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韩二娘的短刀距离叶冲霄的胸口不到半寸之际,忽听得一个急促峻峭的声音叫道:“且慢!他不是叶冲霄,我才是叶冲霄!”韩二娘听得这样古怪的说话,不由得把短刀的去势硬生生煞住,两夫妻抬头看时,只见一个少年,向他们跑来,相貌和叶冲霄十分相似,若不是衣着不同,实难分辨!
江海天松了口气,原来他正准备在韩二娘短刀刺下的那一刹那,便发出无形罡气点韩二娘的穴道,即使是要令韩二娘受一点伤,那也顾不得了。如今唐努珠穆已经来到,他已无需用这一着。
唐努珠穆这一出现,已经是令全场惊诧,但还有令得群雄诧异的事情是,在唐努珠穆背后,还有三人紧紧相随,一个是云召的女儿云璧,她衣衫破烂,面有血痕,似乎是刚刚和人打了一架;一个是云召的大弟子宇文朗,他右手拖着一个妇人,约有三十多岁,姿容妖冶,软绵绵的让宇文朗拖着她走,似乎是已被点了穴道。
云召大为吃惊,连忙问道:“壁儿,这是怎么回事,是他打伤了你?”手指指着唐努珠穆。云璧道:“不是,是这女贼要来害我,是他,是他救了我。”云璧起初也把唐努珠穆当作叶冲霄,如今见场中又有一个叶冲霄,心里也甚惶惑,但唐努珠穆曾经救她,她还是说了实话。
宇文朗补充说道:“我和师妹在门口接待客人,这女贼突如其来,一出手就擒了师妹,我也被她点了穴道。幸亏这位英雄也恰恰来到,闪电般制伏了这个女贼,这女贼才不及伤害师妹,他擒获了这个女贼,又解开了我的穴道,将女贼交了给我。”
当年镇远镖局在青海鄂尔沁旗被劫,匪首是个女贼,镖局的人全数被俘,只有两个镖师得叶冲霄说情,得以生还,其他的人全被杀掉,这就是镇远镖局三十六条命案的由来。
这两个幸得生还的镖师,这次也随了总镖头韩璇来此,正在场中,忽地走出来道:“韩总镖头,当年杀害咱们弟兄的正是这个女贼!”韩璇道:“各位英雄,可有谁认得这个女贼么?”场中“海阳帮”的帮主宴源说道:“我认得她,她是天魔教的香主之一匪号九尾妖狐的穆九娘。”海阳帮是靠运私盐为生的,所以宴源认得许多邪派中人。
韩璇迷惑极了,在此之前,他一直把叶冲霄当作这女贼的同党,因而才把镇远镖局的三十六条命债也算在他的身上。哪知如今忽地又跑来了一个叫叶冲霄的人,却擒了这个女贼,又救了云璧。韩璇瞪着眼睛,叫道:“你们究竟谁是叶冲霄?”
唐努珠穆与叶冲霄齐声道:“是我!”他们二人相貌虽然极之相似,但究竟有些差异,声音神气更是有所不同。韩二娘曾被叶冲霄打跛双腿,铭恨于心,对他的一切特征都牢牢记着,这时已看出了几分,悄悄对韩璇说道:“我看就是和咱们动手这个?”但一时之间,她也还不敢肯定,故此要征求丈夫的意思。
韩璇还未及回答,只听有人大声说道:“待我来看看!”这个人正是叶君山的大弟子杨璘。韩璇夫妻大喜,心中俱是想道:“杨璘是叶冲霄的师兄,有他在此,定然可以分辨!”
唐努珠穆是在五岁那年,始被贼人掳去的,小时候杨璘几乎天天都逗着他玩,依稀还能记忆。杨璘到了他们面前,叶冲霄瞠目相向,不知他是何人;唐努珠穆定睛一看,却忽地叫起来道:“你不是杨师兄吗?”
杨璘也不敢贸然相认,走上前去握住唐努珠穆的手臂,忽地撕开他的衣袖,手臂上露出一颗鲜红的朱砂痣,杨璘这才没有怀疑,喜极而泣,抱着唐努珠穆叫道:“叶师弟,我终于找着你了!”
原来叶冲霄突然先来,但杨璘看来看去,总觉得有点不像,所以他一直心有所疑,不敢相认。如今见了唐努珠穆,这才认出唐努珠穆才是他的真正师弟。
韩璇夫妻大出意外,韩二娘道:“怎么是他?但打伤我的那个小贼,我却认得是他!”说到最后那个“他”字,她的手指指的是叶冲霄。
叶冲霄道:“诸位,他是我的兄弟,他小时候是曾叫过叶冲霄,但五岁之后,他已经不是叶冲霄了,他与今日之事,全然无涉。作恶多端,欠下你们血债的那个叶冲霄,不是他,是我!”
唐努珠穆抢着说道:“不对!第一,我才是真正的叶冲霄;第二,我的大哥直到最近才知道他的本来面目,从前他是糊里糊涂,被人利用的。说到镇远镖局的真正凶手,也不是他……”那两个当年幸得生还的镖师感激叶冲霄放他的情义,插口说道:“这个我们知道,主凶实在是这个女贼穆九娘。”唐努珠穆道:“也还有些不对,动手杀人的是穆九娘,但指使之人,真正的凶手,却也还不是她!”
众人越来越觉糊涂,议论纷起,“怎么他们两兄弟都叫做叶冲霄的?”“只听说叶君山有一个儿子,却怎的又钻出一个来?”
杨璘和韩璇也抢着发问,杨璘问道:“我师父究竟是被谁害死的?师弟,你又是被谁抢去的?在哪里过了许多年?”韩璇则在问道:“那么主凶究竟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唐努珠穆也不知先答哪个。江海天朗声说道:“让我来说,这其中的原委我都知道。”他以上乘内功将声音送出,登时把场中嘈乱的杂声压了下去。
江海天指着唐努珠穆说道:“他是马萨儿国的国王。从前的国王名叫盖温,是他父亲手下的大将,篡夺了他父亲的王位。暗杀叶君山,指使穆九娘劫镇远镖局的镖,都是盖温干的好事。叶冲霄因不明身世,受盖温所骗,被盖温利用,实在说来,罪不在他,他只是代人受过而已!”
此言一出,人人更是惊诧万分,韩璇夫妻面面相觑,想不到他们镇远镖局的命案,竟是牵连到马萨儿国的政局,而真正的叶冲霄(即唐努珠穆),竟然是马萨儿国的国王。
江海天说了将近半个时辰,方始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韩璇问道:“我还有一事不明,那盖温当年既然是一国之王,为何要劫我们镇远镖局的镖?”
叶冲霄道:“这个可得我来说个明白了。当年你们所保的那支镖,乃是一批贵重药材,是要运到鄂尔沁旗去的,是么?”韩璇道:“不错,这批药材也是刚踏进鄂尔沁旗草原的时候被劫的。”
叶冲霄道:“当时鄂尔沁旗发生瘟疫,这批药材是医治疫症的。盖温想乘机并吞鄂尔沁旗的土地,故此不愿这批药材到达上王之手。当时我奉命与穆九娘来劫你们这支镖,最初还不知道所劫的乃是救治瘟疫的药材,后来方始知道。因此劫镖之时,我没有动手,但我也没有拦阻,此事乃是我生平所做的最大错事,实在是死有余辜。”
唐努珠穆道:“后来的事情你还没有说,我代你说了吧。你内疚于心,后来暗中把消息泄漏给鄂尔沁旗的土王知道,那批药材没有运到马萨儿国,在中途又给鄂尔沁旗的军队截回去了。”
叶冲霄诧道:“这事我没对你说过,你怎么知道?”唐努珠穆道:“我即位之后,鄂尔沁旗有使者前来道贺,那使者就是当年领军截回这批药材的人,他把我误认是你,一再向我道谢。”
叶冲霄叹口气道:“虽然如此,但已耽误了不少时间,鄂尔沁旗又已无辜死了不知多少人了。盖温也终于吞并了鄂尔沁旗的一部分地方。”唐努珠穆道:“那块土地,我已经还给他们了。”叶冲霄又叹口气道:“这事过后,我已经知道盖温的狠毒手段,但我贪恋荣华富贵,又认为他是我的养父,恩深义重,还舍不得‘叛’他,现在想来,当真不是个人!”
唐努珠穆道:“这些事都过去了,你虽然明白得迟了一些,但盖温也毕竟是给你亲手杀了。说起来你已经是将功赎罪,也可以无愧于心了。”韩璇听到这里,不觉呆了。
事情经过离奇曲折,倘非是江海天在场加以证实,韩二娘等人未必相信呢。这时真相已白,韩璇嗒然若丧,悄声对妻子说道:“老伴儿,这回咱们可又是找错人了。这么说来,这位叶朋友非但不是主凶,咱们镇远镖局的大仇人还是他杀了的。”韩二娘道:“依你之见如何?”韩璇道:“还有什么说的?咱们与这位叶朋友之间的恩仇一笔勾销,他替咱们杀了仇人,咱们栽给他的那个跟头也算是值得的了!”
韩二娘道:“好,咱们把这姓穆的女贼宰了,从今之后,闭门封刀,再也不干江湖上的营生了。”她正要去杀那穆九娘,忽听得一声惨呼,原来那穆九娘早已自断经脉而亡。
唐努珠穆道:“韩老英雄慢走。”韩璇道:“怎么?”唐努珠穆道:“人死不能复生,贵镖局的三十六条性命,那是无法赔偿的了。但那次贵镖局遭劫,累得韩老英雄倾家荡产,镖局也受拖累而关了门。我们若不略表寸心,实在过意不去。这是二百万两北京钱庄所出的银票,其中一百万两是赔偿你们那次损失的,另外一百万两,请老英雄代为分赠那三十六家死难的镖师家属,作为恤老抚幼之资。”
韩璇待要不接,全祖德说道:“这倒是可以要得的,总不能叫你平空受累。这镖既是马萨儿国前王所劫,现在也由马萨儿国的国王代为偿还,亦是名正言顺,俺老叫化倒希望你把镇远镖局重新恢复呢。”韩璇只好接了。
韩二娘一跷一拐地走到叶冲霄跟前,说道:“镇远镖局的命案不关你事,我这双腿可是你打肢的,这口怨气可不能不出!”众人相顾愕然,不意韩二娘节外生枝,云召、华天风等人正待劝解,只见韩二娘“呸”的唾了叶冲霄一口,这才撑着铁拐和韩璇离场。叶冲霄仰面受辱,丝毫不动,让那唾沫自干,半晌说道:“以我从前的所作所为,受她一唾,这责罚还算是太轻了。云庄主,现在轮到你了。”
云召见叶冲霄已是真诚悔悟,如何还能下手报复,当下说道:“小女今日多蒙你的兄弟救了性命,你从前打了我的儿女两掌,两掌换一命,这笔债已由你兄弟代还,也就不必再算了。”当下,叶冲霄向云家兄妹赔了罪,云琼也向唐努珠穆道了谢。
一天云雾消除,众人皆大欢喜。欧阳伯和道:“今日幸得梁子解开,各位远道而来,还请在敝庄喝一杯水酒。”唐努珠穆道:“我还有事情赶着回去呢!”欧阳二娘道:“也不争在耽搁这么一晚,咱们已做了亲戚,想来你们也不会再记前仇了。”全祖德笑道:“你又说不认这个女婿的?”欧阳二娘笑道:“现在没事了,我怎么还不认。”回过头来便问叶冲霄道:“我那婉儿呢?”
叶冲霄道:“婉妹已经到马萨儿国去了。”欧阳二娘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说道:“这是你要她去的?你是意欲救她一命?”叶冲霄苦笑道:“我早料到有今日之事,我不愿意拖累于她,所以用一个借口,哄她回转马萨儿国,请我的弟弟照顾她。她却是不知今日之事的。”
原来叶冲霄早已拼了一死,还清血债,但他不愿妻子伤心,故而完全瞒着欧阳婉。他在妻子走了之后,便在岳家附近隐藏,待到群雄到此寻仇,他便赶来露面了。他没想到事情竟会出乎意外的解决,居然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除了受韩二娘一口唾沫之外,什么损伤都没有。
欧阳二娘眼圈一红,说道:“贤婿你真是一片苦心。现在你可以叫婉儿回家了。”唐努珠穆笑道:“哥哥,我正是要找你回国,现在嫂子已经回去,你就更应该去了。”叶冲霄说道:“不,我是决计不回去的了。弟弟,我想不到你会出来找我,好在你就要回去的,就托你捎个口信,告诉你的嫂子,就说家里已经平安无事,叫她回来好了。我在家里等她。”欧阳二娘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唐努珠穆道:“哥哥,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你说。请借一间静室一用。”欧阳二娘不知他们有什么秘密要瞒着她,心里有点不大高兴,但却也只得答允,当下笑道:“好吧,你们哥儿俩既然有私话要谈,那就请进去吧。”唐努珠穆招手道:“江师兄,你也来。”
进了密室,唐努珠穆关上房门,叶冲霄惊疑不定,说道:“弟弟,究竟什么事情,不能让外人听见的?”唐努珠穆道:“还是那一句话,哥哥,明天一早,你一定要和我回去!”
叶冲霄凄然一笑,说道:“弟弟,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情吗?我曾认贼作父,尽管你们原谅我,我却不能原谅自己。我没有面目再见国中父老,我是决计不再踏进本国一步了。你的嫂子,你叫她回来吧,何必强我所难,要我再去呢?”
唐努珠穆正色道:“不单是为了要你请嫂嫂回来。哥哥,我问你一句,你觉得对不住国中百姓,那么本国遭遇危机,百姓面临灾难,你是不是也不愿踏国门一步,袖手旁观?”叶冲霄吃了一惊,说道:“弟弟,咱们马萨儿国遭到什么意外?倘若真似你所说的那样严重,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唐努珠穆道:“好,我就是要你这一句话。”当下将与昆布兰国的纠纷说了出来,说到昆布兰国的使臣同那盖温的儿子在宝库出现,昆布兰国的使臣竟然死在他的剑下,叶冲霄和江海天都是惊愕不已。叶冲霄喃喃说道:“这么说来,咱们与昆布兰国当真是有兵戎相见的危机!”
唐努珠穆道:“所以我必要设法,把这场战祸消弭。莲妹也是这个心思,她已经冒充我国使者的随从,到昆布兰国去了。”当下,将他们兄妹那日所定的计划说了。江海天吃了一惊,道:“莲妹虽有她师父暗中保护,但昆布兰国要是当真对你们含有敌意的话,这一行可也很危险啊!”
唐努珠穆道:“所以我才要来找大哥回去。”接着说道:“他们去后,一直没有消息回报。从我的王宫曾有过飞贼来过一次的事情看来,对方也颇有能人。我放心不下,意欲亲自到昆布兰国去一行。但国事无人料理,大哥,我没有可以信托的人,只有找你回去了。我这次带了几匹千里马来,咱们明日一早动身,三天之内,就可以回到本国。”
叶冲霄想了一想,说道:“弟弟,既然发生如此意外,我理该回去。但我有一件事情求你。”唐努珠穆道:“大哥何必用个‘求’字,你说吧!”叶冲霄道:“不,这件事情非常重要,要是你不答应,那我就宁愿被国人唾骂,也不回去了。”唐努珠穆道:“好,我答应你,说吧。”叶冲霄道:“我决计不做国王,在你离开的期间,我最多能暂居摄政大臣的名位。”唐努珠穆本意是想让位给他哥哥的,但听叶冲霄说得如此决绝,也就不好提了。当下同意了他的主张。
江海天道:“你们有事,我也不能坐视,我暂缓南归,和你同到昆布兰国走一遭吧。”唐努珠穆请他参与机密,正是要他如此表示,欣然说道:“师兄同去,那是求之不得。”
计议已定,三人走出密室,欧阳伯和也已经摆好筵席了。这次来到他家的两方客人人数逾千,虽然散去不少,但也要筵开五十多席,才够座位。不过,他们这一席却都是自己人,另设内堂。其中有欧阳仲和夫妻,江南父子,叶冲霄兄弟,云召一家三人,另外还有华天风和全祖德。至于欧阳伯和则在外堂陪客。
江海天坐在义父旁边,华天风再仔细问他华云碧那日飞走的情形,江海天期期艾艾,不敢吐露底蕴。华天风问不出所以然来,甚为纳闷,说道:“这孩子也真是不通人情世故,纵然急着回来看我,也应该向你们告辞一声才是,我还以为她要和你一同回来的呢!现在你们都已经来到此地了,她骑着神鹰,却还是踪影不见,又不知出了什么事了?”
江海天也是闷闷不乐,他本来是要到水云庄见华云碧的,哪知华云碧却不知出了什么意外,而谷中莲现在又深入敌国,随时都可能有不测之祸,真是事事不如人意,令得江海天忧虑重重。
席上诸人,各怀心事,郁郁寡欢,但主人家则因一场灾难业已化解,却是兴高采烈的频频劝酒,将忧郁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江海天心里想道:“碧妹不知下落,又无线索可寻,是急也急不来了。莲妹目前身陷虎穴,只好先把她救出来再说。叶大哥今日得脱危难,以后可以重新做人了,我应该为他欢喜才对。”心神稍定,心事抛开,也就放怀喝起酒来。
酒席将散,忽有人进来报道:“云庄主,你庄上有人赶来,说是有事要向你禀报。”云召颇为诧异,说道:“好,你叫宇文朗出去先认一认人,果然是我庄上的就带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云召的大弟子宇文朗带了一个老汉进来,正是云召的老仆人云安,他一生跟随云召,在水云庄的地位仅次于管家,为人干练,武功也很不弱,他急急忙忙进来,满脸风尘之色,云召更是吃惊,问道:“咱们庄上出了什么事情?要你赶来见我?”
云安请了个安,道:“华老爷子在此,我就放心了。不是咱们庄上出了事情,是华老爷子的事情。”华天风道:“可是有人知道我在你庄上养病,却还未知道我已离开,到你们那儿找我么?”云安道:“老爷子猜对了,但来找你的却不是人。”华天风道:“什么?不是人!”云安道:“是你老的那头神鹰。”
华天风这一惊非同小可,说道:“就只是我的那头神鹰么?”云安道:“不错,并没有人骑着它。”华天风道:“那头神鹰呢?你带它来了没有?”那头神鹰颇具灵性,华天风心想,云安精明干练,纵然不敢骑它,也应该把它带来,是以有此一问。哪知云安答道:“那头神鹰受伤颇重,正在庄上养伤。我也未能确知你老爷子准在这儿,所以未曾将它带来。”
华天风更是吃惊,连忙问道:“它受了什么伤?”云安道:“它的两边翅膀都带着一枝短箭,现在箭已拔下,我们也已给它敷上了好的金创药了。过几天就会好的,老爷子请放心吧。”
此言一出,旁人还不怎么,江海天是知道这神鹰的本领的,可是大大吃惊,心想:“这神鹰可以抓裂狮虎,连金毛狻都不是它的对手,且又是在天上飞行,居然能有人射伤了它!这个人是谁呢?它受了伤,碧妹又不知如何了?”
华天风当然也是立即想到了他女儿的安危,颤声问道:“除了那两枝短箭,还有什么东西?可带有信件来么?”
云安道:“信件没有,但却有一宗物事。”华天风道:“快拿出来。”云安掏出一个小包,解开包裹,里面有一片破布,破布上用一根针钉着一朵枯萎的花朵,说道:“这片破布是缚在鹰爪上的,小人不敢乱动,依着原样,另用围巾包好的。”华天风接了过来,仔细审视,先拔下那根针,说道:“这是碧儿用的梅花针。”破布上有几点血渍。江海天心头“卜卜”跳动,想道:“这定然是碧妹用来向她父亲报信的了。这几点血渍不知是不是她刺破指头,想写血书的?但何以不见文字?是来不及呢,还是并非自己刺破的指血,而是身上受了敌人的伤?”
华天风再拿起那朵枯萎的花朵,“咦”了一声,脸上惊异的神色更加浓了。众人仔细看时,只见这一朵花花瓣分为三色,花似芙蓉,但却比芙蓉大得多,虽然枯萎,那三种颜色还很鲜明,外面一层花瓣洁白如雪,中间一层变作嫩黄,最里面一层有几片花瓣粉白中带一些红晕,宛如少女双颊,若是未曾枯萎,一定更为好看。
这种奇花,谁也没有见过,但准也没有心情欣赏,都在暗暗嘀咕:“华天风的女儿要神鹰带这朵花给她的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华天风将花朵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忽他说道:“我明白了。”云召、江海天等人连忙问道:“怎么?”
华天风道:“这是只有在阿尔泰山灵鹫峰上才能见到的三色奇花!它有个名字叫做‘雪里红妆’,若是常服此花,可以永保容颜不变。”原来华天风虽然没有到过灵鹫峰,也从未曾见过这种奇花,但他珍藏的一部药书上,却绘有此花的形状,并注明它的用途,所以华天风终于认了出来。
华天风接着道:“碧儿曾跟我学过认识药物,她对这‘雪里红妆’甚感兴趣,也曾想过要到灵鹫峰采几朵回来,试在花圃栽植,我认为这种奇花虽然能保容颜,却并无医疗价值,因此不愿冒险去采。不过,这次她大约也并非是想采这种花,她叫神鹰将这朵花带给我,乃是要我知道她是在灵鹫峰上遇的险。看来是因神鹰受伤之后,恰好降落灵鹫峰头,附近就有这种奇花。敌人已经迫近,她来不及写血书,故而只有用这种办法报信。但阿尔泰山绵延千里,我只知道阿尔泰山有个灵鹫峰,却不知道它靠近何方,寻找起来还真不容易呢。”
唐努珠穆忽道:“我知道灵鹫峰的所在。马萨儿国在阿尔泰山之南,昆布兰国在阿尔泰山之北,中间就是以这座灵鹫峰分界的。”
江海天道:“那么咱们正好一同到昆布兰国了。”江南尚未知道谷中莲的事情,说道:“你义妹遇难,你现该帮你义父找寻。”江海天既感内疚,又觉愁烦,心想:“碧妹那天若不是为了生我的气,就不会突然飞走,要是她和我们同走,那就不会遭此不测之祸了。唉,这都是我害了她。”再又想道:“莲妹也在昆布兰国,我这次前往,但愿将她们两人都救了出来。但我与莲妹的事情可就不能瞒着义父了,唉,他知道了,不知道会多伤心呢,唉,那只有到时再说了。”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即分道扬镳。叶冲霄不敢泄漏机密,只说是要回国去接妻子,他岳父岳母当然是欣然同意。江海天也与父亲分手,江南将他拉过一边,悄悄叮嘱他道:“只有一夫一妻,才能和谐到老,你救华姑娘是‘义’,你对谷姑娘是‘情’,你可不要三心二意才好。”
江海天满面通红,只好低声说道:“我知道了。”江南道:“你事毕之后,早早回来,最好是同谷姑娘一同回来,也好叫你妈欢喜。”江海天应了一声:“是。”心里却想:“未来之事,谁能预料?要是碧妹尚在人间,她不肯原谅我的话,我累她受了这场大难,我又岂能另娶,只好学我师父一样,终生飘荡江湖了。”
云召与华天风的交情非比寻常,华天风向他道别,云召握着他的手道:“华天哥,我的儿女是你救活的,你女儿现在遇难,我本来不应袖手旁观,但……”
华天风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你邀来的客人,路过宝庄,你还要略尽地主之谊的,不可为了我的事情,失了礼数。我有海天同往,纵然碰上强敌,大约也总可以对付了。”
云召道:“不,我虽然不能前往,但他们兄妹还是要随你一起去的。”华天风道:“阿尔泰山是苦寒之地,不必让他们小辈冒险了。”云璧说道:“我和云姐姐比亲姐妹还亲,我虽然武功低微,帮不了老伯的忙,但你总该让我为云姐姐尽一点心。”云琼也道:“我们兄妹的性命是老伯你救活的,你要是不让我们同去,我们怎得心安。”云召笑道:“华天哥,你就带你两个侄儿去历练历练吧。”华天风无法再推,只好答允了。
当下,北行诸人换乘了唐努珠穆带来的骏马,一路疾驰,不过三天就到了马萨儿国境。叶冲霄离开大队,自往京城。唐努珠穆赶着去救妹妹,就从国境绕过,带路前行,直入阿尔泰山山区。山坡陡拔,山路崎岖,有些地方根本无路可通,唐努珠穆将马匹留给边境驻军,改作步行。唐努珠穆与云琼兄妹都是年纪相若的少年,数日同行,意气相投。云璧尤其因为唐努珠穆于她有救命之恩,对他甚至比对江海天还要亲近。
云璧已知道唐努珠穆与谷中莲乃是兄妹,说起谷中莲和她的师父从前曾在水云庄住过的事情。到了此时,唐努珠穆已无需再对他们隐瞒了,便道:“舍妹正在昆布兰国,我此行就是去看她的。舍妹要是知道你们来了,一定也是很高兴的。”当下将他们马萨儿国碰到的麻烦,以及谷中莲冒充本国使者的随从,前往昆布兰国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华天风这才知道唐努珠穆原来是为了妹妹的事情,并非只是为他带路。
但唐努珠穆以国王身份一路陪伴他们,给他们指引道路,华天风也是感激得很,说道:“原来令妹就是邙山谷掌门的高足,老朽少时,曾经受过邙山派上代掌门吕女侠吕四娘的指点,邙山派中的南丐帮帮主翼仲牟与老朽的交情也非一日,说来都不是外人。这次我们从灵鹫峰经过,不论是否找得着小女,我都随你们到昆布兰国走一遭吧。”
唐努珠穆知道华天风乃是当代第一神医,说不定有要他帮忙之处,大喜说道:“得华老前辈同往,那是最好不过。只是人过麻烦老前辈了。”华天风道:“哪里话来?这次小女遇难,也是全靠陛下指点道路,要不然我还不知道灵鹫峰坐落何处呢?”
唐努珠穆忙道:“武林中只序尊卑之别,晚辈家师与华老前辈乃是同一辈份,请老前辈切勿以‘陛下’二字相称。”华天风性情爽朗,哈哈笑道:“世兄既然以武林中人自居,那就请恕老朽托大,称你一声世兄吧。”接着说道:“小女在灵鹫峰遇难,此刻却不一定还在灵鹫峰上,多半是碰不见的了。过了灵鹫峰,在昆布兰国,我还要继续查探她的下落呢。所以我陪世兄前往,正是一举两得。”他想起女儿生死未卜,凶吉难知,虽是性情爽朗,言下也不禁有点黯然。
云璧笑道:“哥哥,你不是很想念谷女侠吗?过了此峰,就是昆布兰国了,说不定你们就可以见面呢。”云琼性情羞怯,要是平日听他妹妹如此一说,定会羞得脸红,此时却是落落大方,淡淡说道:“咱们武功低微,只怕帮不了什么忙,到了昆布兰国,那就要靠江大哥出力了。”唐努珠穆笑道:“江师兄是自己人,这是不用说的了。”
原来云琼曾托江海天代他向谷中莲问候,江海天在路上已和他说了,江海天虽然没有明白说出他和谷中莲的关系,但语气神态之间,总是有点不大自然。云琼性情内向,善于观言察色,这几日与唐努珠穆、江海天二人一路同行,有心人听他们无心的说话,也早已猜到几分了。最初心里虽有点难过,但他和江海天是兄弟般的情谊,江海天于他又有救命之恩,因而只不过难受片时,过后反而为谷中莲而感到高兴了。
阿尔泰山是世界著名山脉之一,地势高峻,山路难行,倒还罢了,高原空气稀薄,到了海拔一万呎以上,呼吸也感困难。而且由于空气稀薄的缘故,日头直射下来,也热得骇人,但一到太阳照射不到的阴影之处,或是到了红日沉西之后,却又是冷气沁人,严寒熬骨。似这样的暴冷暴热,当真是铜皮铁骨,也感难挨。
江海天、唐努珠穆、华天风三人内功深厚,还可勉强支持,云琼兄妹二人,到了山腰,已禁不住牙关打战。幸亏华天风早有准备,配有两服“阳和丸”,每服十二颗,让他们早晚两次,每次服食三颗,这阳和丸可以帮助血脉运行,发热御冷,估计在两日之内,就可以绕过灵鹫峰,走出阴风峪,那时到了山阳,再减低登山的高度,便可无妨了。
第二日午间,这一行人已到了灵鹫峰上,灵鹫峰形如大鸟,中间主峰高入云霄,两边展开,形如鸟翼,其间冰川交错,又俨若银蛇在山间流窜。华天风叹口气道:“阿尔泰山三大高峰,灵鹫峰还不在其内,已经是这样难上了。我所住的华山,号称‘天险’,如今到了灵鹫峰前,才知华山天险,实在算不了什么。古人所说的‘一山还有一山高’,当真是至理名言。”
唐努珠穆说道:“阿尔泰山的最高峰还远远比不上喜马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珠穆朗玛峰,当年我的师父也不能攀登绝顶。”华天风黯然不语,心中想道:“我的碧儿倘若在灵鹫峰的绝顶遇险,莫说遇上强敌,即算毫无外物侵扰,她也要冷死的。除非当时就有人救她。唉,但哪有这样巧事?看来她是凶多吉少了!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华天风与江海天分头在两面侧峰搜索,但见积雪皑皑,连兽蹄鸟迹也没发现,更别说有人了。两人回到中间的主峰,都是意兴萧索,相对无言。过了半晌,唐努珠穆道:“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就可以穿过主峰,咱们再往上走。”华天风苦笑道:“我已经感到有点吃不消了。我看不必到主峰的最高处了,待我用传音入密之法呼唤她吧。”
原来华天风倒还支持得住,只是他不愿云琼兄妹陪他受苦,故而如此说法。江海天道:“不如让我用天遁传音之法试试。”当下将声音凝成一线,远远地送出去,叫道:“碧妹,我们来找你了,你要是听见的话,请抛一颗石子下来!”
天遁传音之术,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把声音直送到对方耳中,旁人都听不见,但顶多也不过送到三里之内。现在江海天让声音凝成一线发出,旁人也可以听见,但却可送到五里之外,估计尽可以达到峰顶了。
华天风心道:“海儿的天遁传音果然比我的传音入密还要高明得多,而且可以免去雪崩的危险。但这也只是姑且一试罢了。”
叫了几声,毫无反应,华、江二人本就不敢存有奢望,没有反应是在他们意料之中,于是继续向前走去。前面是一块巨大的冰岩,平地拔起,光滑如镜,在阳光下发出闪闪寒光。
忽然有颗石子从这俨如峭壁的冰岩上滚了下来,江海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了一呆,叫道:“是碧妹听到咱们叫她了!”华天风道:“只怕这颗石子是偶然掉落的。”他也不敢相信这石子当真就是他的女儿所掷。话犹未了,只见第二颗第三颗石子又接续滚了下来,江海天大喜道:“这决不是偶然的了!碧妹,碧妹,我来啦!”
冰岩光滑如镜,毫无可以着手攀缘之处,江海天不顾透骨奇寒,将身子贴着冰岩,便用“壁虎游墙功”游了上去,但这冰岩却不比墙壁,有几处微微凸出的乃是较薄的冰棱,被他的身体一压,冰片碎裂,几乎将他跌了下来,幸而江海天轻功超卓,一觉不妙,立即拔出宝剑,插进冰层,定着身子。以“壁虎游墙功”与剑插冰岩之法交替运用,渐渐越上越高,已经隐隐可以看得见峰顶有一间屋子了。
江海天心道:“想不到这雪峰高处竟然住有人家!”随即想道:“是了,碧妹定然是被这屋于的主人救了,要不然她怎能禁受峰顶的严寒。”但他全神贯注,攀登冰岩,已不能再用天遁传音之术。
心念未已,忽又听得一缕箫声随着山风飘来,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音细而清,似是满怀心事,要找知音倾吐。江海天心道:“原来碧妹吹得这样好的洞箫,听这箫声,敢情她对我仍是一腔幽怨?”心头甚感内疚,但他历尽艰难,终于发现了华天碧的下落,听到了她的箫声,这份高兴也是难以形容,向上攀登更快了。
不久,只有数丈高度,就可以登上峰顶厂,忽然又有颗石子抛了下来,石子从他身边滚过,打裂了几片冰棱,江海天脚尖用力在冰岩一蹬,倏地飞起,直上巅峰,叫道:“碧妹,我来啦!你不要抛石子了!”
忽听得“呜”的一声怪叫,在他面前的竟是一只怪兽,那怪兽后蹄人立,前蹄还抓着一颗石子,在它侧面还有一只同样的怪兽,龇牙露齿的向着他。江海天定睛一看,认得是厉复生那两头金毛狻。江海天好不容易才到达冰岩绝顶,哪知见不着华云碧,却见了这两头金毛狻,不禁大怒骂道:“原来是你这两头畜牲戏弄于我。”
江海天认得这两头金毛狻,这两头金毛狻也认得江海天,它们曾在江海天手下吃过几次大亏,焉能不怕?一见是江海天上来,呜呜的叫了两声,夹着尾巴便跑了。
江海天心道:“金毛狻既然在这里发现,厉复生想必也在这儿了。我且到屋中看看。”这时他刚刚站稳脚跟,还未来得及四周察看,忽听得有个声音说道:“你别骂这两头畜牲,是我叫它们将石子扔下去的。”声音就在他的身边,江海天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一个披着白狐裘的少年,拿着一支洞箫,站在一块磨盘似的冰块上,冷冷的看着他,那少年披着白裘,又是站在冰块之上,要不是地上有他的影子,简直看不出那里有一个人。江海天初上来时,只见那两头金毛狻,竟未发现那少年就在他身畔的冰块上,就是这个缘故。
江海天这才知道,刚才吹箫的那人也并不是华云碧而是这个少年,不禁心头有气,便即问道:“阁下何人?因何相戏?”那少年道:“这厮是不是金世遗那个姓江的徒弟?”他不答江海天的问话,却向着另一个方向发问。江海天朝着那个方向望去,这才见到厉复生在那间怪屋的侧边露出面来。
厉复生道:“不错,就是他了!”那少年“哼”了一声,冷笑道:“有其师必有其徒,你们师徒俩都是一丘之貉!”江海天怔了一怔,说道:“你我素不相识,何以你一见面就张口骂人?”
那少年冷笑道:“我不认得你,难道你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吗?哼,哼,你和你的师父是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寡情薄义,毫没心肝!什么大侠小侠,简直欺世盗名!”
江海天给他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惊愕之余,忽地心头一动,连忙问道:“你这话意何所指。敢情你已见着了华姑娘?”那少年道:“你还有脸来问华姑娘?”江海天叫道:“快说,快说,她在哪儿?我无暇与你争辩!”
就在这时,忽听得怪屋内有人呻吟,接着叠声叫道:“海哥,海哥!”声音如同蚊叫,但江海天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江海天又惊又喜,不再理会那少年,径自便向那怪屋奔去,大声叫道:“碧妹,我来啦!”
那怪屋是用坚厚的冰块砌成的,四面光滑如镜,但因冰块太厚,却看不见里面的景物,还有一样奇怪的是,竟找不到进出的门户。江海天心道:“碧妹显然病体未愈,怎能住在这冰屋之中?”当下快步飞奔,恨不能一拳打破这间冰屋,将华云碧救出来,正是:
谁人营屋冰屋住?引出奇情又一桩。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