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班上的每个人都会被分派到一项工作,通常会称为“某某小组”。供餐小组的人在用餐时要站到教室前面念出当天的功能表,然后还得说“请大家把手合起来,开动。”等供餐小组一声令下,大家才开始吃营养午餐。体育小组则要在上体育课之前准备好上课时使用的垫子或球,然后站在众人面前喊口令带领大家一起做准备体操。工作的分配在学期开始就会决定,一直到下个学期为止都不会更变。如果被分发到自己不喜欢的小组,整个学期当中都得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于是在决定各小组人员时,大家都是很谨慎的。家庭访问结束后的星期四,我们利用辅导课进行工作分配。
“想当学生报小组的人请举手。”羽田老师说道。
教室里有几个人举了手,学生报小组必须制作及发行学年报,跟羽田老师制作的“五年级生时报”不一样,是从学生的观点来报导的。
工作内容大致上分为九小组,每一小组由三到四个人组成。受欢迎的小组会有很多人举手自愿担任,大家的选择果然还是会有偏颇的,但并非所有的自愿者都能如愿,否则不受欢迎的小组就没有人负责,班级的营运就会出状况。
“想担任饲育小组的人请举手。”老师说完,立刻有六个人举手,我是其中之一。
饲育小组的人只要负责养金鱼就可以了。我一直很想担任饲育小组。供餐小组或体育小组的人必须站在众人面前。我极力想避开这种引人注目的工作,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让我觉得很难为情,万一失败立刻就会泄底而贻笑大方。我害怕面对这种状况,所以希望能担任饲育小组。饲育小组只要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喂金鱼饵给金鱼吃,每两个星期清扫一次水缸。这是一种大家看不到、完全是私底下进行的工作,我可以在没有任何人注视的情况下完成。
“我不喜欢猜拳决定,请各位同学自行讨论,决定由谁担任饲育小组。当上饲育小组的人最慢请在后天知会老师一声。”老师这样说。
想当饲育小组的人有我、井上、牛岛、江口同学、水津同学、古田同学,一共六人。三个男生,三个女生。那三个女孩子总是一起行动。至于井上和牛岛则是感情很好,踢足球时总是担任先锋部队。
当天傍晚放学前我一直挂心着讨论的结果,但由于没有人主动找我讨论,我猜会议也许是在明天进行吧,便直接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和道雄聊着KOROKOROCOMIC的内容,那是很受男孩子们欢迎的漫画杂志,在每个月十五日发行,上头有“哆啦A梦”和“少爷”等人气漫画的连载,而当时流行的玩具也一定来自KOROKOROCOMIC,例如吓人贴纸或迷你四轮驱动车等,我们也是从那本杂志上知道的。
“正雄,这一期的KOROKORO要借我看哦。”道雄以绝佳的平衡感走在田埂上说。
我们都把KOROKOROCOMIC简称为“KOROKORO”。回家的途中有一段路的一边是一片视野极佳的田地。放眼望去只有远处连绵的山脉,像墙壁一样高耸。阴天时,由于表面覆盖了浓密的树林,山峦便会显得一片绿意,而天空一片蔚蓝时,树木的绿意宛如渗开来,更添绿色的层次与深度。当时天气晴朗,山景仿佛被罩上浅绿色的滤镜,田地里灌满了水,我对稻子什么时候可以长出来没兴趣,甚至不知道种稻的季节,但灌满水的田地宛如一面朝着天空扩展开来的镜子,放眼望去那种盈满整个视野的感觉很舒服。
“我问你哦……去年的这个时候是不是开始有‘大长篇哆啦A梦’的连载?”我问道。道雄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力变差的关系,去年的事情我都记不清楚,没有他的认同,我对记忆一点自信也没有。因为“哆啦A梦”的连载通常都是单篇的故事,但是一年当中会有几个月的时间KOROKORO会连载电影版的“大长篇哆啦A梦”。
“今年都还没开始。去年的这个时候,大长篇已经开始连载了。”我开始担心今年会没有电影版的哆啦A梦。
“今年会不会直接上演电影?”
“谁晓得?”我一边咕哝着,一边将肩上歪斜的书包重新调整好。
“啊,你看这个!”
道雄站在水径边缘,窥探着灌满水的田地。我的目光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田里只有泥巴和水。泥巴沉淀到水底,水则呈现清澈的透明。突然,我看见有东西在水底微微地挪动。有一只指尖大小的半透明生物。身体有节,还有小小的脚,看起来像是虾子,我们一向称它为头盔虾;另外还有一种生物叫头盔蟹,不过我们看到的生物并不是头盔蟹。记得国语教科书上某课的内容,提到头盔蟹是一种非常宝贵的生物,而头盔虾只要仔细在田地里搜寻就可以发现它的踪迹。这种头盔虾和所谓宝贵的生物相差甚远,是生活周遭随处可见却身份不名的生物。可是事实上,这半透明的生物的正确名称是不是头盔虾也还是不得而知。
道雄将食指伸进稻田的水中。头盔虾吓得四处逃窜。道雄的指尖慢慢戳进水底的泥土当中,沉淀的泥土像烟雾一般扬起,弥漫至表面透明的水层。我茫然地幻想自己若当上饲育小组,不妨建议大家养一些金鱼之外的东西,头盔虾也不错。光饲育具有知名度的生物有些无趣,头盔虾这种出人意表的的生物应该会比较好玩吧?要是我把这个想法告诉老师,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他会觉得很好玩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第二天,我认为我当上了饲育小组。第二堂课结束之后,羽田老师找我讲话,鲜少和老师交谈的我变得有点紧张。
“正雄是饲育小组吗?”
羽田老师表示井上和牛岛已经表明辞退饲育小组的意愿。因为名额有限,他们若继续想当饲育小组,也许会被强制编进其他小组,可能是自己不喜欢的小组也不定。他们看穿了这一点,才决定不如主动辞退,去选择其他还有名额的小组。我没有实际问过,这只是不确定的想法罢了。井上和牛岛在班上是比较活泼的孩子,算是鲜少跟我讲话的人,所以问他们辞退的理由对我来说是很棘手的事情。学校并没有分班制度,他们两人入学以来就一直和我读同一个班级。照说我应该可以跟他们轻松对话,事实却不然,跟他们两人讲话我还是会感到紧张。
总之,我认为老师的意思是希望被分派到饲育小组的人只剩下四个。饲育小组的人数本来预定是三个,但是有时候会有一个人当候补,所以我便说:“我是饲育小组。”
老师一听,便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了”,然后就离开了教室。
隔天来到学校,某种微妙的变化让我发现事有跷蹊,教室里面充满异于往常的不舒服氛围。教室里面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原因在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祟的关系,但是随着时间的经过,猜疑转变为肯定。我不知道原因,我回头往后看想确认事实,大家就赶紧把视线移开和假装和旁边的同学讲话。当我把头转回来时有发现许多人在偷瞄我。我的眼睛不是长在后脑,没办法看到自己的背后,但是莫名地知道众人视线中似乎隐含着轻蔑的色彩。
大家是怎么搞的?我明确地感受到众人的视线几乎都带着熊熊的火焰,那灸热感几乎要把我烧焦。一颗心已经完全混乱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问坐在我旁边的叫二宫的女孩子:“大家好奇怪,发生了什么事吗?”
学期之初,我知道跟她相邻而坐时,心中有点窃喜。因为二宫人很好,即使身为男孩子的我也敢开口跟她说话。虽然是女孩子但每个月也会买KOROKOROCOMIC,还会跟我聊漫画的事情。女孩子当中只有她会看KOROKORO。
“这个我也不晓得耶。”二宫狐疑地歪着头说:“正雄是不是做了什么事?”
“应该没有啊……”
当我们谈着话时,其他女孩子对二宫招招手,她便走向那些女生。把二宫招过去的女孩子带着厌恶的表情瞄着我,在二宫耳边不知咕哝了些什么。坐在位子上看着她们,我的心中隐约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问二宫。
“没什么。”她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我们的对话就此终结。
早上的辅导课结束之后,就要回教职员办公室开始搜寻羽田老师的办公桌。桌子就在门口附近,桌上放着老师专用的教科书,和学生的教科书不一样,上头用红字加了许多注解。旁边还有削船笔、计划表、茶杯等。
羽田老师一看到我来,眉间便皱起了纹路。“人是不能说谎的。听说你并不是饲育小组?”
突然听到老师这么质问,我顿时混乱起来,因为害怕的情绪所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傻傻地站着等老师开口说话。回神时发现自己双手的手指头绞在一起,无意识地扭动着。情形似乎是希望担任饲育小组的三个女孩子向老师说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结果老师把我从饲育小组转换为缺少人手的体育小组。这件事让我备受冲击,但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好像被误解了。也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明白得向老师具体地问个清楚才行,可是自己却无法顺利地表达此意思。老师连问都不问就对我发怒,表示他已经认定事实就是如此。最后,我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教职员办公室,回想着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回到教室之前在走廊上遇见道雄。他耸着肩把在教室听到的谣言说给我听,此时我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况中。
根据道雄的说法,决定饲育小组的讨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举行了,没有参与讨论的我被大家一致裁决为“没有担任饲育小组的资格”。其余五个人经过冗长的讨论的结果,是有两个男生在不甘愿的情况下主动放弃资格。没有参加讨论的我担任饲育小组是大家无法接受的,即便我以侯补的身份当上饲育小组,对那两个主动放弃的男孩子来说还是过于狡猾。
在没有人找我讨论的情况下,我才误以为自己可以当上饲育小组,这也无可厚非吧?想跟大家解释我并没有恶意,也不会因为想当饲育小组而做出那么卑鄙的事情。但是当我企图开口辩解时,大家都露出厌恶的表情纷纷避开,一副不想听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透明人……
道雄说:“是正雄自己不好,当初应该问大家有没有要召开讨论会再回家的。”
我做不来,不敢跟三个女孩子讲话,那两个男孩子又是班上的中心人物,我很难开口找总是被大家所围绕的他们讲话。每当我要主动找人讲话时都觉得不安,我敢交谈的人其实只有小部分比较亲近的同学而已。想告诉大家这是误会,但没有人愿意听我说,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家解释的我,什么都没办法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