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声音,似是一个人突然碰到了极其可怖的物事,生命即将毁灭一旦。江海天不假思索,立即飞奔出洞,向那声音的方向跑去。华天风正在静坐运功,猛然惊觉,忙喊道:“江贤侄,你、你干什么?提防、提防……”可是由于江海天动作快极,他们之间又有一条横石阻拦,华天风要想拖住他已来不及。
江海天当然听到了华天风的喊声,可是他心里却在想道:“华老前辈也忒小心了,提防什么?欧阳姑娘遇到了危险我岂能不救?难道还会是什么诡计不成?”
心念未已,只见两条黑影已从树林里出来,月色虽然不很明亮,但从那苗条的身影,已可看出跑在前头的是个姑娘,而在后面追逐着她的那个人则是个身形古怪的男子,身材不到五尺,头颅很大,只有一条臂膊,而那条臂膊又长又大,手掌张开,就如一片乌云,向着前面那少女的头顶罩下。
江海天心头一震,“莫非这人就是毒手天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堪堪就要抓到欧阳婉的顶心,江海天无暇查名问姓,一声喝道:“放手!欺侮女子算得什么英雄?”声到人到,身似离弦之箭,疾冲过去。
眼看只有数丈距离,几步可到,忽地一步踏下,脚步一浮,好像踏着了一团棉絮,江海天方觉有异,突然间已被一面大网网住。原来那张网就铺在地上,网是纯黑色的,即算江海天不是忙着救人,在黑夜之中,也难以发觉。
这刹那间江海天又惊又恐,正因为他以前曾中过欧阳婉的一次诡计,而事后欧阳婉就以行动表示了她的忏悔,所以江海天才以为这次她是真的遇难,绝非诡计,哪知竟然又一次的着了道儿!
那张网慢慢离地而起,而且越来越收缩,把江海天网得如同粽子。江海天恨声道:“好呀,欧阳婉,你、你、你……欧阳婉我算是认得你了!”他用力撕那张网,以他的功力,本来一张犀牛皮也可撕裂,哪知这张网他竟然越撕越紧。原来这张网是用昆仑山的天蚕纺织成的,坚韧非常,非手指之力可以撕断。何况江海天已被网在网中,有气力也难以完全施展。
就在这时,只见那怪人已停下了脚步,哈哈大笑道:“欧阳二娘,看在你的份上,这小子我就不管他了。”与此同时,欧阳婉也在尖声叫道:“娘,你、你、你……原来你也在这儿,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海天仰面一望,只见在那棵大树横伸出来的树枝之上坐着一个女人,可不正是欧阳二娘,她正在把被网着的江海天扯上去。
欧阳婉飞步跑来,大声叫道:“娘,这妖怪欺侮我,江相公是救我来的,你可不能伤害他!”欧阳二娘将绳子在树上打了个结,把江海天挂在半空,随即跳下树来,一手把女儿抓住,喝道:“你懂什么?我这是救他,谁说我是害他了?”
江海天中计遭擒,心头气恨之极,忍不住气,破口骂道:“欧阳姑娘,你俩母女演得好戏,只是我姓江的也并非三岁小儿,再也不会受你骗了!”话犹未了,忽听“嗤”的一声,原来是欧阳婉突然用力挣扎,袖子被她的母亲扯下了一幅,可是,欧阳婉刚冲上几步,听得江海天这样骂她,又突然似中了“定身法”似的,呆若木鸡,站着不动了。
就在这时,只见又是一条黑影,来得快得难以形容,那怪人哈哈笑道:“欧阳二哥,你来得正好,令千金要放人呢!”
霎眼之间,那条黑影已来到了欧阳婉的面前,厉声斥道:“不懂事的糊涂丫头,快给我滚回去,再要胡闹,看我老大的耳刮子打你!”
月色朦胧,江海天从网孔里看出去,虽然看不清欧阳婉脸部的表情,却见她娇躯颤抖,就似一株在狂风暴雨下的花枝,显见她是惊骇已极,她呆了片刻,突然便转身飞跑,跑出了十几步,才蓦地一声尖叫,跟着痛哭起来,哭声嘶哑,听得江海天的心肺都似要被那哭声撕裂,比起刚才她被那怪人追逐时的叫喊,更要令人难受!幸而她跑得很快,不过一会,她的影子和哭声都消失了。
江海天忽地感到内疚,心想:“莫非她是被迫来的,我错怪她了!”但转念又想:“不对,不对,她发出叫声引我出来,分明是和那怪人合谋害我!她和父母的那番做作,只不过是演戏一般,故意演来给我看的。”“可是,她哭得那样伤心,却又不似做作得来?”江海天左思右想,终是觉得疑团重重,难以解释。
被那怪人称作“欧阳二哥”的那黑衣人向江海天投了一眼,忽地向妻子骂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大意,他是金世遗的徒弟,身上又有裁云宝剑,你未封闭他的穴道,便将他搁在那儿!”他抬起手来,双指一弹,只听得“嗤嗤”声响,江海天胸部的“膻中穴”便突然感到一阵酸麻,原来他是以“隔空点穴”的上乘内功,用无形的罡气点了江海天的穴道。
欧阳二娘似乎颇惧怕她的丈夫,赔笑说道:“是我一时疏忽了,但有蒲先生在这儿,谅这小子也跑不掉。”那怪人道:“不敢。今晚我还得仰仗欧阳兄的大力呢!”江海天听了他们彼此之间的称呼,知道这独臂怪人确是那“毒手天尊”蒲卢虎,而这黑衣人则是欧阳二娘的丈夫欧阳仲和。
欧阳仲和说道:“是时候了。”两人相视而笑,同时发声长啸,欧阳仲和的啸声铿铿锵锵,带着金石之声;那蒲卢虎的啸声则如哭丧一般,令人有说不出的厌烦之感。幸亏江海天的内功底子极好,要是稍差的人,听了他们这种怪异的啸声,只怕立时便要发狂。
江海天心里想道:“这两人的邪派内功,都已到了极高的境界。只是还不够精纯,可惜我现在动弹不得,无法助华老前辈一臂之力。”原来江海天年纪虽轻,但他所学的内功,却是金世遗所授的世上无双的“正邪合一”的内功,对于各种邪派内功部了如指掌,因此他听了这两人的啸声,用不了多少时候,便能辨别出他们所练的是哪种邪派内功,同时便在心里冥思默想破解他们这种内功的方法。
他们的啸声还在林子上空回旋,江海天也还在用心思想,忽见蒲卢虎身形一晃,已迈步上前,拱手道:“华老先生果是信人,俺蒲卢虎在这里恭候了。”江海天在网孔里望出去,原来是华天风已经到了。
华天风冷冷说道:“原来还有欧阳先生。”欧阳仲和道:“当年我多承指教,日前拙荆又蒙训海,所以我们今晚待借此机缘,来此恭迎大驾。一来是报答华老先生的盛情,二来也想再向华老先生请教请教。”他顿了一顿,露出奸狡的笑容,再接下去说道:“我刚才方知蒲先生与华老先生有约在先,真是太不凑巧了。请华老先生放心,我绝不乘人之危,倘若华老先生今晚精神不济,我改日领教,也无不可。怕只怕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纵有心向华老先生领教,也难如愿。”
华天风一见欧阳夫妇与蒲卢虎同在此地,立即恍然大悟,这蒲卢虎就是得到欧阳二娘的通风报信,才会预先在自己必经之地相候的。但他也并不戳破,却沉声道:“多蒙两位有心相候,我华某岂敢令朋友失望而归,就请两位都来赐教好了。只是我这位小友与此事无涉,也并非我请来助拳之人,还请两位按照江湖规矩,将他释放才是。”
原来华天风早已知道他们夫妻的奸狡狠毒,所说的话绝难相信。而且以华天风的身份,也不能向欧阳仲和示弱,所以与其要提防他们暗算,不如索性把话说明,让他们二人同上。
欧阳仲和嘿嘿冷笑,华天风双眉一轩,亢声说道:“怎么,可是老朽的话说错了么?”欧阳仲和冷冷说道:“华老先生的话没错,这姓江的小子确实与你们今晚的约会无关,但却与我欧阳仲和有关。他诱惑了我的女儿,败坏了我的门风,故此我要擒他回去治罪。”
江海天气得七窍生烟,无奈他的穴道未解,有口难言。华天风冷笑道:“我听得尊夫人可不是如此说,尊夫人与令媛日前曾到寒舍,我亲耳听得他们向江相公道谢,说是倘非江相公相救,令媛已难免受恶师的毒刑了。”
欧阳仲和说道:“华老先生,你也是老于世故的了,难道连这个也不解么?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你与仲化子在一起,她们力有不敌,当然只有如此说法。”华天风道:“好,就算那是尊夫人的砌辞,但现在也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辞,你把江相公的穴道解开,让他也说说。”
欧阳仲和面色一沉,峭声说道:“华老先生,你左一句江湖规矩,右一句江湖规矩,这个规矩你总懂得吧?江湖之事,胜者为强,你有本领,尽可自己去解他的穴道。”
华天风大怒,唰的一声,拔剑出鞘,朗声说道:“欧阳仲和,你发招吧!”
蒲卢虎忽地哈哈大笑,说道:“对啦,早些动手,免得许多啰唆!华天风,有本领你再削我一条臂膊。欧阳二哥,请让我先报此仇!”话声未了,抢上前去,便是一掌。
华天风见他手掌一起,便是腥风扑鼻,不由得心头一凛,但他惯经大敌,虽知蒲卢虎的毒掌已比从前练得更为歹毒,却也不惧。他脚踏五门八卦方位,倏地一个“移宫换位”,长剑一指,一招“横云断峰”,已抢到蒲卢虎的侧边,一剑向他的手腕刺去。
双方距离还有数步,但华天风剑尖一颤,便听得“嗤嗤”声响,原来是剑风激荡气流,剑未刺到,那股无形的劲力已先袭来。蒲卢虎只觉得手腕刺痛,一掌打歪,华夭风的长剑一圈,便来削他的手措。
欧阳仲和蓦地里一声大喝,一掌便劈过去,华天风冷笑说道:“好,你们还是一齐上的好!”欧阳仲和一掌劈出,接着一指戳来,华天风有手的长剑仍然指向蒲卢虎,左手的长袖一拂,竟然也用的是流云剑法,长袖挥动,“啪”的一声,向欧阳仲和的虎口“斩”下。
欧阳仲和识得厉害,急忙一个“盘龙绕步”,回指戳出,这一来他那一掌就劈了个空,可是,华天风的衣袖也没有“斩”中他的虎口,他食指一伸,“嗤”的一声,却把华天风的衣袖戳破了一条裂缝。
华天风也识得欧阳仲和的厉害,他这一招“流云飞袖”本来只是想化解对方的掌力的,但他却忽视了欧阳仲和的指力,哪知欧阳仲和的指力竟另有一功。
欧阳仲和的手指并没有沾着华天风的皮肉,但在他手指戳穿衣袖之际,华天风却陡地感到一股热浪迫来,皮肉竟似靠近一块烧红的铁板似的,要不是华天风内功深厚,换了他人,臂皮可能就要烧焦。
这三个人的动作都快如闪电,蒲卢虎得欧阳仲和之助,也避开了华天风那一剑。但听得“铮”的一声,华天风的长剑已被蒲卢虎一指弹开,但华天风立即横剑一封,剑尖抖动,将蒲卢虎的任、督二脉的七处大穴,笼罩在剑势之下,蒲卢虎当年曾在他这口剑下吃过大亏,这时虽然占了点小小的便宜,心中还是畏惧,不敢贸然的扑过来。
欧阳仲和却是一退复上,哈哈笑道:“华老前辈既要伸量于我,我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笑声未了,陡地又是大喝,掌指兼施。华天风这时瞧得分明,他戳来的这一指,指头赤红如火。
华天风禁不注心头一凛:“原来他竟练成了霹雳掌与雷神指这两门绝技!”这两门绝技都是极其厉害的邪派功夫,霹雳掌用的是阳刚之力,雷神指则更是以本身的纯阳之气发出,两者配合,相得益彰,而且他每次发掌之时一声大喝,也足以与佛门的“狮子吼功”匹敌,同样可以用来制敌心神,配合他那霹雳掌与雷神指的进攻。
华天风沉着应付,剑光霍霍,衣袂飘飘,他这流云剑法展开,当真有如流水行云,飘逸之极。欧阳冲和与蒲卢虎连番攻击,再也不能碰着他的身子。
江海天在网里凝神观战,忽见华天风的剑光渐渐黯淡,他那柄长剑本是光华耀目的,过了一会,竟然变得如同顽铁一般,黯然无光。原来他的长剑被蒲卢虎的毒指弹中,剑身都已变得紫黑了。而且他的剑上染了毒,随时都有可能传到他的手上,因此华天风不得不加倍留心。江海天正在暗暗惊心,忽听得又是“铮”的一声,这一回蒲卢虎竟然弹中了他的剑柄。
欧阳二娘走到树下,笑吟吟地道:“江相公,你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吧,要不是我将你擒在网中,你定然去助那华老头儿,岂不是白搭了一条性命么?”
江海天闷哼一声,心里想道:“你也忒把华老前辈看小了,你以为他就准输了么?”这几句话他几乎忍不住就要说出来,但话到口边,仍然吞了下去。
原来江海天懂得颠倒穴道的功夫,这时他已暗自运气,解了穴道,但一来他穴道初解,气血运行尚未正常,手足仍然感到麻木不灵。二来他在一时之间,也还未想出破网而出的办法,故此他仍然要装作穴道未解,不能说话,免得欧阳二娘再加害他。
欧阳二娘话犹来了,忽听华天风一声叱咤,“嗖”的一剑削过去,随着飞起一蓬东西,似乱草一般在空中飘下,原来是蒲卢虎那一头乱发,已给华天风一剑削去了一大片,几乎变成光头了。
薄卢虎一时冒进,虽然弹中了华天风的剑柄,自己却几乎送了命,不由得暗暗寒心,连连后退。
欧阳仲和道:“蒲兄不必着慌,看我的!”他大喝一声,双掌一搓,忽地溅出了点点火星,随着他手指所戳之处,华天风的长衫已然着火,登时烧了起来。
华天风喝道:“这件破衣送了给你吧!”也不见他用手脱衣,那件长衫已然解开,他用了一个身法,倏地一个盘旋,双肩摆动,整件长衫便飞了出去,带着融融的火光,向欧阳仲和罩下。
欧阳仲和虽没给长衫罩着,但也吓了一大跳。华天风揉身急追,嚓嚓嚓连环数剑,把欧阳仲和迫得手忙脚乱。
蒲卢虎忽然哈哈大笑道:“欧阳二哥,不必怕他,他已是强弩之末了。”挥舞单臂,再来攻击华天风。火光中,欧阳仲和见华天风的面上已透露一重黑气,欧阳仲和恍然大悟,笑道:“蒲兄,你的毒手天尊的称号,果然名下无虚。”
蒲卢虎道:“欧阳二哥,你不要只是赞我。华老先生号称华山医隐,本领也确是不凡。可惜他现在不能专心运功疗治,再过一时三刻,只怕他的手足便要不听使唤了。哈,哈,华老先生,你深通医术,怎么还要和我们拼命?你可知道,你打得越凶,毒性就要发作得越快么?”他和欧阳仲和一唱一和,意欲瓦解华天风的战意,令他不战自屈。
哪知华天风却也忽地哈哈大笑道:“原来我还有一时三刻可以活命么,好,那么你们就逃不过一时三刻了。”
笑声中只见华天风身形一晃,俨如鹰隼穿林,倏然间已欺身到了蒲卢虎的身前,但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碰个正着,这一掌直把蒲卢虎震出了数丈开外,说时迟,那时快,他倏地一个转身,又迎上了欧阳仲和,一招“星落九天”,剑尖抖起了九朵剑花,连袭欧阳仲和的九处大穴,欧阳仲和确也了得,在百忙中使出了“铁板桥”的功夫,双足钉在地上,身躯后弯,平直得竟如铁板一般,华天风喇的一剑从他的面门削过,竟未曾伤着他。
欧阳仲和大喝一声,趁着华天风剑招使老,新招欲发未发之际,已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双足齐飞,掌指并发,双足交叉踢华天风膝盖的“环跳穴”,掌劈额门,指戳前胸。刹那之间,四招并用,当真是厉害非常。哪知华天风早料到他如此应着,长剑一圈,已是身随剑转,反削他的双足,同时骄指如朝,从剑底下倏然戳出。
欧阳仲和足未着地,顾不得攻敌,两膝一碰,竟将身形向旁边挪开了三尺,但华天风这一剑他虽然避过,掌心却已给华天风的双指戳上,饶是欧阳仲和功力深湛,给他这么一戳,也似银针刺体一般,内家真气也给他这一戳泄了几分,霹雳掌的功力也因而减了。
但华天风以指敌掌,指力总是不如掌力,华天风的用意在破他霹雳掌的阳刚内劲,虽然奏效,可是本身也给他的掌力震得跄跄踉踉,连退数步。
蒲卢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翻身复上,大怒喝道:“华老贼,你当真不要性命了么?老子和你拼了!”华天风冷笑道:“要拼便拼,何必多言!”挥掌迎上,丝毫不怕他的毒掌!
原来华天风因为已经中毒,所以反而不似先前顾忌,他心里这样打算:今晚之战,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死在敌人之手,那么受毒深些或浅些,都是一样;另一个可能是自己打败了敌人,那么反正已中了毒,要在事后治疗,受毒深些,亦不过多费些时日治疗而已。所以华天风顾忌之心一去,便索性硬接蒲卢虎的毒掌了。
华天风战法一变,双方恶斗得更其激烈,当真可以说得是舍死忘生。江海天看得目眩神摇,惊心不已。不过片刻,只见欧阳仲和中了华天风的一剑,而华天风也给他戳了一指,欧阳仲和血染衣裳,华天风的紧身内衫也给戳穿,露出了一片焦黑的皮肉。江海天这时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赶快脱身,去助华天风一臂之力。
欧阳二娘也是同样的心思,想去援助她的丈夫,但她深知华天风的厉害,只怕自己插不进手,踌躇片刻,忽地笑道:“有现成的宝剑在此,我何不取用?”
就在此际,忽见那张大网一荡,江海天哈哈笑道:“不敢有劳二娘来取,我自己双手奉上!”欧阳二娘大吃一惊,正要伸手抓住那张网,只见剑光一闪,江海天已然破网而出。
原来江海天穴道早解,只是身在网中,悬在半空,手足难展,不便用力,这时得欧阳二娘一言提醒,想起自己身有宝剑,何不利用,人急计生,将那网荡到树边,双脚一勾,把树干勾住,有了凭借,毫不困难的就把宝剑拔了出来。他这柄裁云宝剑可以削铁如泥,吹毛立断,天蚕丝织成的网虽然柔韧非常,普通刀剑割不破,但用裁云宝剑,却是剑到功成。
江海天弄破了网,立即连人带剑,化成了一道长虹,向欧阳二娘凌空刺下,欧阳二娘横拐一封,但听得“咔嚓”一声,杖头削去了一截,可是欧阳二娘运用借力化劲的功夫,轻轻一带,却将江海天的劲道解了,左臂一勾,便来抢江海天的宝剑。
欧阳二娘的身手已是矫捷非常,可是她分明已欺到了江海天的眼前,一抓之下,却竟然抓了个空。心中一凛,方待移形换位,变招攻击,只听得江海天已是一声喝道:“着!”剑光过处,将欧阳二娘的袖子削去了半段!
江海天用“天罗步法”,从欧阳二娘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出剑,这一剑本来可以将欧阳二娘置于死地,但他究竟心地善良,且又念在欧阳二娘乃是欧阳婉的母亲,不忍遽下杀手。
欧阳二娘是何等人物,若论本身武功,她实在还在江海天之上,江海天正在喝道:“快放我过去,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四字还未曾道得出来,欧阳二娘已是倏地转身,拐杖掉过头来,勾住了江海犬的宝剑,江海天用力削去,哪知竟然削它不动,原来他那宝剑已是和拐杖牢牢的黏在一起,既难以向前削去,后撤也撤不回来。
原来欧阳二娘是用她独门的“借力化劲”功夫,更用上了一个“黏”字诀,存心要和江海天拼耗内力。她已知道江海天不是易与之辈,而且又有天下无双的宝剑,更难抵敌。因此只有用这个法子,待耗尽江海天的内力之后,宝剑自然可以唾手而得。
欧阳二娘自以为打得如意算盘,却不知正是攻敌之所长。江海天限于年纪,其他方面的武功火候或许不足,但在内功方面,却是自幼便打好了基础的,他在金世遗门下八年,得金世遗以秘法传授,早已接近了“正邪合一”的境界,八年的功夫,胜过了别人二三十年的功夫。欧阳二娘只觉对方的内力源源而来,竟似无穷无尽,不由得大为震骇。只好运足了十成功力,加紧施为。
欧阳二娘固然震骇,但江海天更为焦急!这时华天风正是与那两个魔头斗到最激烈的时候,江海天耳边厢但听得欧阳仲和声声大喝,蒲卢虎怪啸惊心,目光一瞥,只见三个人都已血染衣裳,华天风身法迟滞,剑招使出,已远不似刚才潇洒自如!江海天想摆脱欧阳二娘,但在迫切之间却又摆脱不得!
江海天好生后悔,后悔刚才那一剑手下留情,未曾伤了欧阳二娘。忽地他想起了师父给他的教训,叫他在江湖行走必须记住的一句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倘若敌人是个奸狡之徒,你就切不可自作君子。他凶,你就要更凶,他狠,你就要更狠!
欧阳二娘加紧施为,忽觉江海天的内力渐渐减弱,心中大喜,想道:“究竟他还未有几年功力,终是不能持久!”再过片刻,江海天气喘吁吁,已显出不支之象。欧阳二娘虽然觉得他败得太快,有点奇怪。但比拼内功不同别样,比别种功夫,可以诈败,比内功却是不能诈败的,因为双方以内力相拼,你一诈败,将内力减弱,那就是自取杀身之祸了。
欧阳二娘笑道:“江相公,你歇歇吧,宝剑拿来!”拐杖一挺,运足了内功压去,只听得“咕咚”一声,江海天已倒在地上。
欧阳二娘连忙奔上去抓他,心里想道:“为了婉儿的原故,我且留他一条性命。”江海天在地上打了个滚,到了树下,突然一跃而起,将那张网拿了下来,一声笑道:“多谢你一片好心,请你也入网吧!”出手如电,倏地将那张网向欧阳二娘当头罩下。两人这时距离极近,欧阳二娘淬不及防,竟给江海天擒入网中。
原来江海天的内功自成一家,怪异之极,他可以将内功凝聚护身,不怕对方乘虚进击,因此,别人比拼内功不能诈败,他却可以诈败。他就是因为欧阳二娘处处使诈,所以他这次也以诈术胜她。
江海天提起了宝剑,忽地转念一想:“刚才我诈败倒地之时,她没用拐杖击我,可见她也不是存心害我。”心念一转,宝剑倏地收回,倒持剑把,将剑柄一撞,撞中了欧阳二娘的麻穴。大笑说道:“你也歇一会儿吧,这穴道在一个时辰之后便会自解。”
江海天一个转身,飞奔过去,华天风道:“江贤侄,小心!”只见蒲卢虎已迎面前来,大笑说道:“你这小子有多少道行,也敢上来送死?”
江海天却不理不睬,二话不说,唰的一剑便刺将过去,这一剑气势如虹,名为“双龙出海”,先刺左方,再刺右方,剑势本来凌厉之极,可是蒲卢虎是缺了一条右臂的,先刺左方等于“无的放矢”,蒲卢虎本就轻敌,又见江海天出剑错误,更是不把江海天放在眼内,他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毒手便向江海天的头顶拍下来。
蒲卢虎满心以为这一掌拍下,江海天决难活命,哪知就在这俄顷之间,江海天的宝剑已突然变了方向,似左实右,剑光闪处,“咔嚓”一声,蒲卢虎仅存的右手,中食二指,又已给江海天削断了,若不是他逃得快,整个手掌都几乎给宝剑割去!原来江海天心地纯厚,但人却极为聪明,对武学的悟性也甚高,他人在网中的时候,早已想好了对付这两个魔头的方法,他正是要利用蒲卢虎轻敌的心理,给他一个错觉,刺他的左方,让他以为对方真是毫无经验,出剑错误,这才能出其不意的克敌制胜。
蒲卢虎厉声怒嗥,虽然愤恨之极,却不敢接战,转身飞逃,欧阳仲和大怒,身形一晃,倏地便绕到了江海天背后,大喝一声,掌若奔雷,向江海天的背心击去,华天风大惊,但他身上中毒,此时毒性已大大发作,双脚麻木不灵,想去援救,已来不及。
但听得“蓬”的一声,欧阳仲和这一掌击中了江海天的背心,他这“霹雳掌”与少林派的“金刚掌”异曲同工,乃是至猛至刚的掌力,他在这一掌发出之际,心里想道:“毙了这小子,也好让女儿断了念头。”
哪知心念未已,就在他的手掌击中江海天背心的时候,忽觉对方的身体有股弹力,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非但并不倒下,且已倏然的转过身来!
欧阳仲和这一惊非同小可,以为江海天已练成了至高无上的“金刚不坏神功”,顿时间不觉呆了。哪知江海天的内功虽好,却还未曾到那境界,原来他贴身穿着乔北溟三宝之一的白玉甲,这宝甲本来是要送给谷中莲的,他人太老实,一路上不敢穿,故此前次受了阴圣姑“神蛇掌”的伤害,但正因为受了那次教训,所以今晚他便穿在身上,准备帮华天风来对付蒲卢虎,却想不到蒲卢虎一招便败,在对付欧阳仲和时才刚好用上。
但欧阳仲和毕竟是个武学名家,武功胆识都在蒲卢虎之上,虽然骤吃一惊,却还能够随机应变,就在江海天转过身来,尚未决定是用掌还是用剑之际,欧阳仲和已是一指戳来,正正点中江海天的腕脉,江海天只觉如同火烙一般,“当啷”一声,裁云宝剑已脱手落地。与此同时,欧阳仲和亦已转身飞跑。
江海天可算得幸运之极,倘若欧阳仲和在点中他腕脉之后,再发一指,点他的太阳穴或眉心穴,那都是宝甲保护不到的地方,江海天纵有护体神功,亦决难抵御,不死亦必重伤。只因他不知道江海天的真实本领,刚才劈了他一掌,见他毫无伤损,只道他已练成“金刚不坏神功”,自己断难敌抵,所以在戳了一指之后,便立即逃走,而他那一指,原意也不过是因为不甘束手被擒,故此勉力而为,临危自救而已,根本就想不到会伤得了江海天的。
待他听到江海天宝剑坠地的声音,方始心中一动:“奇怪,难道是我走了眼了?”这时华天风正在脚步跄踉的向他冲来。欧阳仲和恶念陡生,想道:“不如再试一试,若然那小子果真是本领不济,将他擒下,今晚就可以反败为胜了。”要知华天风已是强肾之未,倘若他能擒获江海天,就可用江海天来当作兵器去对付华天风,料想华天风武功再强,也决不敢施展杀手,只要多耗一会,华天风必将支持不住。
可是他到底还有些怯意,正在踌躇未决之际,江海天已先迫了上来。华天风也用尽了残余的气力,如飞奔至,欧阳仲和掌指兼施,掌劈华天风,指戳江海天,这时,倘若他是单打独斗,要赢华天风和江海天都不难,吃亏在一心二用,分敌两人,江海天虽然腕脉受伤,身法依然灵活,他见欧阳仲和如此凶狠,牙根一咬,心道:“说不得只好废掉他的武功了!”使出天罗步法,倏然间绕到欧阳仲和背后,一声喝道:“礼尚往来,还你一指!”欧阳仲和突然上半身全部麻软,被华天风一把拿着。
原来江海天在网中的时候,已看出欧阳仲和所练的邪派内功有一个缺点,他所练的“少阳罡气”虽然已有六七成火候,但脊椎骨未端的“尾闾穴”却是他“命门”所在,尚未练到的地方,江海天曾跟金世遗学过,懂得要破这派邪派内功,只须在他的“尾闾穴”用一指禅功来戳破他的“少阳罡气”。不过倘非华天风恰巧在这时候到来相助,江海天决不能如此轻易得手。
江海天低头一看。只见中指红肿得似一支蜡烛,手腕刚才被点中之处,更如同受过烙印一般。不禁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好厉害!要不是这魔头先经过一场恶斗,只怕我还不能如此侥幸,仅仅受了这点伤呢!幸亏华老前辈现在已把他擒住了。”
江海天拾起宝剑,见华天风脚步跄踉,生怕他抓不牢欧阳仲和,正待过去相助,忽见华天风晃了一晃,颤声叫道:“碧儿,是你么?”话犹未了,只听得一声充满惊惶的叫喊,划破长空,隐约听得出是“爹爹”二字,便突然中断了!
华天风抓着欧阳仲和背心的“大椎穴”,几乎似是疯狂般地冲上去,就在此时,只听欧阳二娘哈哈大笑,蓦地里厉声喝道:“华天风,你敢再上前一步,你还要不要你的女儿?”
月光下,只见欧阳二娘站在树下,拉着那张天蚕丝网,华云碧已替代了她刚才的位置。进了网中!原来江海天匆忙中思虑不周,只是用剑柄撞中她的“膻中穴”,未曾用最厉害的独门点穴手法,也许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用独门的点穴手捧,来伤害欧阳婉的母亲。怎知欧阳二娘的“少阳罡气”也已有两三成火候,虽然远远不及她的丈夫,但用来冲关解穴,却是游刃有余,因此江海天一走,不过片刻,她的穴道便已解了。正巧华云碧疾奔而来,急于觅父,恰恰经过她的身边,她一身黑衣,又用纯黑色的天蚕丝网遮住身体,华云碧一时间未能发现,遂冷不防的给她网住,欧阳二娘的武功高出华云碧不止一筹,又是先发制人,当然很容易的便把华云碧制伏了。
华天风嘶声叫道:“你也还要不要你的丈夫?”欧阳二娘笑道:“丈夫么,死了还可以再有;女儿么,死了就不能再有了。”
江海天大为奇怪,心想以刚才所见的情形,欧阳二娘分明对丈夫甚为敬畏,何以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察看了一下欧阳仲和的面色,只见欧阳仲和的面色非但不怒,反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好像妻子这话,正合他的心意。
华天风又急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那欧阳二娘却又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并不着急,你放他回来也好,不放他回来也好,我都是无可无不可!”
江海天道:“欧阳婶婶,你此言差矣!你换一个丈夫无所谓,你的儿女换个父亲可就难受了。依我看你,还是要原来这个丈夫的好。”他不善说辞,只能想出这个理由来说,听来“可笑”,但却说得甚为诚恳。
欧阳二娘沉吟半晌,微笑说道:“江相公,你讲得也有点道理。那么,华老头,你意下如何,可愿做成这宗交易么?”华天风道:“很好,公平交易,我放你的丈夫,你放我的女儿。”欧阳二娘格格笑道:“不对,这样并不公平。”华天风怒道:“你还要怎么?”他中毒甚深,怒气一起,登时头晕目眩。他本来深通医理,但女儿在对方之手,却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欧阳二娘又故意沉吟了一会,这才说道:“你的女儿丝毫没伤,我的丈夫却受了重伤,以一个好人换一个病人,怎能算得公平。”华天风吸了口气,这时已无暇与她争论,连忙问道:“依你之意,怎样才算公平?”
欧阳二娘道:“有两样办法,第一样嘛,我将你的女儿也打得重伤,然后放还与你。”江海天忍不住叫道:“这太不近情理了!”欧阳二娘笑道:“我以为这样乃是合情合理,你说不合,究竟如何不合,你倒说说看。”华天风老于世故,这时心中一凛,识破了欧阳二娘的诡计,连忙说道:“是是非非,现在不必争论了。你快说你第二个办法。”
欧阳二娘歇了一歇,然后仍是慢条斯理地说道:“好,第一条办法你不同意,我再说第二条,你女儿没伤,我丈夫受伤,我知道你医术高明,反正我也不急,不如你把他医好了,我再与你交换。”华天风道:“我哪有这么些时候,你丈夫不会死的,回去好好调治便行。我女儿可不能留在你的手中!”欧阳二娘又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了,入庙不求签,有名医在面前不求药,哪有这等笨人,哈哈……”华天风急忙打断她的话道:“你求药么,这容易,我给他就是。”欧阳二娘这才说道:“别的药我不要,你给他三粒小还丹。”
华天风眉头一皱,原来这“小还丹”乃是他用了十三种珍奇的药物配制而成,准备用来解毒的,身上只有七粒,他在这次与蒲卢虎动手之前,预先服了一粒,他预计在中毒之后,除了服其他的药,每天还要用一粒“小还丹”,这样便可在七天之内,完全将毒拔清,倘若被欧阳二娘要去了三粒,自己便不够用了。他哪知道,好在欧阳二娘未知他还有六粒,因为这药非常难得,欧阳二娘才以为他最多有三四粒,要不然她可能全部要清。
欧阳二娘见他皱眉,也立即面色一沉,说道:“不愿交易,那就拉倒。”华天风只得掏出了三颗小还丹,叫江海天拿到欧阳仲和面前,欧阳仲和伸出舌头,在三颗丸药上都敌了一下,然后说道:“不错,这是真的小还丹。劳驾你包好,放在我的袋子里,我还舍不得一下子都将它吞了呢。喂,你当着我的面包好放好,别弄手脚。”
江海天怒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欧阳二娘远远笑道:“婉儿的爹,你放心,江相公是光明磊落的君于,要不然咱们的婉儿怎会没口的称赞他呢?”江海天不禁想道:“欧阳婉倒还知道是非黑白,你们却要她跟着你们走,将她也变作了小人。”
江海天将那三粒小还丹,当着欧阳仲和的面放进他的袋中,欧阳二娘说道:“你们站在原地,不许前进。待我数到十下,双方同时放人。”江海天讨厌之极,心中想道:“说好了放人,却偏还有这么多做作。”他哪里知道,欧阳二娘正是有意要拖延时间,令华天风不能平静下来专心疗伤,拖得一刻,华天风所中的毒,便要多深一分。
欧阳二娘缓缓的一下一下的数,好不容易等到她数到“十”字,华天风如释重负,轻轻的在欧阳仲和的背上一拍,喝道:“去吧!”欧阳仲和拔步便跑,虽然有点踉跄,却仍然比常人快得多。
江海天这才知道,自己虽然破了他的“少阳罡气”,却还未能废掉他的武功。华天风似是知道他的心意,微笑说道:“贤侄,你能破了他的少阳罡气,已经非常难得,他要恢复原来的功力,那最少是三年以后的事了!”他这话其实还未说得完全,倘若他没有将那三粒小还丹送给欧阳仲和,则欧阳仲和最少要十年以上才能恢复原来的武功;如今他得了灵丹,倘若懂得用的话,则三年的时间也还可以大大缩短。
江海天还担心欧阳二娘再耍花招,凝神看时,只见欧阳二娘把网一撒,华云碧也如飞奔来,果然不像是受伤的样子,这才放了心。
转瞬之间,华云碧已跑到父亲跟前,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抱着华天风叫道:“爹爹!”华无风忽地面色一沉,喝道:“且慢!”华云碧愕然望着父亲,只听得华天风冷笑道:“欧阳二娘,你别得意?倘若我的女儿三个月后成为残废,你的丈夫就活不过七天。快说,你点了她那一处隐穴?”
江海天听得“隐穴”二字,不禁大为惊骇,原来人身的穴道,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在身体表面的,用手指就可以触及,二种在体内脏腑之中,那就是肉眼不能察见的了,所以名为“隐穴”。
邪派内功中有好几种点“隐穴”之法,受害之后,全无异感,表面上也看不出来,可以在几个月之后才发作,或生怪病,或变痴呆,端的是阴毒之至。而且因为“隐穴”既不能察见,因此纵是精通解穴的功夫,也不能知道受点的是哪一道隐穴,非得对方告知,便无从着手!正是:
防不胜防遭毒手,幸碍魔高道更高。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