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几天下了两场暴雨,苏城似有入夏的迹象,刚下车没一会顾晚舟便觉得热。
她弯腰和车里的阿旭客套,话说到一半肩膀被人拍了拍。
回过头,两个室友正神神秘秘站在背后。
“你们一二节不是有课吗?”
梁月馨轻咳两下,示意她往右后方看。
见当事人成功对上眼色,温南识趣拽走好友:“我们俩啊是受人之托,现在事情办完了。”
北区是老校区,一到春天,道路两侧的苦楝树繁茂成荫,枝头结满一簇簇疯长的花团,恍若春日樱雪。
树下,穿着酒红色球衣的男生正朝她招手。
顾晚舟不好意思让对方久等,匆匆向阿旭道完谢,小跑着过去,“是不是画室有事找我?”
“别着急。”陈然用手里的课本为她扇风散热,“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瞄了眼摆动的书页,西方经济学,顿觉头大:“你有课的话先去教室?剩下的微信里说吧。”
“我大老远就给你发消息了,快看看。”
顾晚舟之前没怎么留意手机,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疑惑点开聊天框。
银色十字型耳钉和粉发,陈然的头像是个很符合他形象的动漫人物。
但此刻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下一行的空白头像上。
[LZ:晚舟是不是生气了?]
……
刚开始她并不想加李念沉的微信,有电话联系就足够了,社交软件存在的原因不就是为了社交,她和李念沉很明显不需要这个工具。
但,耐不住他动不动就提什么“我想多了解你一点“没有很多的联系人”,诸如此类比明示还要更明示的话,就差把“我要成为你的微信好友”写在脸上,她一怒之下——
怒了一下,然后就加上了。
8:34分发过来的消息,当时她在车上补回笼觉没有及时查收。
顾晚舟细眉拧紧,习惯性摩挲手机壳背面的图案。
“喂,找这么久,我的消息栏难道在最下面?”陈然低下脑袋凑到她旁边,眼底满是不愿相信的憋屈。
她眼疾手快切回两人的聊天界面,佯装无事:“我在接收文件了,是姜老师布置的作业吗?”
姜老师是苏大古典油画课程的任课教师。
大三上学期她的课程排得不算满,于是多选修了一门油画课,可惜她没能继承母亲的天赋,在文学和绘画上一窍不通,好在有陈然这个艺术生小组同桌,经常指导她一些基础的绘画技巧。
“过段时间画社组织写生,我把笔记放文件里了。”人来人往,他索性打开书挡住两人的脸,隔绝路过同学好奇或八卦的视线。
对此,顾晚舟见怪不怪。
她这个同桌一直是苏大的风云人物,个高人帅,也许是艺术细胞的加持,他的穿搭和变幻莫测的发色一样前卫大胆。
每年校篮球赛有他上场的对局体育馆必定人山人海,据温南描述,去年里里外外围了十几圈人,由于声音太大还被二楼上羽毛球课的学生投诉了。
听到这段时寝室三个人笑成一团,梁月馨嘴里的地瓜干都没来得及咽下,急不可耐抢走下半句话:“他被领队老师押送上去道歉,那场面别提多好玩。”
女孩唇边扬起清浅的笑意,陈然目光停驻了会,刚想开口逗她,瞥见米粒大小的淡紫色苦楝花嵌在她的发间。
这条林荫大道是通往教学楼的必经之路,地面,右边的高大影子举着书,微微躬下身,摘走了女生发丝沾上的几朵落花。
正聚精会神翻阅笔记的顾晚舟没注意到这些,有些泄气地说:“里面的内容我可能需要花点时间消化消化。”
“没关系,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认识两个多月,顾晚舟对他的性格有一定了解,没有客气爽快应下:“知道,那我先回宿舍了,后面再联系。”
她脑袋里还想着怎么处理李念沉的那条消息,面色不自觉复杂了几分。
“顾晚舟——”
清冽的声线引来一道道打量的目光,她停下步子,满腹疑团:“嗯?”
陈然站在树下与她隔空对视,手指的银戒抵着课本,刻出一条不深不浅的印记。
“周六来我的篮球赛吧。”
“沉没成本是指已经发生且不可回收的成本。”
“需要注意的是,作为一项过去支付金额,沉没成本不参与未来决策,我举几个简单的例子。”
阶梯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课本翻页声,察觉到身边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许禾第二次小声提醒:“粥粥,看书!翻页了!”
顾晚舟一惊,如梦初醒般将目光从黑板上的PPT移到书本上。
“112页。”
顾晚舟使劲揉了把脸,回了个大大的笑脸。
下半节课她如同一个强制开机的机器,等到中午下课,又回到了电量不足的状态。
两人并肩去食堂,许禾担忧地问她:“你是不是晚上没休息好,老秦的课都敢走神了?”
顾晚舟玩着闺蜜书包上的小熊挂件,耍起滑头:“这不是有你嘛。”
“少来这套,要是被他抓到你平时分就没了。”许禾把书包里装的各色情书递给她,调侃道,“又要当邮差了,我早晚要收你钱。”
顾晚舟向来不怎么看这些书信的内容,收好后放进包里,“好困,还好今天下午没课。”
“你真没睡好啊?”阳光下,对方的皮肤白皙细腻,要是不仔细看确实发现不了那圈不太明显的乌青,“要我说没什么好纠结的,陈然的篮球赛很好看啊。”
“不是为了这件事。”顾晚舟唉声叹气,“说不上来的心烦。”
许禾没明白,“什么呀?”
因为李念沉。
陈然说起篮球赛的事情,开始她犹豫了下,不想去体育馆人挤人,但这一想法很快被抛之脑后,他处处关照要是自己连个球赛都推三阻四的,也太自私了点。
答应后的当晚,睡觉前她猛地想起来篮球赛是在周六,而她之前和李念沉说过周六周末会回沁园。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烦得凌晨才睡着,结果周二早八起床,打开手机又收到了李念沉的消息。
[对不起。]
接在那句[晚舟是不是生气了?]后面,显得无比可怜。
是的,她没有回前面那条消息。
事情太多,一时间给忘记了!
顾晚舟几乎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打滚,她愈加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冷暴力的渣男,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相比学校的自由自在,她不喜欢单调沉闷的沁园,也不太想和他有过多接触。
这一拖,就拖到了今天,周三。
……
这些烦恼她没办法和许禾明说。
结婚的事情目前只有圈内人知道,顾晚舟不会和同学主动提及,毕竟现在是学生身份,她不想因为太另类而成为谈资。
“不说这个了,我请许邮差吃饭。”
见许禾依然半信半疑的,她干脆换话题糊弄过去。
下午两个室友都有课,她补了午觉,在3点左右被提前定好的闹钟叫醒。
[是在蛟湖这边?]
顾晚舟拨开脸颊两侧睡乱的头发,快速回复:[嗯,我马上过来了,你别迟到!]
点击发送没到十秒,消息又进来了。
[我还不至于让一个病人干等吧?]
[飞吻]
顾晚舟被表情包逗笑,下床换了件轻薄的裙子撑伞出门。
湖面的风扑过来,夹着被阳光灼烧过的闷热,她压低伞面遮挡。
“一碗粥,你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顾晚舟:……
她收下伞走进湖边凉亭,把对方手里的鱼食抢了过来,“再瞎喊下次把这个放你菜里。”
鲤鱼越水而出,溅起的白浪花蹭上小腿,有些凉。
李瑶之背靠护栏,双臂也懒洋洋搁在上面,“毒死我谁还会冒着大太阳帮你打听老公的底细。”
顾晚舟耳根一热:“什么老公,你小声点!”
李瑶之侧过头,马丁靴上的银链随动作叮铃几声,“你害羞啊?”
顾晚舟懒得和她胡诌,将一小块鱼食掷向湖面。
“我问了我爸,李家目前也无法确定大哥的生死。”李瑶之敛了神色,跟着伸手取了一抔鱼食,“半个月前派去的人传回了消息,没有找到他。”
“他们却向外界宣布鹤鸣已经死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
“为了稳定股市。”
群鱼争食,水面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顾晚舟站在湖边,仿佛也被卷了进去,头晕脑胀。
她的脑内骤然闪过一个猜测:“李念沉回国也是这个原因?”
李瑶之摇头:“不清楚,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李家联系了。”
去医院探望李新茗的时候,她从几个长辈嘴里才得知他回国了。
李瑶之见过他一次,大约7、8岁的时候。
当时的他骨瘦如柴,躲在檀洲庄园门口的枫树后面,被保镖抓个正着,安保人员看他是个小孩子,训了两句后打算放人。
恰好他们一行人放学回家,李新茗嚣张惯了,遇见同龄人就像只打过药的公鸡,出言侮辱不说,还逼着保镖把他丢进湖里。
她无心理会这种下流至极的霸凌,邀着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姊妹去喝下午茶,连大门都还没有迈进去,背后传来一声无比凄惨的哀嚎。
李新茗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掉进了湖里,被少年发疯一样摁进水底,如同一只扑腾的、嗷嗷待宰的白鹅。
澄湖上很快飘开一圈血,反射出诡谲变化的弧光。
李新茗的小拇指被咬断了。
尖叫声连绵不绝,众人被吓得四散逃开,找佣人的,喊爸妈的。
李瑶之僵滞在原地,隔着数十米与对方对视。
他的脸很肮脏,有干了又被打湿的泥土,糊在裂开的黑褐色痂上,泥水从那里渗出来,也许是血,她分不清了。
他说:“带我去见李淮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