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二更

迟禹危目光清冷,他还不了解她么?还完恩,必然跟他断得干干净净,再不来往,他可不会上当了。

郭琴看着远去的车尾气,有些哑然,“这真直男。”半夜三更都邀请到家去了,刚发生这么一出英雄救美,上上药,再厉害的吵架也得和好了,结果直接走了。

姜幼宁给郭琴道谢,上楼洗完澡出来,发了微信:[安全到家了吗,有没有上药了。]

那头立马有正在输入的字样,但过去三分钟,依然没有信息发过来:

[?]

[你的手机好卡,是不是因为机子款式太新,信号没匹配上。]

[到家了,上药了,小伤,不必挂心,去睡。]

[好。]

[晚安.gif。]

是个汤圆小肥猫拉被子盖住自己呼呼酣睡的表情包,和他清冷严峻的气质一点不匹配,姜幼宁无意识弯了弯眉眼:

[晚安。]

[晚安,好梦。]

迟禹危一直都这样,有对话结束强迫症,这边没消息了,那边才会停止,姜幼宁退出微信。

除了有微信好友申请,未接电话,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短信,周蓉蓉和顾佳倩都有给她发,甚至是那天穿红衣服的姑娘,连带一些相亲时加过的人,也有来说项的,大概意思就是已经受到了教训,再不敢招惹她,请她宽宏大量手下留情云云。

有四五条是来自梁女士的,除了惯常指责姜茂林的小作文,让她不要管姜家外,还给她介绍了相亲对象。

要约她见面说,说抑郁症复发了,想见她。

姜幼宁挑拣着工作上的问题回复了,关机睡觉,第二天早上下楼时拿了两只口红,前台换班了一个叫徐莎的小姑娘,姜幼宁把口红递过去,声音温润,“8月6号是我的幸运日,给大家分享喜悦,另外一只是给郭琴的,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她。”

两只,225S,合两人的肤色,徐莎拿着口红哇了一声,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看,“那就提前祝福姜老师幸运日快乐,运气爆棚啦,001M我会转交给琴琴的,她肯定开心死了。”

姜幼宁道了谢,手机一直震,周蓉蓉和顾佳倩持续骚扰,姜幼宁先去了一趟营业厅,换了新号,她朋友就曹雪一个,家人组,工作组,另外单有一个迟禹危,一起群发了短信,连着微信号也换了,清净许多。

下午姜幼宁开车回姜家老宅,天空阴云密布,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

别墅是老别墅了,环境很好,外头绿植茂盛,大片的蔷薇花遮出了过千米的长廊,需要定期修剪才晒得到阳光,外头不远处就是长堤大坝,连着湿地公园。

这里平常温度湿度都和其它地方不一样,夏天住着格外的凉爽宜人,是姜老爷子以前留下的祖宅,现在也挂出去卖了。

姐夫季清明也在,姜茂林一身颓唐。

说起姜修成,姜华红着眼睛恶狠狠地咒骂,“我就说看见姜修成和三建公司的老总私底下一起吃饭,爸爸非说是正常业务往来,这下好了吧!给人骗得底裤都没了,红运银行行长每天来嚷嚷着要还钱,不然他就跳楼,就跳吧,当姜修成一命还一命!”

巨额贷款还不上,之前程序走的不合规,行长责任大,闹起来没完没了。

姜茂林开始暴躁,“现在说有什么用,你安静一下,让我好好想想。”

姜华说完,见姜幼宁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脸上连一点愤怒伤心的表情都没有,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是没吃我姜家的米,但也有爸爸一半的血肉,家里被骗得这么惨,你至少给点反应吧!”

他这大女儿就是暴脾气,正常人都受不了,姜茂林抓狂,“你够了!”

季清明拉住妻子,“你别没事找事找人吵架,小妹脾气温吞,又懂事,你说她一百遍,说再难听,她也是不会跟你吵架的。”

姜华一下就红了眼,“我知道你想趁着姜家还没有完全倒,先嫁个富足人家,免得以后吃苦受罪,想法是好的,但你也不看看周扬,郭南、沙伯睿都是些什么人,两个是花花公子,一个离异,孩子七八岁,你真要给人当后妈?!那生活不是你想过好,就能过好的,嫁到那样的人家,形势就是那样,你那是跳火坑。”

姜华想说你老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硬生生憋住了,“你英文讲的好,我们凑了一点钱,你出国吧,你那个前男友沈斌,对你挺不错的,你和他一起去国外。”

姜幼宁想解释她是想帮家里,但事情没成,也不用多说了。

姜茂林给了张卡,“家里生意跟你没关系,当初老爷子要分你股份,你不要,现在倒是个好事,这卡拿你的名义开的,密码身份证后六位,机票给你买了,下周一,住处工作这些你都不用担心,都安排好了,你有个姨妈会照顾你,人可信,家庭也富足,你乘着这几天该收拾的收拾,工作该交接的交接。”

姜茂林有过三任妻子,姜临渊和姜华是第一任妻子生的龙凤胎,孩子才五六岁大,妻子就病逝了,两年后他和洛玲再婚,洛玲欺负姜华和姜临渊,变着法的排挤两个孩子,姜茂林和她过不下去,离婚,又和梁施诗再婚,一年后有了姜幼宁。

梁施诗被宠着长大的,生孩子的时候年纪不过二十一,脾性脆弱,发现婚后生活完全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幸福快乐,产后一直闹腾,坚持了一年多,不但没变好,反而更加丧心病狂,为了彻底和姜茂林断开关系,一个人把孩子带去乡下山区,直接就给扔掉了。

那山村偏远,进去都要翻山越岭,村子里不到百户人家,很多生了女儿不是溺毙就是放到山里喂狼,好在他女儿福大命大,被村子里一个七八岁大的孤孩捡回去,玉米糊糊喂着养大,那叫宋书的少年读书厉害,小学年年第一,上镇子里初中第一,到市一中上学还是第一,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H大,到哪里都带着妹妹,除了学习得了奖学金,还打工赚钱养妹妹,品学兼优,只是老天不长眼,还不满二十岁,为了救一个过马路的小孩,在C市给车撞死了。

她开始在C市流浪,上了报纸,那时候姜老爷子还在世,经常看新闻报纸,小女孩因为和梁施诗长得相似,被姜老爷子发现了,认回家的时候十四岁。

找到的时候,人没有魂的一样,都不太会开口说话的。

那时候老爷子痛心疾首,要分一半家产给她,小孩不要,也不要姜家一分钱,自己上学,打工赚钱,不住家里,跟家里人也不亲近。

当初姜茂林以为是梁施诗故意气他,把女儿藏起来了不让他见,也没用心找,过段时间再问,早就晚了。

他要掐死梁施诗,梁施诗说她第二天就后悔了,折回去找,没找到,痛苦了十多年,怨怼要遇到他,生下了女儿,让她背负这样的罪孽。

两家都恨不得生吞了对方,结了仇,再没了来往。

对外说养在乡下堂姨家,其实哪里有什么乡下堂姨,哪里是找不到,压根就是走岔了路找错了寨子……

姜茂林几乎落下泪来,姜家本就对不起她,这次的事怎么还能牵连她……

姜茂林想尽可能地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连姜华也卖了包,卖了首饰凑了一大笔钱,足够她在国外富足一生。

大儿子如果醒着,只会给更多。

姜华,甚至是季清明都红了眼眶。

姜幼宁不是很擅长应对这样的局面,摇头说,“我有钱,这些你们拿去还贷吧。”

这个妹妹壳厚得有千尺了,拿精钢钻都撬不开,姜华心痛又生气,“你有个屁的钱,你不是赚一分花一分,把钱都资助给山区贫困生了么?你心里怨恨我们也没办法,谁让姜茂林这个老混蛋要再婚,生了两个欺负妹妹没照看好妹妹的双胞胎,又把你生下来了。”

他们那时候有七八岁,其实已经知事有记忆了,恨梁施诗,也恨新生出来的妹妹,明明看出来梁施诗情况不对,还是任由她把妹妹抱走了。

姜茂林背过身体去,又很快转回来。

姜幼宁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张了张嘴,给大姐递了纸巾,“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那时候大哥和大姐都才八岁,还是小孩。”

一样是小孩,宋书能把不足两岁的小孩捡回去,再辛苦,去工地背砖,拌水泥,拿针给妹妹改衣服缝书包,也好好拉扯大了,姜华忍不住脱口问,“在你心里,是不是我和你大哥无论怎么做都比不过宋书重要!每到年节,你都会去看望宋书,在那个路口一待就是一整天,却不会回家来看我们一眼!”

“你知不知道啊!大哥后悔的要死,恨不得用他的命换宋书的命啊!如果我去死,能换回宋书的命!我也愿意啊!”

“姜华!”

姜茂林呵斥了一声,姜华看她脸色寡白发僵,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咬了咬唇,想道歉又拉不下脸。

她这个大姐,口直心快,没有恶意的。

姜幼宁心口有些发闷,她不愿离开这个城市,她对旅游什么的都不感兴趣,更不用说逃跑了,如果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牵扯,会让她坐牢,她愿意坐牢,或者被什么要债的人纠缠,她也愿意赚钱还债,总之,不是离开。

但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的,说了会像十三年前一样,被送去看心理医生,她不想看心理医生,她现在很好,姜幼宁只是缓声问,“已经难成这样了么?非得要我走。”

姜茂林点点头,“听爸的话,不要让爸担心。”迟家和姜家的婚约是老爷子定的,但是老爷子撒手没几个月,迟家破产了,他自然不可能让女儿和迟禹危绑在一起,一破产的时候他就让解除婚约,女儿说等三年后,这孩子执拗,他犟不过,同意了。

现在好了,穷小子翻身农奴把歌唱,迟禹危身家比姜家鼎盛时还翻出几十倍,姜家成了小门小户,迟禹危三番五次介入蓝桥的事,来势汹汹,那就是一匹狼,吃人不吐骨头,他拼死也不会让女儿犯在他手里的。

姜茂林狠狠抽了一口烟,记起小女儿不喜欢烟味,又摁灭了,要怎么报复他姜茂林能受,但想对付小女儿,他和姜华都忍不了,大儿子肯定也不会同意的,为今之计,只好把人送出国了,他有个堂姐在Y国有家底,人也不错,答应护着女儿,也给女儿准备了一大笔钱,足够了。

季清明儒雅,说话和和气气的,“不用担心你姐你哥你爸,我能照顾好他们。”

姜幼宁点头,拿走了机票,留了卡,“拿给我也没用,转头就被划到基金会里了,你们收着。”

好歹是肯听话。

钱可以托人买成基金。

姜华姜茂林没再争执。

说完正事,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姜幼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帮不上什么忙,坐了一会儿,喝完了一整杯咖啡,起身告辞。

姜华送她出去,看着这个和她并不亲近的小妹,想抱抱她,但因为太生疏,隔阂太深,这些年见面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更不要说什么亲密的举动了,就只叮嘱道,“你命不好,但看男人的眼光不错,除了谢优,我看你剩下那两个前男友人品能力都不错,又深爱你,你可以从里面挑一个,一个人总是太孤单。”一个一直在国外,一个是大学教授,姜家出事后就往C市调工作,不是什么富庶人,却都想尽办法凑了一笔,还是背地里关心,家里没要,但承这份情。

姜华特想问问为什么分的手,但交浅言深,问不出口,忍了又忍,还是再多劝了一句,“那个沈赋,我听朋友说,他家当初,母亲失明,父亲瘫痪,还有个妹妹才上初中,沈赋要退学,是你拦着,把存起来的积蓄和奖学金都给他了,他才能一直上学,成为大学教授的,其实他之前联系过我们,也联系了不少医生,钱我们没收,但人家心意在着,你既然那时候就愿意付出这么多,他也一直未婚,默默等你,就说明是有缘分的,你信我,你嫁给他,他肯定待你如珠如宝的。”

沈赋,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且她记得,沈赋当初说,他们之间不是爱情,她不是很懂,但不是就不是吧。

姜幼宁并不和姜华争执,“我走了,保重。”

看小姑娘上了车,朝她告别,姜华又邀请道,“走之前能不能回来吃饭,我,你小侄子,肯定也想见一见姑姑的。”

姜幼宁看了眼她已经显怀,圆滚滚的肚子,点头,“好……”

“你也不要哭,怀孕哭,对身体不好,情绪不要太激动了,姐。”

她很少回家,姜华也就很少听到这声姐,乍乍入耳,差点没落下泪来,挥挥手道,“走吧,到家记得发信息。”

“好。”

姜华笑起来,她是很美艳的样貌,也很要强。

车开出去很远,还能从后视镜里看见她还一直站在路边,拐弯了才看不见,姜幼宁一路开回家,机票随意放在了妆台上,给姜华和姜茂林都发了到家的信息,洗过澡坐下来,看时间是十点,还没到睡觉的点,开了电脑,静下心来处理邮件。

工程上总有很多需要对接的问题,和水电、暖通、或者是和甲方,施工方,监理,但不是原则性问题都不需要面对面,有什么疑问或者修改直接在通知单上进行,函来函往,是个相对来说,不需要和太多人打交道的专业,很适合姜幼宁。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结构组组长方敏找姜幼宁商量事情,“11号,大理洲际酒店开工验槽,外加第一次图纸会审,小洛小徐他俩经验不足,怯场,不敢去,你能不能带他们走一场,你要是肯去的话,可以在大理丽江多留几天,渡个假,所里出钱,公费。”

倒不是方敏大方,是先前几年组织出国旅游,姜幼宁一直没参加。

更重要的是,姜幼宁的能力。

建筑结构双栖工程师本来就稀有,姜幼宁还懂暖通水电施工,小一点的工程几乎能一个人包干所有专业,技术过硬,学识丰富,做工程领导都放心,照她的能力,升总工年纪经验还欠缺一点,单独做个负责人却没问题。

可姜幼宁从不当这个负责人,要说怕担责吧,出了事她也不会推托,小辈们有问题也帮着解决,要说爱钱吧,平时怎么分成,她也不是很上心,出手大方,从不与人红脸,要不是能力过硬,又好用,领导怕寒了她心,把人挤走了,都不知道要吃多少闷亏。

和这样的人做同事,处久了是很难不对她和颜悦色的——哪怕她顶着一张女人公敌的脸。

也真的讨厌不起来。

方敏还是用商量的语气,“怎么样,宁宁,愿意不?”

今天4号,11号是姜茂林姜华定的,飞Y国的日子。

姜幼宁不想出国的,又说服不了姜茂林姜华姐,想着先去别的地方缓缓,就答应了,“好。”

方敏喜出望外,“呀,宁宁这么好,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让小洛给你买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