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个月时间里,人潮川流不息,一天比一天拥挤,连劳拉婆婆也承认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时而有信使奔向北方,与人潮背道而驰,但他们总是孤身一人,久而久之,大家都心知肚明,国王是不会派来援军了。
最后几支队伍中有名军官好心地建议本地居民,带走所有能带走的家当,赶紧往南逃难。“他们来了,”他发出警告,少数人听从了他。接下来一个星期,路上全是从北边的镇子涌来的难民,他们带来一些可怕的故事,于是又有一批本地人加入难民行列。
但大多数人没有离开。他们和爸爸一样,把土地视为血脉。
路上最后一批有组织的士兵是一支狼狈的骑兵队,骑着皮包骨头的坐骑,个个饿得像骷髅。他们连夜南逃,累得马儿不住喘息,口吐白沫。他们中只有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军官勒住缰绳,稍作逗留。“快跑,快跑,他们什么都烧!”他吼了几嗓子便追赶队伍去了。
接下来尽是三三两两、乃至孤身一人的散兵游勇,这些人并不总是沿路而行,买东西也经常不付钱。
再往后什么人也没有了,国王大道空空如也。
旅馆老板自称嗅出了北风中灰烬的味道,于是收拾细软,带着家人逃亡。泰莉变得心烦意乱,杰夫焦虑紧张,却说不上害怕,只是翻来覆去地询问敌人的事,满心想锻炼自己当个好战士。爸爸照旧操劳,不管打不打仗,田里的庄稼总得由他照料。但爸爸的笑容比往常少了许多,还开始喝酒,阿黛菈经常看见他干活时抬头扫视天空。
阿黛菈一个人在田野游荡,在潮湿闷热的夏天独自玩耍。她边走边构想若是爸爸决定逃难,自己该藏在哪里。
终于,国王的龙骑士退下来了,哈尔也在内。
整个编队只剩下四位龙骑士。阿黛菈发现了第一位,便跑去报告爸爸。爸爸把手放在她肩上,父女俩一起看着那条破破烂烂、形只影单的绿龙飞走,龙骑士没有停留。
两日后,另外三条龙映入眼帘,其中一位龙骑士离开编队,盘旋降落在他们的农场——其余两人径直逃往南方。
“很抱歉,亲爱的,”哈尔对她说,“真的很抱歉。”他无助地捏紧双拳。
“也罢,泰莉几乎是个成年人了,”爸爸道,“如果她太重,就带上其他孩子吧。”
爸爸看着叔叔,叔叔看着爸爸,两人的目光都充满绝望。哈尔颤抖起来。“阿黛菈,”他最后道,“她体格小,身子轻,几乎没分量。”他强笑道,“我带走阿黛菈,其他人骑马或坐车,再不济步行也得离开。”
“我们会想办法,”爸爸听天由命地说,“你带走阿黛菈,要保护好她。”
“行,”哈尔承诺,他扭头冲阿黛菈微笑,“来吧,孩子,哈尔叔叔带你去骑‘硫磺’兜风。”
阿黛菈非常严肃地盯着他。“我不去。”她说完便转身钻出门外,拔腿就跑。
大家当然追出来了,哈尔、爸爸,乃至杰夫都追来了。不过爸爸先在门边白费唇舌叫她回来,终于忍不住开跑时,脚步又笨重慌乱。反观阿黛菈,她的确哈尔叔叔憔悴又沧桑,面色灰败,他的坐骑看上去也病了,眼睛湿漉漉的,一边翅膀带有烧伤,飞起来笨拙而沉重,仿佛随时可能掉下去。
“你现在愿意走了吗?”哈尔当着孩子们的面责问爸爸。
“不。我的主意没变。”
哈尔骂了一句。“他们离这里不到三天路程了,”他说,“他们的龙多半来得更快。”
“爸,我怕。”泰莉说。
爸爸看着泰莉,察觉到女儿的恐惧,良久后扭头望向哈尔,“我留下。可以的话,麻烦你把孩子们带走吧。”
现在轮到哈尔犹豫,他想了想,摇摇头。“我做不到,约翰。可以的话,我当然乐意这么做,但现在不行。‘硫磺’受伤了,几乎驮不动我,再增加负担对所有人都不安全。”
泰莉开始哭泣。
如哈尔形容的那样体格小,身子轻,脚步灵便。哈尔与杰夫跟得比爸爸紧,但哈尔太虚弱,杰夫的耐力又不好,他起初差点追上,但待到阿黛菈奔进最近的麦田,他们三个都被甩开了。她转眼间便消失在麦秆丛中,小心翼翼地向森林进发,爸爸、哈尔和杰夫找了几个钟头也一无所获。
夜幕落下后,他们拿来油灯和火把继续搜索。
阿黛菈不时听到爸爸的咒骂,或是哈尔呼唤她的名字。她藏身于橡树高处的枝桠,微笑着看那几点火光在田野间来回转悠。
最后,她慢慢沉入梦乡,梦见冬天到来,却不知怎么捱到生日那天。
那天离现在还远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