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章 单刀(二)

当熊三娃与武小阳被救醒来的时候,便仿佛是做了一场恶梦一样,讲述了他们两个人的遭遇。

在那夜大雾之中,实际上他们两个是分头走的,在侦察完附近的情况之后,回转连队报告时,两个人都遇到了随张贤一起去的李青山,李青山看到他们就如同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向他们报告了他与于得水一起摸进敌人营地里,以及于得水正在敌人营里监视的情况。一听到这个事,熊三娃便不由得动了脑筋,带着李青山回到了连队里,却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于得水的回归,他便觉得出了什么问题了。天亮之后,邸连长决定不等那些落下的人,开跋追赶先头而去的大部队,这引来了熊三娃的不满,他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便独自去找寻张贤了。而武小阳分明看到熊三娃的开溜,因为时间的紧迫,他也顾不得多向连长解释,追着熊三娃的背影而去。所以,走了一大段路之后,没有看到熊三娃与武小阳,邸连长也只好将他们两个当成走失的人员,并没有多想。

对于武小阳来说,这个熊三娃一直跟他过不去,很令他头痛,他在这些新兵之中威望也因为熊三娃的冷嘲热讽而有所降低,可是偏偏这个家伙还救过他的命,便令他在熊三娃的面前仿佛是矮了一截,让他一直耿耿于怀。看着熊三娃走了,武小阳马上知道他肯定是去找于得水了,他知道熊三娃跟于得水之间的交情,就好象是形影不离的兄弟,于得水的失踪,定然会令熊三娃痛心不已,不去找才怪呢!看一看这两个朋友之间如此紧密的关系,再想一想自己,武小阳便有些顾影自怜,虽说他也在部队里呆了这么长的时候,可是真正生死与共的却没有几个,如今自己实际上是一个被下放来的人,而当初和他最要好的张义却成了副团长,比他高高在上,想一想自己便先觉得不对劲了!的确,人混到他的这个样子来,便是再宽阔的胸怀,也要黯然伤心了。他想,全中国很快就要解放了,革命成功了,还是复员回家的好。既然他是欠了熊三娃这一命,那便暗中帮他一回,到时等自己复员了之后,也算是有所交待了。

熊三娃往的是元江县那边寻去,那个时候元江之役已经展开,他很快就步入了战场之上,试图追寻到张贤的影子。幸运得很,熊三娃遇到了唐云,但是唐连长也没有见过于得水,不过却从俘虏的嘴里,熊三娃听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国军的一个姓高的师长带着他的部队从北面渡过了元江,往墨江方向去了,好象在他的那个部队里押着一个解放军的俘虏。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熊三娃不由得有些明白,姓高的师长,自然就是跟他们有过一次交锋的高伟,想一想从建水那边跟着他们过来的,除了高伟的部队还会有哪一支国军呢?只是张贤到了高伟的队伍里,又是为了哪般呢?他相信以高伟和张贤的交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张贤的,或许是张贤自己主动的要跟着高伟走!他不由得有些埋怨起这个老大哥来,为什么做出这种决定不跟他说呢?

告别了唐云,熊三娃渡过了元江,往墨江县境而来,却在一个不知名的山里遇到了土匪的袭击,关键的时候,幸亏武小阳及时出现,两个人冲出了重围,却在晚上迷失了方向。便是在这种时候,两个人还不忘记互相贬损对方,便是走路也不走在一起,一个走在左边,一个走在右边,就好象是两个冤家一样。可是命运却偏偏给他们开了一个玩笑,黑夜里没有看清路径,闯进了黑熊山里,与两头硕大的大黑熊不期而遇,两个人不得不再一次齐心合力,才打伤了一头熊,摆脱了另一头熊有报复性追杀。

正是因为经历了这种生死关头,他们也认识了在这个莽莽森林里,单靠着个人是不可能走出去的,只好互相倚仗着,互相扶持着,总算是熬过了漫漫的长夜,沿着一条小溪走了出来。可是却十分不幸,出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又遇到了老冤家。

两个人被高伟俘虏了,高伟认出了几乎成为鬼样的熊三娃,私下里,高伟告诉他张贤已经走了,他也不知道张贤去了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熊三娃有些失望,同时也感到庆幸。无疑,如果这个时候张贤还在高伟这里,就有些不对了!毕竟此时的国军已然全部崩溃,共产党的江山成功初建,国民党变成了昨日黄花,前朝往事了。

为了防止熊三娃和武小阳走漏自己的消息,高伟一直没有把这两个人放掉,带着他们沿着森林的边缘,悄悄地前进着,几乎是晓住夜行,带着他们绕过了墨江县城,又转向西来渡过阿墨江。

在渡过阿墨江的时候,熊三娃与武小阳互相配合着,心有灵犀一般地趁乱再一次逃进了森林里,不辨方向地乱跑了一阵,终于看到了一缕炊烟升起,两个人向那个方向奔去,果然在半山之间看到了几幢低矮的民房,一问之下原来是到了茶马古道上的回龙街附近。回龙街,已然离着通关镇不远了,那边的战斗也传到了这里来。当知道再沿着山下的那条大道往西几公里就可以遇到解放军的时候,熊三娃和武小阳都忘记了曾经的磨难,那种就要回到自己部队的情感,就是归心似箭,再不顾浑身的疲劳和伤痛,互相搀扶着,使出了最后的力气,狂奔了几公里山路,终于在第一营出发之前赶了回来。

※※※

听完了熊三娃与武小阳的叙述,张贤与张义都有些无语,虽然他们两个人经历了这么多的苦楚,却能够并肩而回,这也许就是冥冥天际里的一种考验着,由当初的敌人变成了同一部队的战友,又从互不相融的对头,变成了必须要同甘共苦的同志,这真得就好象一个玩笑一样。

张义让这两个人跟着伤病员一起转往墨江,并没有让他们跟着部队一齐行动,虽然这两个人都不愿意,但是此时两个人的脚板都肿起了老高来,便是想跑路也不可能了。

从两个人的休息处出来,张义一脸地紧然,张贤看了他一眼,马上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你是不是要向关团长报告?准备在这里等着高伟那帮人过来,再收拾他们呢?”张贤问道。

张义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在自己大哥的面前,自己什么事都无法瞒得过去,他就好象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猜就一个准儿。

“是!”他点着头:“高伟那些人应该也到了附近,他们应该在三娃哥跟小武的后面,我们只要派人去侦察一下,一定可以探得到他们的行踪。”

“然后呢?”张贤不由得问道:“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张义看了看自己的大哥,肯定地点了点头。

张贤盯视着自己的弟弟,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老三,做人不要太绝了!能过得去就过去吧!”

张义怔了怔,脸色严肃了起来:“我是共产党员,必须以党的利益为重。我知道你跟高伟的关系,你是想让我放他一码,但是他就是一顽固不化的反动分子,留着他就是祸害!”

听着张义如此义正词严的话语,张贤不由得紧锁着眉头,忍不住地问着:“既然你这么有党性,那么你为什么不把我也告了?呵呵,我可是一个国民党少将,当初国军第一王牌师的师长,你如果抓到了我,那么你的功劳比谁的都高!”

被张贤如此一说,张义不由得脸红了起来,张贤说得不错,他还是有私心的。他知道大哥的身份这么久了,前面没有说出来,那么以后就不好说出来了,否则他就有问题了。事实上,张义也算是非常聪明的一个人,并不是他的党性不强,而是因为他看到过很多心酸的例子,大义灭亲有的时候换来的反而是灾难,更何况他此时还念及着自己大哥的恩情。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被自己在大哥抓住了小辫子。

见到良久张义不说话,张贤这才劝解着道:“老三,你得到的荣誉已经很多了,我不让你去打高伟,也是有道理的。首先,关团长那边的首要任务还是追击敌人第九军,那是个大头,也是众人瞩目的目标,他不可能把全团拉过来围堵高伟的那几百号人。其次,就算是要围堵高伟这些人,也只能是我们这个还留在这里的营了,但是高伟不同于苏正涛,此时又是孤注一掷,你能打得过他吗?就算是他是死路一条,只怕也要拉着人去陪葬,我们营的牺牲已经够多了,你还嫌不够吗?第三,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了的道理呢?便是真得都让你占了,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要知道人态能了就会被忌妒的,出头的橛子总是先烂!最后还有,反正这个时候,高伟就算是跑,也跑不了哪里去,就把这个功劳让给别人吧,我们不要也罢!”

张贤的话句句好象都有道理,可是张义听着却又句句又别扭异常,仔细想想看,也说得不错,他犹豫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张贤的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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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营还是很快地出发了,这一次却是跟着团里的另两个营,走在了团的最后面。

苏正涛带着他的第九军残余部队的两千五百多人,也分不清方向,沿着无量山的山麓,向北直插到了镇沅县境内。关山带着此时六四三团的只有一千多人也追到了镇沅县内,经过三天跋涉,终于在把边江的上游新抚江以西的南京街附过,追上了苏正涛的残兵。第三营的一个连首先遭遇开火,双方打得很是激烈,第三营的那个连损失惨重,而苏正涛这些残兵更似惊魂未收的没头苍蝇,同样有所伤亡,更不敢恋战,继续沿着山径向西北方向的大山深处钻去。关山团长一边命令着第三营继续跟踪追击,死死咬住敌人的后队不放;另一方面,又命令后面的第二营与跟上来的第一营,与敌人平行着疾驰。于是,在荒凉的无量山中,这两支部队展开了一场决定胜负的赛跑比赛。

在经过了一夜一百八十里的强行军之后,六四三团的两个营终于抢到了苏正涛第九军的前面,到达了勐统河地区,一个营守住了荒草岭,一个营守住了鹦鹉山,这是两处险要的山地,下面就是只能沿着一条小河通过的千铁河的河谷地带。

果然,苏正涛的这两千多残兵奔了过来,却无力再冲过两个营如同两个门神一样守住的关卡,只能在千铁河谷地带停了下来,驻守到了半山的一个叫做千铁街的小村寨周围,努力地布防了起来。而后面,滇桂黔边区纵队的那个团,也赶了过来。

这一次,苏正涛和他的第九军真得是插翅难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