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
这并非计划的一部分。
走过宫殿河上的叹息桥时,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句话。夕阳缓缓从秋日的高空上滑下,他从总督府一路走来,走过那些惨白的石灰岩墙和装着铁栅的石窗,一手拿着炸药,一手拿着雷管和引线。
正如旧时惊恐的囚徒不会在路上欣赏风景,他也同样没有时间去赞叹威尼斯的风光。这座壮丽辉煌的哥特式宫殿曾经是威尼斯总督的府邸,而囚徒们便是从总督府中的审讯室去往阴冷潮湿的牢房迎接死亡的命运。威尼斯最著名也最具传奇色彩的逃犯卡萨诺瓦也曾被囚禁于那牢房之中。
如果越过澙湖望向圣乔治马焦雷教堂,他会看见两艘汽船正在驶近。而在圣马可广场旁边的小广场上,还有意大利精锐空降师的伞兵聚集在圣马可教堂和狄奥多教堂的圆柱之间。
麦秆桥和叹息桥相对而立,平时周日晚上这里满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以叹息桥为背景拍照。
但这天的威尼斯不同于平日。
总督府附近一带仓促间已被拉起隔离带,禁止进入。乔恩·斯蒂芬森被困于其中,正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的家乡在雷克雅未克边上的法赫萨湾南部海岸,离这儿非常远。以前在祖国时乔恩在捕鱼船队上干过一段时间,在那里他待过比这儿更加狭窄的地方。他总谨记着老父亲的教诲,时刻提防着不测。
他只希望自己为这次行动所招募的人有着同样的决心和力量。他们都很优秀,胜任这次的任务绰绰有余,但乔恩怀疑他们别有企图,因为他们同意得太爽快了。这件事他早晚要解决,不过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去死吧,你这混蛋!去死吧!”
一个看上去约莫年过四十的女人将一把餐刀深深地插入老人腹中。老人瘫倒在卧室的地板上,看起来活不了多久了。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她大喊着,手上沾满了他的鲜血。“像是抱歉。”
男人抬眼望向她。他的目光变得呆滞无神,已经无法辨认出这个女人是谁。自从挚爱的妻子死去后,他独自一人在这儿住了大概有三年了。他并不惧怕死亡。而且说实话,这个疯女人反而帮了他一个大忙——这也是为什么当她闯进来的时候他没有作丝毫反抗。
“我可不感到抱歉,你这个可悲的杂种。”女人扭转着深深插入老人腹中的刀,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从尸体边上走开,走进浴室洗去手上的血污。她看着镜子,那里面倒映出的那个回瞪着自己的人影让她厌憎极了。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这就是她的命运。
该去找下一个目标了——那也是个人渣。
四十分钟后,辛妮德·奥博尔不适地坐在座位上,腰间的安全带勒得她生疼。她抬起左手,用手背擦去脸上悄无声息地滑落的泪水。
特雷维索离威尼斯不过半小时车程。在瑞安航空这班由都柏林飞往特雷维索的航班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这架波音737上有180人,不管怎么看,她都只是其中的一个普通乘客,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辛妮德坐在窗边,透过玻璃望向下方黑压压的暴雨云。她在想是否有人发现了老多尔蒂的尸体。那老人完成了她的要求后,她便把刀刺进了他的身体。不过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愧疚。他完全是自找的,没有人会怀念他——当然不包括他小镇诊所里的病人。杂种。
她在想,当迷雾最终散开,一切真相大白时,她那个酒鬼母亲玛丽会是怎样的反应。
辛妮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幸亏她旁边的座位是空的——事实上,这儿有不少的空位。看来今天似乎没有什么人想到威尼斯去。万事俱备,辛妮德默默地想道,他们倒是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这个目的地当然不是辛妮德自己决定的,不过其实她的人生中也没有什么是由自己决定的。
一阵疼痛骤然划过她的右胸,辛妮德伸出左手轻轻揉了揉。多尔蒂死之前还是将她交代的事完成得不错的,这点值得表扬。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疼痛消退。这都是值得的,即使痛苦也是值得的。她这样子对自己说着,心里想着她的下一个目标——就在前面的驾驶舱里。
而机师罗里·奥康奈尔对于即将发生在他身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林赛·米歇尔从《韦斯特米斯郡日报》一个十八岁的菜鸟记者,变成了《爱尔兰时报》的法庭记者。这段枯燥无趣的经历花费了她五年的时光,不过这一切就要画上句号了。作为都柏林地区主流大报的重要新闻通讯记者,今天她将接受一个考验。
“小姐,喝点什么吗?”
“一杯金汤力,谢谢。”
空姐递给她一小袋杜松子酒和一罐汤力水。“五个半欧元。”
林赛盯着包装袋看了一会儿。这种小袋子通常只会让人觉得里面是酱汁或者醋,而不是杜松子酒。不过,管它的呢!
她递给空姐一张十欧的纸币,告诉对方不用找了。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她的一生将在今天发生改变,因此小小地庆祝一下还是值得的。等待着林赛的是一个她短暂的记者生涯中最为轰动的新闻,她很可能会因此而爬上更高、更好的位置——例如《伦敦时报》的外电部。
她撕开包装袋,将里面少得可怜的劣质酒液倒进塑料杯中,加入一点儿汤力水。林赛靠回椅背上,抿了抿杯中的酒,瞥了一眼窗外下方的暴雨云。
老天,希望降落的时候不要太颠簸。她阖上眼。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