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万象缤纷进了新人,训练场地就不再冷清。
为鼓励冬季运动,明州市政府给各个俱乐部下放补贴,这无疑让曾教练更热衷于扩展规模。
万象缤纷趁着正值赛季,大力各种宣传花滑,那座为业务爱好者准备的冰场也日日爆满。
小孩儿们既然喜欢花滑,就多少知道位于花滑金字塔顶的选手。
业余人员还好,不许随便进入专业训练场地,那些有志在花滑圈发展的小选手,与阿依慕在同一场馆训练,得以见到真人,都极其热情围过来问这问那求签名。
这种情况持续到池三金回来。
没有池霁雪,他恢复了孩子王本性,换上运动衣和冰鞋,见到阿依慕第一句话就是:“姐姐,我拿了金冰鞋第一名!”
他没到变音期,嗓门颇洪亮,顷刻将孩子目光吸引过去。
“第一?”“哇给我看看鞋。”“纯金还是镀的?”“这种不灵不灵的东西,女孩子才喜欢。”“小胖,你是不是嫉妒?”
将池三金围在冰场一角,喋喋不休。
阿依慕给池三金比了个拇指。
昨天她去医院检查脚踝,医生说已经没大碍,她如今活动半小时,完全没有感到酸胀,于是蹲下来为自己换上运动绷带和冰鞋,滑到冰上尝试了一个大一字跳。
大一字跳,是在空中腾起的时候双腿抻成一字马。
对于专业运动员来,这个动作很简单,但这么多专业选手里,没几个人能做到她这么漂亮。
阿依慕沿着弧线向后方滑行了一段距离,左脚冰刀轻轻往下一压,整个人纵身跃起、旋转。
“是后内结环三周跳。”一个眼尖的小孩儿嚷嚷。
“可是罗果娃跳出后内结环四周了。”有个小胖子担忧说。
池三金板着小脸:“慕姐姐用刃比罗果娃深,轴心也比她稳。”
用刃是专业语。
花滑冰鞋的冰刀并不像普通小刀那样是平的,刃中间有道凹槽,将冰刀分成两个尖尖的U形坡。
靠近身体里侧的“坡顶”叫内刃,身体外侧的为外刃。
跳跃、旋转等动作都需要通过对刃的使用展现,而且每种动作有规范的用刃标准。
用刃深,代表这项技术掌握得好。
“可是四周跳分高,高一大截儿呢。”小胖子儿化音咬清晰,嗓门比三金还高,看样子是个重视分数的。
池三金坚持:“技术比较重要。”
小胖子不满:“分数是一切。”
两位小朋友争辩态势愈演愈烈。
阿依慕滑到那些孩子所在的区域,将冰到斜切着加大阻力,不偏不倚正巧停在小胖子面前,微抬下颌道:“你上去试试。”
对方不明就里,但刻在DNA里的意识已经带领腿脚先动一步。
弯腰,摆臂,从那灵活身形可以见得,并没有被身上赘余软肉影响活动。
小孩子骨骼尚未发育成熟,动作转圜间略有不稳。
阿依慕说:“步伐衔接生涩。”
那小胖子看她一眼,不服输似的,在冰上表演了一个后外点冰一周跳。
“后外点冰需要外刃起跳,你用刃模糊,和平地跳有什么区别?将来改起来比重新练都困难。”
“我现在能跳二周!”小朋友大声说。
“分数很重要,基础更重要。”她声线清寂,言辞却不留余地:“基础不对,盲目提升强度,谁给你分?以为自己是滑联亲儿子?”
话音落地,那小胖子眼眶通红,嘴巴扁起,俨然要哭。
曾教练似乎装了千里眼,及时于场地现身。
“慕慕,有人找!”
“谁?”
“章飞舟!”
章飞舟前来拜访,阿依慕早有所料。
她去接待室换下运动装,来到休息室。
年轻设计师眉头紧锁,正盯着电脑,但这人目光呆滞,头发凌乱毛躁,眼睛下面两块明显青灰浮肿,显然心思不再这上面。
这才是设计师真实样子,阿依慕心想,端着保温杯坐他对面:“什么事?”
“曾教练说你要找其他人帮忙设计考斯滕。”章飞舟开口点题。
“嗯。”阿依慕没有隐瞒。
“阿依慕,我道歉,我知道今年发挥得不好,纯白设计感不强,比起国外选手的考斯滕还差着点距离,但是慕慕,下赛季我肯定让你满意。”
章飞舟先诚恳来上一段自我剖白,别人想挑错,也会看在态度的面子上谅解几分。
回国成立个人工作室后,他名声渐起,目前事业正处在上升期,自然不愿丢掉阿依慕这样的优质客户。
不过阿依慕本来也没想挑错,声音淡淡德回:“我们这赛季合约已经到期了。”
花滑选手每套节目配一个版型,下赛季用不用同一编舞和衣服,和谁续约,是下赛季的事情。
“为什么是池霁雪?”章飞舟眼皮下的青灰狠狠跳动两下,似乎不仅被抢了业务那样简单:“他刚回国,之前并没涉足过这些东西,如今放弃样衣,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知道有多困难么?”
阿依慕不愿在已决定事项上多做纠缠,打开杯子喝口水,轻描淡写扫了对面一眼。
章飞舟平时讲话很开朗,那股阳光劲还屡次被人当作高中生,今天好像压着块石头,还是烧烫了的火山岩,整个人闷闷的,窝着火。
见对方不说话,章飞舟压力骤增,话锋不似方才那般犀利:“从事设计行业是我梦想,梦想与事业重合,是我的荣幸,能和你一起成长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阿依慕,我们两个已经有合作基础,如果继续下去,或许未来还能成为选手与设计师soulmate……”
“章先生,我们签合同时并没有绑定。”阿依慕不客气打断他,再次提醒。
觉察到对方冷淡,章飞舟脸上透出一丝尴尬,坐立不安,好在手机铃声及时响起。
“我去接一下。”他推门出去。
阿依慕一点头,放松身体窝在座椅里。
刚刚那一瞬,“为什么会相信池霁雪”这个问题倏然跳入她脑海。
细细想来,她对这位“空降未婚夫”最了解的一面,竟是来自搜索引擎的履历和那些微博。
几年前双方家庭在一起聚过,奶奶对池霁雪赞口不绝,母亲塔含也默许往两方联婚。
可她对池家,仅停留在幼时池凤兵给她买一堆书籍玩偶、衣裙饰品的模糊印象,池承厉很早出国,辗转在米兰巴黎纽约这些时尚之都,池霁雪母亲全球各地跑着演出,池霁雪幼年缺少父母照护,曾随池凤兵于回大院生活过一段时光,但那段时光也并不清晰。
阿依慕正回忆着,章飞舟打完电话,匆忙闯进来:“他和金教授在当面交涉。”
交涉这个词用得大概保守了,因为章飞舟脸上已经阴云满面。
阿依慕捧着热水,鼓鼓的脸颊往下一塌,差点没被噎到:“谁,什么当面?”
“池总。”章飞舟匆匆解释一句:“我得先去明大一趟。”
明州大学是所综合性学校,自八十年代并了一批纺织工程、美术学院后,就成为引领国内服装设计的名校,后又被列为首批博士学位授予学科,院系教授在整个行业地位都举足轻重。
阿依慕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顺手拎起包包把水杯塞进去:“带我。”
……
车速飙到市内最快码数,建筑物层叠后退,皮质座套气味与固体香氛混杂在一起,阿依慕闷得胸口隐隐作痛,于是打开一条缝隙,熟料冷风瞬间灌进口鼻,又缓缓关上。
明大的会议室,暖气不比车里的低,气氛却比刚才那道冷风还吓人。
池霁雪穿着黑色大衣,内衬是低调的暮云灰,下颌稍抬,凌厉侧面线条隐没在中高的衬领中,觉察到阿依慕进来,目光才透出几分波动。
与他并列位于座首之人两鬓斑白,体态发福,应当就是章飞舟口中的金教授。
薛铭坐在池霁雪右方,双手飞速敲着笔记本键盘,时而与总助办其他人低声交流指导着记录重点,余下时都在间认真倾听领导讲话。
连同随身保镖都一丝不苟。
SI集团在一众设计生未来求职期待里处在金字塔顶端,是以,金教授带来的研究生们频频向对面投去注视。
薛铭那帮人工作多年,鲜少与学生接触,纵然在老板面前,也不免被看得脸颊热上几分,撞上学生视线时,回以灿烂笑容。
全程只有池霁雪目不转睛。
等等,老板刚刚是转头了么?
薛铭惊讶,顺着将视线一同转去,看到阿依慕穿着运动服,扎着中马尾,青春洋溢地走进门。
夫人来了!
薛铭特别激动,想和未来夫人兼老板“新客户”打声招呼让她坐过来,但西装束缚了他的发挥,胳膊抻了几次都没抻开。
金教授带着的那些学生些看见阿依慕,以为是哪位漂亮同门,都热情朝她招手。
章飞舟刚进来,就径直坐到金教授旁边。
阿依慕本在迟疑,见有人邀请,脚步一转也坐去金教授那边。
池霁雪停下手中动作,深深扫来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薛助眼里的慕慕:嗯?夫人来了,夫人眼里有老板。真正的慕总:什么,这教授姓金,必须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