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锦城同样爱下雨。
天气预报说有30%的几率下雨,然后一整天断断续续的阵雨下了停,停了会又接着下,热气围涌,人也跟着躁动不安。
从主干道开始行驶的车越开越偏远,直到离了主城区前往改建的郊区,宗漾漾才从美梦中苏醒。
她还是大意了。
手心已被手汗濡湿,只有稍稍收紧些察觉出痛感,宗漾漾才会承认自己再一次被骗了。
那个跟母亲长得很像的女人从副驾驶回头看她,“小姑娘,你醒了。”然后从脸上撕下了一层面罩,看来是用了手艺极好的道具师,当那层面罩贴上去时,宗漾漾完全被迷惑。
宗漾漾在后座挣扎了两下,那个女人散开扎好的马尾,冲她笑得阴冷无比,“别乱动,也别想着逃跑。我们只想要点钱,你要是安静了,就乖乖按我们说的做,否则你可要受点苦头了,因为你的命我也随时能取。”
宗漾漾眉眼抽动,目光望向窗外,事实上她想逃也逃不了,双手绑在背后,双脚也绑了绳子,但凡多磨蹭几下都会将她细嫩的肌肤刮红。
她不能让自己受伤,荒郊野岭的地方,如果真大出血她就活不了了。
显然绑匪也知道这个事实。
两个戴着黑色面罩的男人粗鲁的拽她下车,因为双脚被绑着她走得很慢,男人往后推她一把,宗漾漾立马就摔在地上,膝盖磨破了皮,肌肤里掺了粗粒的沙子,她的嘴被胶布贴着,想叫疼也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那个女人一回头,对着两个男人毫不留情的甩了巴掌,并且怒吼骂他们,“蠢货!”
女人能当绑匪的头头自然有她的道理,她只骂人完全不说缘由,在某种心理战术上而言,她选择了辱骂自己人来达到“保护人质”的目的。而她的保护只是不想她轻易死掉,明面上警告宗漾漾,如果不听话就会被杀掉,但这个女人根本不敢让她受半点伤。
一个“人质”如果死了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前功尽弃,好处是一分不沾。
得到这个信息,宗漾漾心里松了口气,她环顾四周想要看看到底哪处是她能够逃出去的目标点。
最后锁定了废弃房的二楼阳台。
阳台连着瓦片,墙根下置放几块厚砖头,如果她勇敢一点或许能跳下去逃走。
后来开始下雨。
暴雨顷刻降落,天瞬间就黑了。
年轻的男绑匪里有一个稍微胖点的,他解开了面罩,骂了一句,“真他娘的热。”
废楼没有空调,闷热的气息不断涌来,他走向二楼阳台吹风淋雨,宗漾漾的裙摆随风飘起扑在了小腿上,膝盖处破皮的地方被蹭的生疼。
稍微瘦点的坐在宗漾漾背后抽烟,他也觉得闷热,走到阳台门口吹风,“几点了怎么还没消息?”
“1点50时间还早,高姐让我们再等会。”
“妈的!再等,等多久?”瘦一些的绑匪脾气更加暴躁,丢了烟头狠狠踩了几脚,“就不该听那个娘们的话,这天黑的不正常,路上肯定要耽误。”
“你少说几句吧。”胖绑匪对他使眼色,瘦绑匪斜眼看向宗漾漾,“她值几个钱?”
“难说。”
胖绑匪伸出四个手指,“值吗?”
“她给你这个数?”瘦绑匪暗骂一声,“草,那个娘们跟我说的可是这个数!”他伸出三个指头,脸色难看极了。
宗漾漾此时正闭眼装昏睡,但通过他俩的对话怕是很明显的分赃不均,这条破绽可以利用。
“你小点声,高姐要是知道又得挨骂!”
“你怕个鸡毛!那女的搞不好利用完我俩就跑了,到时候她拿全部赎金,我跟你拿个屁!万一被逮进去还得挨枪子!”
“行了行了,别在这说。”
“不在这说在哪说?你还怕这个小妹妹听到?小屁孩懂什么,这时候不害怕到尿裤子算好的。”
尿裤子倒是不会,宗漾漾还没打算让自己这么狼狈。
“呜呜呜呜……”她睁开水润润的大眼,正如他们想要看到的一样害怕的掉眼泪。
“看见没有?她吓哭了,老子去逗逗她。”
瘦绑匪走过来,一把撕开她嘴上的脚步,宗漾漾的脸火辣辣的疼,她哭着说:“你们要多少赎金我爸爸都会给的,可是……可是我现在好饿。”
“老子也饿了。”瘦绑匪对胖绑匪扬下巴,“胖子,下去搞点吃的。”
“只有泡面。”
“还不去烧热水?蠢得死。”
胖绑匪下去后,瘦绑匪骂骂咧咧的开始抽烟,他正准备贴上宗漾漾的胶布,她轻声叫了一句,“哥哥,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吗?”
瘦绑匪脸色微沉,还算有点理智,“商量个屁!”然后粗鲁的把她嘴又给贴上了。
五分钟后他下去吃泡面,胖绑匪上来照看。
宗漾漾的眼泪掉个不停,胖子靠近她身旁半蹲说:“妹妹,你再忍忍吧,两点半是我们交易的时间,等高姐拿了钱过来就放你走。”
说完,胖子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消息脸色大变,匆匆下楼。
随后楼下响起剧烈的声响,瘦子的骂声飘上来,零星几句倒是让宗漾漾听明白了。
这场雨下的及时,连绵雨雾引来了车祸,交通堵塞之下,交易也推迟了。
瘦子认为这是高姐的计谋,钱在她手里,怎么说都可以。
宗漾漾想到狡兔三窟,心中生有一计。
随即双脚蹬地连人带椅摔在地上,以此发出声响吸引楼下的人。
她成功了。
胖子扶起她的椅子,瘦子在旁边抽烟,抽到满屋子烟味,宗漾漾被呛到脸憋得通红,想咳嗽又不能咳的感觉太难受了。
胖子还算有良知,他主动给她撕下胶布,转头让同伙别抽了。
“妈的!”瘦子再骂一句,“别对她这么好,她就是个人质!”
“你错了,我还是你们手中最后一张王牌。”宗漾漾总算缓过神,她不再装的害怕,而是极其冷静的看向瘦子绑匪。
“你们的高姐不会来了。”
“你他妈说什么?”瘦子暴躁的很,胖子一把拦住他,“哥,你能听她说完吗?”
“你有病吧!小屁孩的话能信?”
胖子想了想,不能任由宗漾漾继续,要是真听了她的说辞也太蠢了,他撕了一截干净的胶布,大力掌住她的下巴,“妹妹,对不住哈。”
胶布沾了一半,宗漾漾脱口而出,“她给你们多少,我翻十倍。”
胖子手抖了抖,拿不定主意看向了瘦子。
宗漾漾知道瘦绑匪才是主心骨,她毫不畏惧的望向他,“刚才我听到你们在楼下说的话,高姐说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她要晚点过来,有没有可能是她在找借口。”
瘦子跟胖子使了个眼色,胖子往后退,瘦子往前恶狠狠警告她,“挑拨离间你还嫩了点,小心我刮花你的脸!”
瘦子的手中握着一把尖利的小刀,再往前半寸就能让她毁容留疤。
他想看到宗漾漾恐惧的神情,不过很可惜,电闪之下宗漾漾的表情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瘦子微愣住。
“从锦城主干区到这片即将要开发的郊区,一共有三条主道可通行,出车祸是真是假还未知,但每条通往开发区的道都相互交错,且有捷径可走,顶多不超过十分钟,她说推迟交易无非是想延缓时间,而目的是让你们做她的替罪羊。”
瘦子不太相信,“你怎么知道有捷径可走?据我所知,你不是锦城人。”
“很不巧的是,这片开发区项目是我叔叔一手主导,我曾看过锦城的交通路线图,在来的路上也再次证实了我的记忆毫无偏差。”宗漾漾还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狡兔三窟你们听说过吗,高姐拿走了我的手机,独自去领赎金,把你们留在这里就是留了一个逃生门。”
“领赎金风险更大!”胖子插嘴道。
宗漾漾:“没错,领赎金比起你们看管人质是要危险的多,我想高姐跟你们的计划应该是这样的,她只要跟对方说,如果拿不到赎金我就没命,你们的看管就显得格外重要。可是两位有没有想过,合作的前提是信任,你们之间有信任吗?”
想必是没有。
“高姐让你们守在这里就是想找两个替死鬼,否则怎么会区别对待你们的酬金,因为数字是死的,人也会是死的,只有你们被抓了,赎金才会归她一人所有,是个稳赢不亏的买卖。”
胖子又被吓到,“人怎么会是死的?”
“落到我爸爸手里,活着也许必死更难。”
瘦子一脚踢翻桌边的矮椅,怒目圆瞪,“少他妈在这胡说,我警告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再说一句我捅死你!”
“你不会捅死我。”宗漾漾淡定继续,“我是rh阴性血,一旦我出事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别说钱你们的命都不保。但是如果我们合作,钱和命都不用死。”
瘦子狂咽唾沫,暴躁的揉了把头,“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你们已经开始相信我了,否则也不会听我说这么多。”
胖子向窗外看看,黑压压的一片,电闪雷鸣,“哥,要不……”
“十倍,现在给钱我放你走!”
宗漾漾爽快的应下。
绑匪给她解了绳子,她的手和脚终于自由。
宗漾漾拨电话给小七叔叔,对方稍稍有点迟疑但很快释然,挂了电话两人的银行卡就多出了100万。
“银行卡有额度限制,剩下的钱等你们放我走之后,自然会原路打到银行卡上,我年纪虽小但也懂诚信,现在我能走了吗?”
胖子已经钻钱眼里,“可以可以!”瘦子一个拐肘捅过去,面色变得阴险起来,他笑着说,“没想到你说话这么好使,早知道我们就跟你合作了,你刚才不是说饿了吗?我们下去给你拿杯泡面吧,你休息一下。”
“好哦,不过你们要快点,我叔叔应该在赶来的路上。”
“没问题。”
绑匪下楼,宗漾漾快速跨过阳台,猫腰踩在瓦片上,雨水冲刷她的身体,指尖轻颤冰凉至极。
没时间了,他们很快会上来,再上来就会接着迷晕她,然后带走她做进一步要挟,要钱或者拐卖她、挖器官,后果都令她不寒而栗。
因为金钱最容易让人迷失,一旦尝到好处就会疯魔。
贪婪的人永远不会轻易收手。
宗漾漾咬紧牙关跳下去,为防止双脚受伤跑不远,她用右手撑地,“咔嚓”一声疼到没知觉,身体下意识向后倒,正好撞到墙角垒砌来的厚砖头。
身体的痛感逐渐攀升,她眼角渗出泪,混合着雨水生出无限的勇气与魄力。
她往前奔跑,仿佛释放了双腿,她又像踩在了云端,脚下泥泞让她使不上力。
直到在一处破旧的教堂门口。
宗漾漾停下来,彼时她从绑匪手中逃脱,饥肠辘辘,浑身发抖,而后在连绵雨雾里看到了穿一身黑的少年。
他从暗巷子里出来,见到穿白裙的她,眼尾上挑,满不在乎的拂去了嘴角的血迹。
身后有人偷袭他。
少年被打了背,脸上的神情愈加邪肆,他像暗夜里跳出漫画的吸血鬼,以一敌五无所畏惧的将那些偷袭者打倒在地。
打斗结束,他再次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她,顺手从教堂门口拿了一把长柄伞。
穿黑色衬衫黑裤子的少年,全身淋透,深邃双眸格外闪亮,他扬起下巴,戏谑道:“小孩,你快活不成了吧。”
这会,宗漾漾的痛感从头顶到脚,背很疼,好像在往外冒血,她虚弱的晃了两下,好不容易撑住身子,再抬头看少年,头目晕眩感觉自己的血要流干了。
宗漾漾看呆了。
明明是个戾气十足的陌生人,她却感受不到恐惧。
少年降低伞面,食指抚唇拭去血渍,他暗笑一声。
“小孩,再不跑我可咬你了。”
宗漾漾神识归位,惊恐的看向他,只能看到他薄幸的唇瓣,以及修长且白到不自然的脖颈。
宗漾漾惊慌失措的转身,没跑几步,脚下虚软,两眼一黑彻底失去知觉。
黑暗侵袭,未等天光大亮,宗漾漾已然唤着周凛的名字惊醒。
“周凛,周凛……”
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滑落,她满脑子却只有那句“小孩”。
宗漾漾早就记起来了。
越是与周凛相处,那时候的记忆便越加明朗,她不动声色的接近他,用一个个幼稚的游戏揭穿他。
无奈周凛变了个人似的,收起一身的戾气,只释放令人沉醉的温柔。
她不能沉醉。
她更想要“嗜血”的周凛,那才是最真实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快了快了,差不多就要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