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老徐(三)

熊三娃第一个从墙头翻过去,他吹了一声口哨,徐海波随着这个暗号,第二个翻过了墙,张贤紧随其后,第三个翻过来。三个人在墙边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尘土,向东边绕了过去。

这个寺院的外墙四周紧挨着树林,张贤不由得一直摇着头,看来吕奎安当真得只适合去做一个特务,一个杀手,当不了指挥千军万马的作战员。这个寺庙虽然处于山势的险要所在,但是他却不将四面加以警戒,哪怕是组建几处岗哨!否则,他们三个人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脱身出来。

从树林中小心地穿行过来,地上的枯草踩得籁籁直响,行走的时候,张贤走在最前面,熊三娃走在最后面,把徐海波夹在中间。张贤的动作十分小心,听到徐海波踩着枯草的声音,连忙停下了脚步,转回头来,锁着眉向着徐海波摇了摇头,低声地叹息道:“徐军长,你要是一直这么走路,别说走去云南,只怕连这座马头山也出不去。”

徐海波不由得一阵脸红,点了下头,应着:“我知道了!”的确,当了这么些年的军官,他走起路来的姿势已经习惯了挺胸直背,忘记了要蹑手蹑脚。

转过了围墙的拐角,已经可以听到树林里传来的喧哗嘈杂之声,越是近了,那声音也就越是响了,反倒将三个人走路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到了!”张贤当先地在树林里的一块巨石之后藏住了身形,徐海波与熊三娃同时也停下脚步来,也躲在了这块大石头的后面。

从巨石后探出头来,已然可以看到这片略显得稀疏的松树林里,围坐在一起的许多国军士兵们,他们的军服虽然都有些破旧了,却穿戴得十分整齐,这也说明徐海波的确是一个治军有方的指挥官,在如此逆境之中,还能够保持一个军队的优良传统,这份坚持与执着的确令人佩服。而此时,这些席地而坐的士兵之前的一块大石头上,吕奎安正指手划脚地在向他们说着什么,只是离得有些远,又是处于上风口上,张贤却听不清楚。

看到吕奎安,徐海波不由得怒气冲天了起来,顺手就要夺过张贤手中的枪,想要冲将上去,却被张贤一把又按住了他的手,这把枪没有落到他的手上。

“你干什么?”张贤警惕地问着。

“这个狗娘养的,我要打死他!”徐海波恨恨地道。

“不要轻举妄动!”张贤告诫着,同时提醒着他:“你玩枪,跟他比起来差远了!”

徐海波怔了怔,张贤的话的确说得不错,不然,他也不可能被这个吕队长制服。

吕奎安的声音很大,但是显然没有说服那些士兵,还是让他们有些怀疑,其中有两个人站起来,当面的质问着他什么,吕奎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答的,只听到其中一个人的嗓门儿格外的高亢:“我们要见一见徐军长!”

“我们要见徐军长!”下面的士兵们也都站了起来,同声高喊着,这声音倒是传了过来。

张贤转头看了看徐海波,不由得道:“老徐呀,看来你的威望还是不小!”

徐海波嘿嘿地笑了一下,却显得有些尴尬,说实在的话,从他当了张贤的副手以来,学到的最大的本事就是笼络住士兵们的人心。

“对了,你为什么没有跟着胡从俊去那个新组建的十二兵团呢?”张贤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来,徐海波不可能不被胡从俊重用的。

徐海波看了他一下,老实地道:“其实我也很后悔,没有跟随胡长官去十二兵团。”他说着沮丧了起来,但还是道:“当初胡长官还在上海住院之中,我在到十八军之前的长官就任十四军的军长,他要我去作他的副手,盛情邀请之下,我就这么到了十四军里来。因为他同时兼任第二兵团的副司令,我知道,实际上,他是要把这个军交给了我。”他说着,又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道:“只是形势如此,我又能如何呢?”

张贤也沉默了,的确,形势发展得太快了,连他都没有预料到国民党会败得这么迅速,这么飞快。

吕奎安在那边的解释还是没有说服那些残兵,要求见一见徐军长的声音此起彼伏,将吕奎安逼得没有办法,最后大声地对着下面的众人道:“我向你们已经保证了,徐军长发了烧,就在庙里养病,我可以带你们这两个营长去见他,见到他,你们就会知道,我并不是在说谎!”

“好!”“好!”那两个站在前面的领头的营长一前一后的答应着。

张贤叹了口气,这个吕奎安说他聪明吧,实在是太笨;说他太笨,却又着实有点聪明,直到这个时候,终于才想到了分而治之的办法来。把这两个当头的营长带进庙里去,一边威逼,一边利诱,他这个当特务出身的人自然会手段让这两个营长认头,到时自然会听从他的命令行事,只要是把这下面基层的头目掌握了,那么就算是没有徐海波在,这支部队也就可以为之所用了。

显然,徐海波也想到了这一点,经不住地道:“这个吕奎安又要甩诡计了!”

可是,就在他的话音刚落之计,却听着寺院的前面又突然响起了枪声来,他不由得一愣,张贤与熊三娃却有些明白,这一次,他们分明听到了吕奎安愤怒的咒骂:“这帮土匪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又对着那两个营长说道:“你们两个先等一下,我过去看看!”

那两个营长点着头。

看着吕奎安又转向了龙泉寺的前面,张贤知道自己的机会是来了,对着徐海波道:“快去吧,这些人还是你的!”

徐海波点了点头,从巨石后大踏步地走了出来,向着他的士兵们走去。

※※※

吕奎安赶到寺院之前,并没有出乎了他的预料,曾独眼的人与黑膀子的人再一次交起火来,双方打得却也热火朝天,生怕这个龙泉寺还不热闹,乒乒乓乓地有如放炮一样。他不由得怒火中烧,掏出自己的手枪,对着两边各打了一发子弹,随着这两发子弹的打出,两边土匪各有一个人惊叫着有如鬼嚎,原来吕奎安却也看得准,分别把两边机枪手的帽子打飞了出去。

两边的枪声同时停了下来,都被吕奎安的强悍所震慑着。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还要打吗?”吕奎安的怒火已经冲上了顶门。

不等曾独眼答话,黑膀子已经喊了起来:“这个独眼龙在骗人,我们根本就没有看到李三的娘儿们!他还打死了我的人!”

“你胡说!”曾独眼也叫了起来:“是你派人劫走了那个娘儿们,却跟我倒打一靶!”

“我胡说?”黑膀子也跟着叫道:“我就怕你在搞鬼,所以悄悄地派人跟着下山去了,哪知道半天没有回来,再派人去看,都死在了路上,只有一个还有一口气,却说是你们下的手!”实际上,那个将死的人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用手指着曾独眼这边的树林,就这么咽了气。

“曾老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吕奎安的眼睛直直地逼视着曾独眼。

虽然这是一个寒冬时节,但是曾独眼头上的汗水却如雨一样的滴落了下来,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怎么知道?这一定又是解放军在搞鬼!”

“你左一个解放军,右一个解放军,我看到的也不过只有六七个人,你们可是近百号人,怎么?就这么怕他们吗?”黑膀子却是得理不饶人。

仔细想一想,黑膀子说得也不错,吕奎安也不会相信这百十号人会被六七个人打得落花流水,分明这个曾独眼还是不可信的。当下,他把面孔沉了下来,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毕竟在东边的树林里,还有更重要的那一滩子事要处理。

“曾老大,你三番五次的背信弃义,还记得当初我跟你们说过的规矩吗?要当国军,就不能当土匪,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吕奎安训斥着他。

曾独眼怔了下,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委屈,当下也把心一横,脸一搭,对着吕奎安道:“吕团长,你是特派员,所以我尊重你一下,可是如今你却不问青红皂白,偏袒黑大膀,这个反共护国军我不干了,你爱找谁就去找谁好了!”他说着,一挥手,对着手下的人命令着:“兄弟们,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走!”

看着曾独眼果然是要把自己的部下带走,吕奎安越发得愤怒起来,大吼了一声:“慢着!”

曾独眼不由得转回了身来,看着吕奎安,问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吕奎安道:“当初既然你们已经在护国军的名录上按了手印,也拿了饷银,如今说走就想这么走吗?”

曾独眼却是一脸地藐视:“不错,老子按了手印,也拿了饷银,都花了,你怎么着吧?”完全是一副无赖的样子。

吕奎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动不动的盯视着曾独眼,一字一板地道:“既然加入了护国军,就不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自有军法如山!”

看着吕奎安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曾独眼马上警惕了起来,他已然觉出了什么来,突然便举起了已然是握在了自己手中的一把手枪,对准了正向他缓缓走过来的吕奎安。

吕奎安却是一声得冷笑,淡淡地道:“你的枪都没有子弹了,还举起来做什么?”

曾独眼愣了一下,刚才在与黑膀子的交火之中,他都忘记自己打出了几发子弹,此时听着吕奎安如此一说,不由得有些迟疑。而就是这么一下,也就是电光一闪的瞬间,他的枪没有响,吕奎安的枪却响了起来,不偏不倚,一颗子弹正从曾独眼的眉心穿过,竟然没有流出一滴血来,只打出了一个洞。

“好快!……”曾独眼也不由得喝彩,只是话并没有说完,便仰面倒地,这个时候那个眉心的洞里才流出了血来。

远远的,陈大兴与肖剑同时看到了吕奎安的一挥而就,几乎是同时从心里喊出了刚才曾独眼没有喊出的那句话,只是多出了两个字来:“好快的枪!”

无疑,吕奎安的手段把在场所有的土匪们震惊了,呆呆的看着他缓缓的吹去自己枪口冒着的烟。

陈大兴却是有另一种感受,不由得浑身一紧,这世上他原来只以为能如此快出枪的人只有张贤,如今看来,却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吕奎安的手、眼、枪,竟然比张贤还要快上一着,他都没有看清楚这个反共护国军的特派员是怎么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