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燃压低声音,靠近许知意。
“我感觉,我们这个房东好像有点心理问题,说不定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有精神创伤。”
许知意望着他靠过来的脑袋。
“乐燃,你说话的时候最好保持一点距离。”
乐燃:“啊?”
离那么近,说不定房东马上追过来一条补充条例,禁止室友说话时距离在一米以内。
许知意懂。房东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躲在房间里,不能出来,只能听听外面说笑的声音,大约是觉得嫉妒吧。
转天就是周末,是打工的好日子,对许知意,就是疯狂画画赶稿的时候。
乐燃约了人去附近的小镇写生。
他盛情邀请许知意:“那边有悬崖,临海,好多路都是四十五度角吊到天上去的,特别美,顾嘉他们几个都要去,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
许知意拒绝:“我手里还有好几个单子没画完。”
不止接的插画要交,还有无数人在催更漫画,漫画已经好久没更了。
许知意问他:“在外面玩两天不便宜,够你吃多少天泡面的,你不打算省钱换游戏本了?”
乐燃答:“不怕,我现在又有了点别的赚钱的构思——”
他神秘一笑:“——不过现在还仅限于构思。”
乐燃走了,老房子里忽然就只剩下两个人。
天渐渐黑了,没有乐燃上蹿下跳,房子里安静到诡异,隔壁房间亮着灯,但是悄无声息。
一动笔就彻底忘了时间,许知意一直画到半夜,才轻轻打开门,出去洗漱。
后院没有开灯,花玻璃外黑洞洞的,许知意一路往厨房走,总觉得身后像是有人在盯着她瞧。
她猛然回头,对上了墙上浮雕的小天使白茫茫没有瞳仁的眼睛。
吓得一抖。
她迅速洗完,收拾好卫生间,躲回房间,顺手把门反锁了。
刚上床,脑中又冒出恐怖片镜头,又冲过去把反锁打开,仔细检查一遍房间,弯腰看过床底下,才重新锁好门。
可是熄了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许知意忽然在梦中觉得,窗外有人。
百叶窗没有完全合拢,月光透了一点进来,仿佛有个人影站在窗外。
许知意猛地清醒,睁开眼睛。
窗外并没有人影,什么都没有,许知意盯着那边,弄不清到底是真的看见了什么,还是在做梦。
许知意的心脏还在狂跳,睡意全无。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悉悉索索声。
声音很近,不像是外面,却又仿佛隔着一层,不在房间里。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就在靠窗的墙壁与屋檐附近。
不是老鼠。老鼠小小一只,弄出的动静许知意知道,不会有这么大。
就像有个人躲在墙壁里。
那人正在顺着墙壁移动,
一路爬过去。
奇怪的老房子,永不露脸的房东,没有其他人在家的半夜。许知意从床上弹起来。
她坐在黑暗中,警惕地听着,一边伸手抓住手机,准备随时拨000报警。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许知意差点把它扔出去。
房东:【你听见了?】
许知意盯着着四个字。
“你听见了”是什么意思?像是在问她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可往深一层想,又像在试探她有没有听见,或者干脆像是连环杀手在逗弄被害人。
许知意满脑子都是各种胡思乱想时,紧接着就又来了一条。
【不要出来,锁好门】
许知意望着屏幕,没有回复。
隔壁传来轻轻开门的声音,有人从房间里出来了,路过她门前,接着是吱呀一声轻响,应该是打开了通往后院的木门。
墙那边的动静只安静了一瞬,就又响了。看来躲在墙里的不是房东。
许知意放下一点心,却又重新担心起来。
该不会是有贼。
据说十几二十年前,悉市是真的夜不闭户,连为数不多的小偷都懒得跨区作案,让他们晚上加班,更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些年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入室盗窃一点都不新鲜。
许知意悄悄起来,检查了门,确定已经反锁了,又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
她轻轻拨开一点百叶窗帘,往外看。
借着外面的月光,只见一个人正踩在她的窗台上,两条长腿挡在窗前,轻巧地向上一跃。
她的窗子上方是一片挑高凸起的三角形屋檐,看来那人是用手搭着屋檐,借了一点力,就直接上去了。
手机随即收到消息。
【没人】
刚刚上去的是房东大人。
这个社恐的户外运动爱好者,身手相当不错。
许知意知道躲在墙里闹妖的不是他,对他放心多了,今晚第一次回复他:【好。要报警吗?】
回复来了:【暂时不用】
还是简洁得连个标点都不肯多打。
他上了屋顶,消息回得还很及时,许知意默默地希望他打字时不要脚下一滑,从上面掉下来。
一阵瓦响,墙里的声音忽然又出现了,乱得惊慌失措。
许知意紧张地攥着手机,准备随时呼叫000给他支援时,他发了条消息过来。
【possum】
possum,就是袋貂,是一种和袋鼠一样挂着育儿袋的动物,长得有点像老鼠,尺寸却大得多,其中大个儿的加上尾巴,能有将近一米长。
这东西喜欢往屋顶里钻,大概进到屋檐的夹墙里面去了。
外面一声落地的轻响,窗前人影一晃,房东大人从上面跳下来了。
可惜他动作太快,许知意在百叶窗缝里什么都没看清。
许知意问:【那要怎么办?】
房东半天才回复:【明天找人来捉】
警报终于解除,可以放心睡觉了,许知意拉了一下百叶窗,把叶片遮严实。
可是心中仍然有悬着的地方,没有彻底放下。
刚才半睡半醒时看见的窗外那个人影,有头有肩膀,绝对不是袋貂。
不过也许只是在做梦。
袋貂闹了一晚上,许知意时不时就被它吵醒,早晨起床时精疲力尽。
隔壁房东好像在打电话,过了没多久,一辆面包车在路边停下来,车身上漆着醒目的“虫害控制”。
两个五大三粗穿着黄色工作服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过来敲门。
房东的房门紧闭,没有动静,许知意自动过去开门。
两个工人都是湛蓝色的眼睛,络腮胡子,满脸金色卷曲的毛毛,说明来意,果然是房东叫过来捉袋貂的。
许知意带着他俩去后院。
“我们会先找到它们钻进房子的洞口,给洞口装一个活动门。”工人连说带比划,“门是单向的,只能出,不能进,它们就回不来了,等它们都搬家了,就把洞口封起来。”
他俩搬了架梯子过来,爬到屋檐上,揭开屋檐上的瓦片,到处研究。
天很蓝,早晨的阳光照在屋顶上,许知意仰着头,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找到袋貂了吗?”
“看到了。就在里面。地方不大,说不定能直接捉住。”
他们在上面忙了很久,就听见一阵乱响,还有奇怪的高频的叫声。
工人拎着铁丝笼子下来了,给许知意看。
一只棕灰色的动物缩在笼子里,蜷缩着,像是吓得不轻。小家伙眼睛黑亮,耳朵圆圆的,鼻头小而尖,比猫大多了。
许知意问:“你们会杀了它吗?”
其中一个工人笑了,“今早打电话过来的秦先生也说,希望不要伤害它。我们并不会。实际上,如果捉它的时候让它受伤了,会被罚五千刀。”
他说:“只能在附近放生,最远不能超过五十米,因为袋貂的适应能力比较弱,放得离栖息地太远,它会活不下去的。”
“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处理屋顶,”他笑着把手放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如果它又回来了,给我们打电话。你要一起来看我们放生吗?”
许知意点头,“好啊。”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眼房东的窗户。
百叶窗紧闭着,不知道他是不是躲在后面,正从缝隙里往外看。
这里这么热闹,他却不能出来。
这个奥斯卡秦都都,有洁癖、强迫症、社恐、敏感,但是却会在遇到危险时让女生锁好门,自己出去查看。
而且对小动物很友善。
一个对动物好的人,是坏人的几率低很多。
等工人干完活,已经将近中午,许知意躲回房间,好给房东出来活动的机会。
他果然去了一次洗手间,不一会儿,车库那边就传来车库门打开的声音。
他要出门。
许知意忍不住开门向外张望,透过门上的玻璃,能看见房东的黑色越野车已经利落地倒出前院,拐上了路。
拐弯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坐在驾驶位上的人。
车窗玻璃反光,但是落下了一截,从那几寸的空隙里,许知意看见,他把衣服兜帽扣在头上,戴着黑色口罩和墨镜,几乎完全挡住了脸。
这也……太不正常了。
再严重的“社恐”,也没有恐成这样的。
许知意望着驶走的越野车出神。
他说他生了非常严重的病,以他这种避人和遮住脸的程度,一个可能性浮出水面——
毁容。
许知意脑中瞬间脑补出一长串跌宕起伏的剧情:
房东大人,奥斯卡秦都都,原本长得超级帅,还喜欢户外运动,后来因为某次意外,脸上受了伤。
受伤前后巨大的反差,让他完全没法接受——毕竟帅过的人更难接受自己变丑,所以根本不愿意见人,就算出门,也要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巨大的变故也让他的性格更古怪了,找的每一个别扭后面,都隐藏着一颗敏感脆弱而孤独的心。
许知意:诶?
许知意:越想越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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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在明大,许知意大一的时候,寒商经常叫人出去玩。
一般都是同乡,热热闹闹一群人。
无论有多少人,向来都是寒商请客,吃和玩的花销他一概全包,一分都不必自己出。
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他大方,同乡还会再带朋友过来,厚着脸皮蹭吃蹭喝,寒商也全都随他们的意,并不说什么。
寒商刷他爸的卡毫不留情,就像跟他爸有仇。
这种聚会的事,许知意并不常去。
进了大学,她的时间猛然变多了,又没人管着,大半的空闲时间都在画画。
有时候是网上接的单子,有时候却是画自己喜欢的东西,因为时间充裕,和高中时不一样,什么风格都可以尝试一下,快乐无边。
这天裴长律过来,坚决要拉许知意一起去玩。
“天天闷在寝室里画画,人都画傻了。你看看你自己,头不梳,脸不洗,像不像在电脑椅里坐太长时间,抻不直的小土豆?”
许知意头脑子还在想着画的事,一脸茫然:“啊?”
裴长律直接通知:“明天周末,我们出去玩。”
许知意问:“你们要去哪?要是还是唱歌什么的,我这次就不去了。”
上次聚会是唱歌,她窝在沙发一角,听一群人抢着麦鬼吼鬼叫,十分无聊。
浪费整个晚上,只不过因为能见到寒商。
裴长律说:“这次不唱歌。寒商昨晚忽然说,他想去看瀑布。”
寒商突然想去看瀑布的意思,就是要找一大群人陪他一起去看瀑布。
离枫市最近的瀑布,也要坐很久的车。
要去的人很多,寒商不知从哪找来一辆旅游大巴,还像模像样地雇了个举着小旗的导游。
开车前,裴长律竟然带着一个漂亮的学姐过来了。
学姐身材高挑,短发,身上有种特殊的帅气,洒脱干练,和清秀斯文的裴长律站在一起,看着比他还攻,相当搭。
裴长律喃喃地解释:“明希本来说这周末要回家,结果临时改计划,也要跟咱们一起去玩。”
许知意立刻领悟,这就是裴长律正在追的学生会的大四学姐,看来是追到了。
学姐眼睛一扫,就留意到许知意,对她笑笑,问裴长律:“这就是跟你在微信上聊天的邻居家的妹妹?也一起去玩?”
许知意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她火速回忆了一遍最近都跟裴长律聊什么了。
好像只有前两天问他假期要不要回熙市的事,还是许知意妈妈让问的,她想寄东西,如果裴长律回家,就让他顺便带过来了。
裴长律眼神躲闪,好像也有点慌。
“……对,没错……小时候邻居家的妹妹,叫许知意……”
他的眼睛在准备上车的人堆里来回打转,落到几步之外的寒商身上,犹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知意是寒商的女朋友。”
许知意:哈???
寒商?的?女?朋友??
许知意第一时间下意识地看向寒商。
寒商也听见了,瞥了这边一眼,满脸都是无语。
只有裴长律,把撒谎坚持到底,干脆抬手招呼寒商过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沈明希。”
寒商顿了一秒,竟然真的慢吞吞地走过来了,只是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跟明希学姐随便点了点头,就顺手接过许知意手里的包,朝车门那边偏头示意,“上车吧。”
动作自然,语气熟稔,好像真是和许知意一起过来的一样。
他进入角色也未免太快了一点。
身后有明希学姐和裴长律押着,许知意只得跟着寒商,走到大巴后排。
寒商选了个靠窗的双人座,许知意坐在他旁边,裴长律和学姐一直走到最后一排,坐在了过道的另一边。
大巴很快就开了。
小导游和大家年纪差不多,攥着喇叭站在司机旁边,努力活跃气氛。
许知意和寒商并排坐着,多少有点尴尬。
算一算,从许知意高一起,两个人已经认识四年了,说过的话却并不算多。
尤其是今天,裴长律又撒了这种谎,更是不知道该聊什么好。
这次要出门玩,据说还要爬山,走峡谷,寒商穿得宽松舒适,又是造型奇怪不知是什么牌子的球鞋,不过更显眼的是浅灰色牛仔裤上的破洞,须须拉着丝。
许知意端正地坐着,盯着他裤子上的洞洞瞧。
他的牛仔裤质地很好,厚实又偏软,上面开的破洞,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两边不对称却又平衡。
一边的洞稍大,刚好露出膝盖,另一边略小,却有一上一下两个,毛边和须须里透出一点肉色。
许知意忽然觉得寒商往她这边偏了偏。
在导游手提喇叭的噪吵声中,许知意听见他低声说:
“许知意,你还真是能忍人所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