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生情

迟禹危进去,见她还是那身衣服,微蹙了蹙眉,她在拿吹风机吹信纸,桌子上散开了很多,彩色的,笔迹稚嫩,因为被水泡湿了,有些墨渍晕染开,但勉强能认出。

抬头都是:亲爱的姜老师,或者,敬爱的姜姐姐之类,画着各种笑脸向日葵。

多数是感谢,也有问问题,有些信写得满满当当,一眼望去,只有为什么三个字了,间或还夹杂着一些汉语拼音。

她对小孩的态度比较好,高一那会儿家里没出事,两人的爷爷辈有旧,合掌一拍定下了婚事。

一开始长辈就交代他,在学校里要好好照顾未婚妻,他心里厌烦,到了学校见到了人,他一见钟情了,但因为对方是特等优等生,一脸的冷若冰霜,他又没了兴趣,只到底是忍不住被她吸引了目光,放学,上下课,都不自觉追着她的身影,后头在东明街的一家包子铺外头看见过她好几次,他就常常去那条街的电玩城玩,再后头包子铺上面二楼开了家网吧,靠窗位的卡座就被他包下来了。

那天是中秋节,他闲来无事晃荡到东明街,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会儿游戏,听到一个小孩儿问:

“漂亮姐姐,你为什么往垃圾桶里扔信,寄信要去邮政啦,还得贴上邮票!”

街上很闹,但包子铺傍晚不开门,所以这一段不算吵,迟禹危听见她耐心地说,“我随便写着玩的,不需要邮票。”

背着书包的小男孩穿着幼稚园统一发放的校服,人小鬼大地竖了竖手指,神秘兮兮的,“那我知道了,垃圾桶——类似那个——那个电影里的投递箱,会被未来的人看到!投信后会发生神奇的事对不对!可是漂亮姐姐不能放在这里,就算有回信,也会被收垃圾的婶婶收走啦!”

她好似笑了一下,眉头轻皱了又松开,眨着眼睑,那一瞬好似有水光,又好似璀璨如星,声音还是温温润润的,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小孩子,就敷衍了事,“不是的,是寄去天堂的信,不会有回信的。”

“我知道天堂!天堂是最美的地方!”

小男孩惊呼了一声,后头有大人喊,小男孩应了一声,蹦蹦跳跳跑远了。

附近几百米的地方就有一个幼儿园,那个小男孩大概过于活泼,把这个垃圾桶的谣言传到了其它小朋友的耳朵里,后头好几次,迟禹危能看见小朋友们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信,像是相信她有什么魔法能力一样,她什么时候放信,他们什么时候放信,坚信垃圾桶爷爷会把信带到天堂去。

她劝了好几次,小朋友们不相信,反而时时过来要翻垃圾桶找回信,她写了一个地址,让小朋友们把信都写去那里,说写去那里,信才能送去天堂。

一个公益儿童心理咨询救助中心。

她对小孩子一点不冰山,常常笑不说,有问必答,要是碰上了,还会教写作业,解决一些日常困难什么的,所以总被小朋友叫仙女姐姐。

只是她不去东明街以后,他一整个暑假能见到她的机会就很少了,他每天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最后在各种咖啡厅、奶茶店、书店、游乐园、补课中心找到她兼职的身影,后头看见她被人告白,追求,纠缠,他年少气盛,嫉妒得要死,喝了两罐啤酒,脑子发热,冲上去堵住她时还单手抱着个篮球,又傻气又蛮狠,问她谈不谈恋爱。

她大概是没认出他这号人物,哪怕他是连老师都敢怒不敢言的校霸,座位就在她斜后方一位,难得上课,也总是看着她发呆,心思明显到全班同学都知道,那个一人干翻一条街的混子迟禹危,喜欢年纪第一姜幼宁。

她摇头拒绝,说想好好学习。

他火气冲冲地说他是她的未婚夫!她比较吃惊错愣。

“谈不谈恋爱,不是联姻不是名义上的,做我女朋友,真的那种,以后我护你,一辈子。”

他又问了一遍,霸道嚣张,其实只有他知道,他紧张到爆炸。

他那天脸上手臂上都有伤,跟人‘切磋’切出来的,也有一些结了痂,是前天伤到的,她大概是想快点打发了他,先问了他的成绩和日常。

他混惯了,在她微仰着头的注视中却有些羞于启齿,仿佛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成绩倒数第一不学无术,确实很丢人似的,但也没有瞒她,抬着下巴面红耳赤都说了,“我打篮球很厉害的,你下次可以去看看,周六有联赛,你来,我打给你看,而且我有的是钱,我养你,你不用这么辛苦地打工加学习。”

她摇摇头,似乎对篮球不感兴趣,对他养她这件事也不感兴趣,转而道,“要是你一个月内能忍住不打架,不逃课,不抽烟喝酒,尊重老师,对待同学有礼貌,成绩前进一百名,就答应你。”

那时候他毛头小子,桀骜不驯,高兴得找不着北,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自然是满口应下,看住她,目光灼灼,耀眼如烈日,“不骗人,会结婚的那种么?”

她弯了弯眉眼,“不骗人。”

迟禹危回神,指尖在一张蓝色信纸上点了点,“你不能骗他。”

写信的估计是一个小男孩:

[浩浩长大了可以和姐姐结hun吗,像小头爸爸和小头妈妈一样,一辈子生活在一起,那多开心呀。]

[好的,浩浩要多吃蔬菜水果,好好长大,姐姐在H大学等你。]

“为什么?考上H大是他的梦想,是哪里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姜幼宁有些错怔,她刚才给信吹风,糊得太厉害的先誊抄了一遍,也顺便回了一些,写给小孩子的信要特别注意,尤其是山区,因为还未开化,很多小孩生活都算不上好,做农活,挨打受骂是日常,心中的一点憧憬,很可能支撑着整个生命的重量。

所以她每次回信都很认真,每年项目不忙的时候,也会到处走走。

迟禹危原本只是触景生情,看她问得认真,倒散了那一点复杂的情思,唔了一声,“你给两个小男孩都回了类似的话,做了类似的承诺,万一他们是同班,相互知道后,争吵,打起来怎么办,反而好心办坏事。”

姜幼宁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做了标记,打算回去重新再回,她把干了的信纸收起来,又接着吹剩下的,迟禹危要接吹风机,“你去洗。”

姜幼宁摇头,“我的衣服干了,回去再换洗也是一样的。”

她衬衣薄,裤子是黑色雪纺,轻盈易干,鞋子是皮质,擦擦洗洗也就好了。

姜幼宁把卡装到自己手机里,一开机就有电话打进来了,是谢优,她简单说了两句,告知对方没事,拒绝了对方要过来的提议,三言两语挂了电话,把干了的信纸装起来。

迟禹危垂眸看她,“你其实可以选择一些,男女关系简单的男子,或者是没有男女关系的男子,初婚,而不是二婚。”

姜幼宁听出来了他指的是谢优,虽然目前没有和谢优产生瓜葛的打算,还是笑了笑,替他解释了一句,“谢优是为了他妹妹,而且大部分女孩子都不像这两个,她们大概是,万中无一的,出生时,被金钱塞坏了脑子。”

迟禹危眸光沉沉,薄唇紧抿,起身说,“走吧。”

再说下去,他只怕控制不住自己,以吻封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