……
酒席很快结束,先是将几位老师送足,俩人准备开车回家。
程辛临时接了个电话需要赶回公司,便让柳向晚自己先打车回去,随后就急匆匆走了。
柳向晚没有打车,而是自己跟着导航,慢慢散步在这座山城里。
同东庐一到夜晚的宁静不同,池江似乎永远人声鼎沸,灯景彻夜不息,照亮每一个行人回家的路。
越走越深,街边的小店陆续闭店,路边支起大大小小的烧烤摊,午夜的烧烤带着别样的魅力,滋啦作响的烤肉,咕噜咕噜冒泡的啤酒,清脆碰击的酒杯,身体里也像得到了短暂的放松,在这样一个夜晚兴奋地同好友作伴。
路灯昏黄的灯光在头顶摇晃,伴随着嗡鸣的小虫子声。
柳向晚找了个拐角的烧烤摊坐下,要了听冰可乐,又点了几串烧烤。
夜晚的烧烤摊很受欢迎,桌子基本都坐满了人,负责点单的小妹记完柳向晚这桌,就马不停蹄地跑到另一桌,中间还夹杂着其他几桌客人要几瓶啤酒的声音。
冰可乐很快上来,柳向晚垂眸散漫地刷着手机,另一只手利落地开了可乐,仰头喝下。
碳酸汽水在胃里翻滚,似喝了一杯猛烈的劲酒,一瞬间给人带来无尽的惬意。
她安静地刷着手机,周桌喧闹,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
邻后桌却在嘈嚷中显得安静多了,甚至安静的刻意。
桌子上的烧烤串已不是主角,几本暑假作业大咧咧地摊在桌子上,几个少年埋头奋笔疾书。
旁边的大人看到了,笑话他们:“这是干什么呢,要开学了在这用功呢?”
两个少年置若罔闻,手里的笔擦出火星子,刷刷间选择题补完大半。
补到中途,其中一个皮肤微黑的男生,甩了甩酸胀的手腕:“真要死了,怎么后天就要开学啊!这简直是要我狗命啊!”
他一边说,一边身子往左侧同样在补作业的男生身上靠,试图扰乱他的补作业进程。
“旭爱妃,你怎么不理朕啊,莫非是不爱朕了,你这样真的会令朕万分伤心的呜呜。”
“……”
男生毅然不动,不理他。
薄薄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头微微低垂着,额前散落零碎细发,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到笔挺的鼻子,中间微微凸起。
穿着件简单的白t,肩背微弯,勾勒出宽阔的轮廓,看着很有力量感。
手捏着笔,筋络清晰可见,削瘦而漂亮。
见男生久久没有动静,靠在他身边那人又故意叫唤了几声爱妃。
男生忍无可忍。
他抬起头来,白t随着动作扯出褶皱,晃眼的白光映出他眼中,眼睛格外清澄。
“去你妈的爱妃。”梁旭一把将他推回原位,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作业,“赶快补吧你。”
葛伟已经摆烂了,他晃晃荡荡又朝梁旭那凑,梁旭又将他推回。
几个回合下来,早就没了补作业的心思。
“行了,葛伟别闹了。”坐在右侧的陈洱失笑不得,温柔地打断他们,将吹乱的作业翻回原页,“快写吧。”
“你要是惹急了梁大少爷,可没你好果子吃。”陈洱说。
葛伟连声“啧”,像狗皮膏药一样又贴上了梁旭,“呦,梁大少爷还差几本没补完。”
“五本。”梁旭声音冷的七拽八六。
一听这话,葛伟和陈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共九本作业,毫无疑义,梁旭肯定是剩下了字最多的政史地还有语文生物。
今晚注定是补不完了,而按照他的性子,明天白天也肯定不会补。那就只有明天一个晚上,一支笔创造一个奇迹了。
“哎呀,怎么还剩五本啊。”葛伟得瑟,“人家只剩三本了呦。”
陈洱在旁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只有梁旭无语,“……”
朋友间相互嘲笑完,也没了补作业的心思,作业被收了起来,烤串成了主角。
“老俞也是真行,期末考之前说考好了给免作业。”葛伟说,“旭子儿拼死拼活考了市第一,结果说要分班,不给免了。”
“关键是,谁还不知道,我们班肯定一大半都留在本班,还是老俞当班主任。”
“幸好多亏了洱总,不然我和旭子开学肯定在劫难逃。”
三个好兄弟惺惺相惜地捧起可乐干杯,从暑假的篮球赛说到前段时间刚结束的电竞活动,再说到开学。
忽然间,葛伟突然指向树角那边。
“快看,那边好像要打起来了。”
……
起初,柳向晚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位子,刷着手机,吃着烤串。
她今天一身轻亚装,放在人群里走哪都很耀眼,一路上走来,有不少路人小声议论她,或者偷拍。
大多只是看了两眼后,便不再关注她。
当然也有格格不入的,比如隔壁桌某个男子一直在盯着她看,不停地对她指指点点,偶尔流出几句不入流的轻佻言论。
“我靠,你快看。”男子染了一头黄毛,脸颊无肉而身材瘦弱,看起来像精神小伙。他捣了捣同伴,“那妞真辣。”
他朋友瞥了一眼,“喜欢你去追啊。”
黄毛喝了点小酒,上头又上脸,经同伴这样一激,更为激动。他搓了搓手,仿佛这个漂亮女生已经成了他女朋友一样,一瞬间脑补无数个阴暗场面。
但他没敢动,柳向晚这一身装扮极其显眼,看着就不好惹且难以招架。他舔了舔唇,按耐不住地喝了口啤酒壮胆,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黄毛偏过头去,和朋友持续性对柳向晚的穿搭指指点点,用无数下流的词汇去试图诋毁一个女孩,以获得行动上的勇气。
又过了一会后,黄毛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围着柳向晚转了几圈。
察觉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柳向晚抬起眼来,冷冷地对视了回去。
平静、犀利。
吓得退缩了一步,黄毛一下子退回到座位上,身边的朋友见他回来了,笑话他怎么不去了。黄毛呸了一口,试图给自己挽回颜面。
“你看她穿的啥啊,看着就不是什么好货,指不定被几个男的睡过。”
“老子可不想以后天天戴绿帽。”
“也是,穿成这样子上街的女的……”他朋友鄙夷地朝柳向晚,吹了个流氓哨,“能是什么好人家姑娘。”
他们说的话,柳向晚听的清清楚楚。
但一向懒得搭理这种人,满脑子装的肮脏废料,却要怪女性穿着出格,对女性指指点点,可偏偏又得不到,就只能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咒骂,试图来彰显自己的高尚品行。
一直到吃完烧烤,柳向晚准备离开时,她这才注意到路边有个小姑娘似乎正在被刚刚的黄毛骚扰。
远远地传来声音——
“就交个朋友而已,小妹妹别害怕啊。”
“我,我要回家了。”
“别啊,给个联系方式呗,哥哥带你去唱k。”
脚步顿了下,柳向晚皱了皱眉,强烈地觉得这个小姑娘怕是受到骚扰了,可能需要帮助。
环顾四周,柳向晚正准备靠近看看情况时,就看见黄毛拽着女生的胳膊,往前拖拽着走。
脑子懵了下,动作比思维要快的多,她飞速跑了过去。
径直将女孩拉在自己身后,柳向晚用单薄的手臂环住她,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身后的姑娘手颤得发抖,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拽着柳向晚衣服。
柳向晚用手轻轻拍了拍她,了无惧色地盯着男人看。
瞳仁漆黑,带了点威慑力,似野狼般毫不示弱。
“你没听到她说话吗?”柳向晚冷声,“她说请你不要再纠缠她。”
黄毛被突然闯出来的人吓得愣了两秒,大概是酒气壮胆,他试图扯过柳向晚身后的女生,“你谁啊你,这是我女朋友,怎么就是纠缠了,识相点给老子滚开!”
柳向晚始终护着女生,回头问她:“这是你男朋友吗?”
女生脸都吓白了,头摇得飞快。
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柳向晚镇定地紧握着女孩的手,即使她的心跳已经颤得飞快。
“抱歉,已经很晚了。”
柳向晚拉着女孩往后退,“我和我朋友要走了,请你不要再骚扰我们。”
眼见着两人要走,黄毛眼底闪过狠戾之色,他拽住柳向晚的胳膊,不让他们走。矮小的身材让他看着格外猥琐,像阴窝里躲藏的老鼠。
“妈的,臭婊子你敢跑一个试试,谁准你们走了。”
心跳已经跳到嗓子眼。
柳向晚没什么表情,冷眼看着男人握着自己胳膊的手,一字一句:
“请、你、放、开、我、的、手。”
她每个音都咬的极重,在冷清的夜晚十分突出,一下子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有喝酒的人们捧着酒杯潦草地看了一眼,也有吃瓜的群众漠眼相看着,也有光着膀子的大汉们对着少女们评头论足,觉得她穿的太暴露,遇上这种事也是活该。只鲜少有人站出来,想要帮忙。
手搭在板凳上,梁旭抬眸看了过去。
大晚上,灯色暗,人形看得摇摇晃晃。
昏暗的灯光下,少女的皮肤白的像没什么血色,似乎穿了件吊带短裙,肩颈纤细,似一阵风来就能将她飘走。
站姿却格外挺直,似磐石般,始终傲然挺立,端正高挑。
几乎一眼,他们就看懂了对面是怎么一回事,葛伟愤愤不平地站起,“他们的,这什么人啊,居然欺负女孩子。”
“走,旭子,上去帮忙去。”
梁旭下巴微抬,已经站起了身,甚至从桌子特意抄起了一瓶可乐。
这没啤酒砸人,可乐照样管用。
与此同时。
对面的柳向晚松开了握着女生的手,示意她跑到人群中,又拿出手机对黄毛说:“你不是想加微信吗?不如加我的吧,反正都是女生。”
少女笑容温存,看不出一丝坏心眼儿。
黄毛信以为真,相较于刚刚的女孩,柳向晚漂亮得像女明星般,他本就是想搭讪她。瞬间欣喜若狂地拿出手机去扫她,手也情不自禁地摸上柳向晚的手臂。
下一秒。
女生反手握着他的胳膊,狠狠一扭,手臂发出巨大的“咔哒”声。
手机霎时掉落在地,黄毛痛苦地蜷缩着五官,鬼哭狼嚎地叫嚣。
“哦,对了。”
柳向晚弯了弯唇,“忘了和您说,这里没监控。”
“还有刚才我已经录音了,我们警察局见吧。”
说完这句话,少女就挣脱开他,迅速地跑向人群之中。
风声在耳边飒飒作响,抖动着穿过漫长的夏夜,少女清楚地听见胸腔里颤动的心跳声。
紧张,不敢回顾,以及镇定之下躲藏着的慌张。
空旷的街道上,柳向晚的目光和奔赴而来的少年对上。
宁静的沉默里,少女的视线在男生身上掠过,停留在他反手握着,像是随时准备去干架的可乐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定格。
墨绿色的枫叶在风中摇荡,人影憧憧的交织一地,看客的闹声喧嚣盛大。空气里满是燥夏的味道,似乎连路灯都摇晃起来,他们的目光在刹那间相遇,又瞬间淹没在人间烟火中。
“……”
风吹散了影子,梁旭表情不自然地僵了下。
默默地将可乐藏在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梁旭:我来救你——(叼着玫瑰出现)(冲刺)(飞奔)(被自己的后腿绊倒)(羞愧难当)(装作在忙的样子)(看向小晚)(捋头发)(一边滑行一边摆各种pose)(精准送出玫瑰)(滑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