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默许了余招娣的存在,可另一位大哥却坐不住了。
冷宫的消息传递的总比外头慢些。等阮虞听说余招娣在乾元宫中掀起波澜已是好几天之后。除了诡异的生出“果然如此”的想法,阮虞心里不免还有些许心虚和愧疚。
一个宫女闯出这么大的名声,看似风头无两,其实处处危机。再说乾元宫的掌事姑姑是什么身份什么能耐?对外都说她对余招娣照顾有加,可宫中人心叵测,谁知道哪日她翻手云覆手雨,轻巧就把余招娣当了替罪羊替死鬼。
——是的,大表哥非但没看出来余招娣就是赢天青,他甚至连阿碧姑姑也并未见过,自然不知道这位被他阴谋腹诽的掌事大人算起来其实是他表妹。
他虽心急,倒不是蒙头乱闯的直愣愣跑到乾元宫去给人撑腰。先不说他身陷冷宫自顾不暇,重要的是陛下对他想要利用余招娣谋“枕边风”的想法已是震怒,如若他再对余招娣表现出关注,非但他要吃挂落,说不定真得害了余招娣送命。
阮虞为此可愁了好一阵,连头发都被挠掉不少。说来也是奇怪。他作为一个世家公子,见过的服侍过他的宫女侍女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其中既不乏容貌秀美伶俐可爱的,也不缺身世凄惨惹人怜惜的。他向来端庄自持,甚至说过红颜枯骨过眼云烟的鬼话。唯独遇上这余招娣,倒是怎么也没法放下心来。
阮少爷无奈的继续挠头,默默腹诽余招娣这人果然有毒,简直和某位表弟的麻烦程度不相上下。
他思来想去实在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却不想人多嘴杂,关于“阿阮公子十分担心余招娣”的传言并“余招娣红颜祸水”的冷饭再次炒热,从冷宫一路倒腾回乾元宫,没多久就连阿碧都有所耳闻了。
阿碧倒是毫不怀疑自家少爷的魅力和受欢迎程度,私底下却忍不住八卦起来,一脸揶揄的问她:“阮少爷是不是看上少爷你了?要是他当真有心,少爷你也不反对的话,你们这也算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嗯,女才郎貌,嗯,算了随便了,反正看着还挺般配的呢。”
赢天青对她这般乱点鸳鸯谱的行为只能以一口老血作为回应,一脸麻木的看向自家亲亲妹子没好气道:“我和阮虞?这算结亲还是结仇呢?你当我是没受够小时候被他逼着读书,还是他没挨够我的打,准备凑做一堆分出个胜负来?”
“那还是别了,放阮少爷一条生路吧。”赢青玥笑的直不起腰来。作为直面过表兄弟二人十几年来没有相爱只有相杀的相处模式的前线第一吃瓜群众,她才不信两人间会有什么男女情愫,才这么直白的打趣赢天青。
“其实要是我舅家那种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世家小姐,和阮虞倒是真般配的。”赢天青反而仔细琢磨起来,不过认真了没两下又促狭笑了:“可惜阮表哥名声都坏啦,他可是元修的禁脔男宠,什么世家小姐嫁给他啊!”
“哪有什么禁脔男宠,分明是阮少爷连累了陛下的名声。”赢青玥忍俊不禁,嘴上同样不饶人:“他怎么不说有他在宫里,陛下都拒了多少封选秀大婚的折子——我昨儿才听说赵首辅又劝呢,被陛下好一顿狗血淋头的骂回去,今儿都告病不肯来朝议了。”
“所以那些个文官闲着没事不去管百姓民生,天天盯着皇帝的后宫龙床干什么。”赢天青摇头不解:“要我我也骂人,不仅骂人,说不定还要揍人呢。”
说着忍不住扼腕。可惜她如今不能再用赢天青的身份光明正大昭告天下,否则一定拉着元修摸黑套了赵简麻袋打闷棍,好歹也给元修出口气。
尤其是知道元修早年中毒已经不能生育,她对元修就更多了些同情。赵简上这折子不就是给元修伤口上撒盐么?亏他还是元修一手提拔的心腹皇党,简直愧对元修对他的宠幸。
这边赢青玥还在火上浇油:“别人我不知道,但赵首辅是陛下亲口跟他说过不肯大婚的缘由的。可赵首辅居然说什么,生养子女是女人的职责,所以生不出也该是女子的问题。陛下既有这般内情,更应该尽快大婚迎娶皇后,做个痴情人不纳妃就是。到时皇后生不出孩子,陛下伉俪情深不离不弃不肯移情,再说过继宗亲子弟的话不迟。”
其实赵简说的远不止如此,还有诸如“等陛下大婚后蹉跎几年,皇后生不出来自然会慌,到时陛下只管让她选是选秀纳妃还是过继个子嗣。保准她感恩戴德对陛下忠心不渝,世人也只说皇后善妒,却不会说陛下有问题。”之类。
因元修议事从不避着赢青玥,赢青玥也不是那等限于宫闱不问世事的性子,偶尔便会跟着元修到明光殿听一听政事。元修与赵简摊牌当日,赢青玥正好在明光殿奉茶,赵首辅一番话听的她直撇嘴,从此就将赵大人拉上了自己的黑名单。
——或许从一位忠心的臣子,一位陛下心腹,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说,赵简的提议并没有错,甚至很为陛下考虑。甚至赵简明说,要是陛下觉得此举对皇后或皇后母家不公,他可以劝自己的女儿担下这名声,在知道实情的情况下扮演一位善妒皇后配合陛下行事,以保全陛下清名。
元修当然拒绝了,拒绝的毫不犹豫毫无转圜。赵简一次劝说无果并不气馁,隔三差五就要拿出来说一说。昨日恰逢元修头疼心情不好,听他叭叭的愈发不耐,让人直接把赵简从议政的侧殿赶了出去。
“这些读书人就是脑壳有包。阮虞是这样,赵简也是这样。”赢天青直接迁怒了:“所以秦钊好意思自称大儒,门下就一个脑子清醒的都没有么?都是些什么货色啊!”
亏秦钊还时常以她曾外祖父闵太师自比,号称大景开国后继闵太师后第二个大贤。赢天青嗤之以鼻:她曾外祖父辅佐文帝陛下得天下,在明帝篡位前一手将外孙女——也就是赢天青她娘嫁入赢家,一手安排门生故旧低调保存实力。又偷偷建议文帝留下遗诏给乐王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及明帝上位还强撑一年,靠他在士林中莫大的名声逼着明帝不敢妄动给诸位留下布置的时间。
否则明帝继位之初就得是一番腥风血雨的大清洗,怎么可能让文帝旧臣们有一年时间扫清隐患各自隐忍,虽离了朝堂核心却并非手中无权。及一年后就算明帝为了朝堂稳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给开国大将朝中重臣找茬儿,这才让文帝一系的心腹旧臣存续到元修上位的一日。
而秦钊呢,老先生学问做的不错,教徒弟就有点儿问题。一个首辅老惦记着陛下娶媳妇儿,一个预备智囊给陛下用美人计,这都是些啥啊!
赢天青不吐不快,嘚吧嘚与青玥痛快讽刺了一回。赢青玥自然是唯少爷马首是瞻,赢天青说啥,她就觉得是啥。
“要不今晚去冷宫套麻袋打阮虞一顿吧?”赢天青说的兴起就开始要搞事情:“赵简给元修找不痛快,我就揍他师弟去!”
“还是算了吧。”赢青玥翻了个白眼十分现实道:“各宫到点都下钥了,难不成咱们还要翻墙?你当宫中的侍卫是吃闲饭的吗?”
“可我很不爽他啊,”赢天青无赖摊手:“说好听点叫好心办坏事,说直白了就是自以为是。赵首辅什么的先不说,就冷宫这位,他不知道念叨我只会给我带来麻烦吗?他还当自己是好人呢!”
赢天青嘴上抱怨,说到最后时却突然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给了赢青玥一个眼神。赢青玥眼神一凛,闪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什么人!”
到底是练家子,虽然比不过赢天青敏锐,但有人窥视偷听的动静还是能立刻察觉到的。阿碧姑姑心下恼怒,暗道乾元宫这些个宫人果然是皮痒了,竟敢在她屋外听墙角。
随着阿碧姑姑一声怒喝,一张熟悉的脸暴露在两人面前。皇帝陛下飞快的收好脸上一丝尴尬,转身背手目不斜视一气呵成,就这么仪态端方的……走了……
“咳咳,走了。”
赢青玥傻愣愣的转向赢天青,脸上只差大大的写上一句话:刚刚那是陛下吧?他是不是有毛病?
“大概……脑壳有包吧。”
赢天青摇着头叹气。皇宫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越来越不正常了呢?
另一边,走远的皇帝陛下心下有些懊恼,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知道余招娣和他心心念念之人决然不同,可不知为何在听到她隐约提起阮虞时,他就忍不住上前,做了这猥琐宵小之事。
他知晓阮虞对余招娣不同,听说了阮虞正烦着如何才能关照这宫女。让他想起他从冷宫将余招娣带走时,心下无端生出的那一时期待和惶恐。
他左右不了一个人的想法,而阮虞对余招娣不薄,甚至算得上是余招娣救命恩人。然他内心深处的声音却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如果余招娣选了阮虞——哪怕是对阮虞有了好感亲近,他绝不会认可,反而一定要撕碎毁灭些什么,才能解这蓬勃升起的憋屈愤怒。
在听到余招娣毫不迟疑又十分清醒的觉察出阮虞对她只是麻烦时,他竟大大松了口气,怒火化作一丝窃喜。哪怕被阿碧抓了个正着,也没影响他难得的好心情。
元修抬手捂在心口——那里放着一枚红色剑穗,时刻提醒他的罪孽与使命。他不禁苦笑,愈发唾弃自己。他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的。自那人死后他就该是一具行尸走肉,只等着哪一日下去陪他而已。
他怎么可能,怎么敢,会为另一个人,有了心跳呢?
作者有话要说:元修:我的心背叛了我。好兄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脏了
亲妈(点烟):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控制不了的,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爱了就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