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泰晤士河口的莱恩福德村距伦敦的西提约四十公里。葱郁的森林与美丽的黑麦田环抱着的莱恩福德村的人口还不足千人。
在可以俯瞰岸边垂柳拂水的泰晤士河及石南葱郁茂盛的肯贝利河中砂洲的莱恩福德村的小山上,有一座常春藤覆盖的古色古香的两层楼房。在小山丘周围3公里的范围内全用铁栅栏围起来,美丽的庭院里饲养着鹿,为了捕食园中饲养着的雷鸟及山鹧鸪而钻过围栏的狐狸及獭真是杀也杀不尽。
这是一个清晨。
英格兰的清晨与在树的枝丫之间穿梭的小鸟的啼鸣声和碾磨咖啡的芳香一齐出来了。
伊达邦彦在小山丘上的建筑物的二层卧室里,尽情地打着哈欠睁开了双眼,他深陷在乔治一世时代的床上,点上了马尔马拉雪茄烟,烈性的土耳其烟叶使邦彦的头脑清醒起来。
邦彦从不穿西式睡衣睡裤,而是穿着一件荷兰产的至膝的大衬衫,他从床上滑下来,推开了与阳台相联接的法式窗户。
阳光明媚,但从窗口流进来的气流却带着寒意,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在草地和杂木林之间的池水中,小鸭和鸳鸯在戏水。杂木林远处蔓延着的石楠木被淡紫色的小花儿点缀着,仿佛是铺着一块波斯地毯。
扔掉了雪茄烟,做了个深呼吸,邦彦回到卧室,他按了一下床头的响钤按钮,将大衬衫甩在一边一丝不挂。
强健的身体给人一种近乎野蛮的感觉。肌肉就同赛马的肌肉一样清晰可见,胸围125厘米,身高180厘米,体重90公斤,在这躯体中既有长鞭一样的韧性,又埋藏着一种柔质。
邦彦进入深处的浴室,用仿佛能烫伤人一样的滚烫的水和仿诱能冻结起来一祥的冰水交替淋浴,然后对镜剃须。
镜中映出的邦彦的脸孔十分英俊,曽经是含忧如梦的明亮深遂的双眸,在超过了三十岁的今天,又增加了几分沉静,蒙上一层玩世不恭与冷酷的影子。但他那仿佛雕刻出来的一般的双唇,却仍能使女人为之痴迷而忘掉一切。
柔软卷曲乌黑的头发剪得棱角分明。在瑞士做的小小的整形手术,使他看上去说他是个西欧人也不会使人产生疑异了。
洗完了脸的邦彦,用粗糙的浴巾擦了擦身走出了浴室,正在卧室为邦彦收拾床铺的仆人查利一本正经地向邦彦问候:“早晨好,先生。”这是一个削瘦的年近四十的苏格兰男人。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和一头略略褪了色的金发。
“早上好。”
邦彦用毛如擦着,毫不遮掩那微红的全裸的身体,轻快地答道。
邦彦从柜子里轻巧地取出内衣内裤,穿上,然后来到楼梯旁的书房。
书房的左右两墙全是书架,正面的石造壁炉的墙上,挂着狮子头、豹子皮等等的东西,真象是奖给猛兽猎人的优胜杯。
在正面墙壁的一角有一个枪柜,透过强化玻璃,可以看到十几支枪,在对面的窗户旁有一个巨大的桌子。
壁炉里面枞树的枝丫发着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燃烧着。壁炉前有一个带扶手的椅子。旁边的桌子上放着被酒精炉煮沸的玻璃制咖啡具,登喜路的直烟斗,巴尔干·索夫拉尼的白色烟罐,还有《时代朝刊》。
邦彦将咖啡倒入杯中,一口气将黑黑的滚汤的咖啡饮下半杯。然后又把烟叶装满烟斗,拿起壁炉中的枞树枝点上了火。
邦彦将自己深埋在扶手椅中,吸着烟斗,看起《时代朝刊》来。
邦彦是《时代》报纸的海外通讯部编辑顾问。而《时代》一般被叫做“伦敦时代”素以能够在最重大的时刻牵动英国而闻名。
邦彦有时也写些分析海外形势的文章。他的专业是远东及东南亚问题。在今早的报纸上,就刊载了邦彦写的一篇五千字的文章,文章尖辣地深究了英国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印度尼西亚战场上失败的原因。
邦彦衔着烟斗读完了他自己的文章,漫不经心地流览着其他版面,他将咖啡喝完,将烟斗里的灰叩落在壁炉里来到走廊。
走过还没动用的房间,他走下了螺旋楼梯,这是一个用中世纪的武装饰起来的大客厅,年老的执事托马斯身穿无尾礼服等候着邦彦下楼。满是皱纹毫无表情的脸上嵌着一双玻璃球似的灰色的眼睛。
两人互问早安,托马斯刚刚开始服侍邦彦的时候,对邦彦早餐时不着装很不满,现在他好象也不指望他有什么改变了,什么也不说。
餐庁在大客厅尽头的门里,邦彦和执事落座于长桌的两端,仆人査利和他厨娘兼清扫妇的红发妻子卡斯林便用银制餐车把早餐和牛奶送了来。早餐是鸡蛋、熏制青鱼、烧西红柿、牛腿肉、燕麦粥、黑麦面包和果酱之类的一向是小题大作的英式早餐。
早餐味道平常,但邦彦却将其全部机械式地席卷一空。在英国,他从来就不对早餐报什么太大的希望。
吃完了早餐,他一边喝着牛奶红茶,一边向执事问有关瑞士银行的存款,并针对布利提修·阿尔密的股票买卖问题做了具体的指示。
然后他又回到卧室,打开了一个衣柜。里面吊挂着三十多件衣服。都是从伦敦的莎菲鲁罗时装店定做的。全都是最新式豪华的上乘料子做的。
邦彦从柜中选了一套暗灰色套装,把它和赛依·安德·赛依的素雅的羊毛领带一齐扔到床上,又从另一个柜子拿出一件淡灰色格衬衫和一顶软帽。
接着,邦彦将床尾上雕刻着的野蔷薇向旁边一推。出现了一个空洞,里面放着小型德林杰尔手枪。
德林杰尔手枪全长仅有12厘米,比邦彦的手掌还要短得多。短小精致的两支枪上下重叠放在一起,枪把也很短,枪的板机藏在枪把的小洞里,因为是在千钩一发之际近距离射杀而用的,所以准星和瞄准V形缺口是用米粒大小的银球代替的。
这就是在世界最富盛名的杰姆斯·帕蒂店将两把格尔特·德特古特布·斯培谢尔圆筒枪拆散,利用其枪身及药室,装入两枚连发散弹而特别组装成的德林杰尔手枪。子弹用的是38口径的SW斯培谢尔子弹,所以在近距离内可以毫无疑异地致人死命。为了以防板机爆炸做了特别处理,没有四公斤的力量板机不会动位。
邦彦将帕蒂·德林杰尔一折,检查了一下上下枪身后端是否已装入了两发子弹。他将枪合拢,又从那个空洞中取出了一个类似腕环的皮制品。
腕环上面装有带扣、带扣里面装有弹簧,所以只有用力拉动带扣就会松开。
邦彦脱去背心和村衫,用腕环将德林杰尔手枪固定在左腕内侧,然后穿上格衬衫。
他试着用左内腕用力叩击自已的腰部,随着轻轻的金属似的声音,腕环的子母扣一下子松开了,邦彦灵巧地将从衬衫抽口滑落下来的手抢抓在手掌里。
邦彦将这一连串练习重复了十来回。又将枪带在左腕上,穿上了床上的衣服,戴上了帽子。
邦彦将放在桌上的罗列克斯的带日历的自动白金手表戴在左手腕上,又将登喜路的银打火机,钥匙串和零钱塞入上衣口袋里。
从烟罐中取出十五、六支香烟装入虽轻却比钢铁还要坚硬的特种玻璃制的六十支装的烟盒中,塞入心脏上方的内兜,邦彦喜爱抽巴尔干烟,而对乱加香料的美国烟感到头痛。
打开抽屉,邦彦从里面拿出装着外国人登圮证、国际驾驶执照的钱包和两支钢笔,在外国人登记证和国际驾驶执照上的邦彦都是列支敦士登籍的。邦彦现在是列支敦士登人。
位于瑞士和奥地利之间的山国列支敦士登是一个面积仅有157平方公里,人口只有一万六千人的小国。
虽然是王政制国家,但列支敦士登的国民生活很逍遥,所得税仅为1.4%,财产税仅为0.105%,又是个美丽的阿尔卑斯山国。
做为这个国家的一个财源,便是向外国人以及无国籍者以十万瑞士法郎即九百万日元的价格出售列支敦士登国籍。有许多实业家出于税务角度上的考虑都购买了列支敦士登的国籍。
邦彦将自己金色的青春时代的一切全部孤注一掷,在眼看就要将拥有四百亿日元巨额资金的巨大企业大东电机夺取到手时,忽然惨败了。他逃出了日本,从在日本兑换的不多的美元之中拿出一部分买下了列支敦士登国籍,想要爵位的话,可以在位于意大利北部的另一个袖珍小国圣马力诺买到。
他把钱包装进右内兜,将两支钢笔插在胸兜上。热带鸟钢笔里有一个怀灯,另一支鹈鹕钢笔里装的是烈性催泪气。
邦彦九点准时来到楼下大客厅,拐向楼左侧的汽车库。汽车库近旁的树林里有犬房,为了对付将于八月十五日开始的雷鸟猎期而圈养的赛特猎犬及彼银特猎犬,听到主人的脚步声尖声鸣叫起来。
汽车库里有三辆汽车。一辆是执事的古色古香的罗巴,一辆是仆人夫妇的小型摩力斯·迷你·梅纳,还有一辆是邦彦的六三年型阿斯托恩·马琴DB4芬提斯。
仆人查利一边用备用钥匙启动着暗灰色的阿斯托恩·马琴的引擎,一边擦拭着玻璃和车灯。低低的排气音扣人心弦。
邦彦买下了这辆车以后便将吸排气装置进行了改装。他将两个S·U气化器换成了两个双杰克·乌依包气化器,削平活塞头,使压缩比从9比1升高到9.5比1。其他一些装置也改成了高速型,所以比起标准的266马力至少要提高了三十马力,虽然还比不上赛车的321马力GT型,但也能达到三百马力。
邦彦轻巧地上了驾驶席,拔下备用钥匙还给查利,又插上自己的钥匙重新发动了车,水温表指向了七十度时,他松开了驾驶席右侧的手动刹车,车开动起来,他的背被挤靠在车座上。
阿斯托恩·马琴适应英国车辆左行的规定,做成右方向盘式。英国引以为荣的这种高性能车十分宽敞,可以富富有余地坐下四个彪形大汉,转轴式前排座可以完全后倒,邦彦绝对信赖可以从二十二、三公里只用一个高速档就能安稳平滑地达到二百四十公里的象橡胶一样极具灵活性的引擎,他从低速忽然加到三速,钻进了河口对面的树林,穿过树林,进入翠绿与淡紫色海洋般的石南茂盛的车道。鸟儿时常夹着镰刀似的翼膀低飞,又划着半圆落地。
从执事那里得到联络的看门人兼偷猎看守人,名叫阿瑟的青年,打开了村口大门,肩背装着岩块而不是散弹的便宜的两连发枪的阿瑟走出值班小屋,向邦彦的DB4芬提斯敬了个举手礼,门口挂着一个黄铜制成的牌子,上面写着:私人领地,未经许可严禁入内。
这里,过去是印度总督哈德利的一个别墅,总督死后,他的儿子继承了这别墅,但由于他儿子付不起资产税,所以把它卖给了邦彦。
出了门,就是以教会和广场为中心的砖房和石房小村落。过了小村,再走三公里,就是连结伦敦和沙马士安德的海威依。
进入海威依,驶向伦敦时,各速档全被忽然加速,引擎回转六千。尖厉的排气音仿佛要使人肝肠欲裂一般。
低速档一百公里,二速档一百四十,三速档二百,高速档二百五十公里。身子仿佛要远远地被拽到后面一样。由于特别安装了空气整流板,飞舞的飞蝶小虫并没有撞在前玻璃上汁液全出,而是一个个地向后飞去。
邦彦看到前方有一队大型卡车。他踩着超级登露普刹车,以二百公里的速度接近卡车队,一到超车线,就突然加速超过了车队。
很快,接近并飞驰而过贝茨普顿和拉姆福德大街,随着越来越接近伦敦,上空渐渐被浓雾污染,太阳失去微黄的光芒,仿佛在不安地飘荡在天空中一样。
从进入海威依开始还不足十分钟,就来到了伦敦东北部的怀斯特哈姆。接着出了海威依,将车速降到八十公里穿越嘈杂的街道,二十分钟之后,车停在了接近西提中心的奎恩·维克多利亚大街的布拉克·夫拉伊阿斯地铁站旁。
走过站前的普林丁古·哈瓦斯广场,只能进十辆汽车的这个广场四周,全都是新闻界的建筑物。
这其中之一——以一个苍然古色的尖塔主楼为中心,左右是后来增建的四层翼楼的并不时髦的楼房——就是《时代》总部。
邦彦走过《时代》正门大厅,登上微微发暗的左侧翼楼的楼梯,向三层的海外通讯部走去。
邦彦轻轻敲了敲一个写有“伊达先生”字样的小房间的门,里面传来一个女子柔美的声音。
一开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使微暗的房间都为之一亮的金发碧眼女郎的笑脸。这是秘书密尔顿小姐。
“噢,宝贝儿,你总是那么漂亮!”
邦彦托着她的下颚仰起她的脸,轻轻地在她额头上一吻,走向了窗边自己的桌子。
他望着电传接收器的打字机打出的纸条落向桌下的垃圾洞,问道:
“今天早晨发生了什么事?”
“全是无聊的新闻。是有关韩国学生暴动的经过,我已经简单打印好了。”
密尔顿小姐将打印好的资料放在了有着内线和直通两架电话机的邦彦的桌子上。她胸臀那美妙的曲线,即使是穿着这身黑色的套服也难以掩盖住的。
传递着哈利乌德工会罢工情况的电传机打字机鸣停了,邦彦用登喜路打火机点着了烟,开始翻看秘书递过来的资料。
好象韩国又发布了戒严令,原因是,到济州岛捕杀雉的美国兵打死了一个做向导的韩国少年,美国声称要送交军法会议,而将部队迅速调回了美国,韩国学生对此大为不满。
邦彦想起了击拉德事件,想着想着,他眼前浮现出在东京时和他有关系的女人们的身体,不禁觉得内心发紧。
“宝贝儿,中饭和谁有约会吗?”
从嘴中冒出的竞是这句话。
“不,没有,你能带我去吗?和《时代》一号美男子,可要受人冷遇呢?”
密尔顿的脸放着光彩。
“斯特兰德怎么样?嗯,雷鸟的葡萄酒和从巴克沙直接运来的烤小牛好象蛮不错。”
“太好了,我天天吃菜阿恩斯呀摩德尔·茵滋的工作便餐,简直是腻烦死了。”她叫喊着说道。
这时,邦彦桌上的直通电话响了,邦彦拿起话简。
“这里是哈德逊博物协会,请速到这里来。”
电话挂断了,邦彦的脸严肃起来。站起身来,邦彦将手搭在密尔顿的肩上。
“对不起,有急事,我必须出去。以后我一定补上。”
邦彦说着用脸颊轻摩着她的柔发。哈德逊博特协会是英国外交部情报部的暗号,而邦彦是它的一个谍报员,代号YZ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