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奔(三)

天色再一次黑了下来,就仿佛是三个幽灵,张贤与陈大兴、熊三娃三人从破砖窑里走出来,仿佛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警惕地四处张望着,生怕会被人发现。直到确认这里再没有人存在,危险已经远离,这才放下心来。然后辨了辩方向,往南方而去。

这一夜天气还算作美,没有再下雪,连风也小了许多,但是气温却异常得低。行了有五里地,再一次来到了北淝河边,这一次,三个人没有奢想去走那个木桥,沿着河找到了一处河面较窄,河滩却宽的所在,陈大兴当先地脱下鞋与外面的棉裤,把里面的裤子的裤脚卷到了大腿的根部,也顾不得凛冽的寒冷与刺骨的河水,赤着脚走下了河去。张贤与熊三娃紧跟在陈大兴之后,也如陈大兴一样,踏下水去,立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哆嗦。

陈大兴找了一根一人高的树枝,一边在水中探着深浅,一边往前面行前,张贤跟在他的后面,打亮手电筒,照着哗哗的河面,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三个人还算顺利,花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终于从河中徒涉而过,来到河南岸的一处背风的洼地里,直到这个时候,三个人都冻得哆嗦成了一团,忙不迭地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连忙穿起棉裤和皮鞋,又抱在一起缓了半天才暖和过来,只是此时三个人的脚都冻得麻木了起来,便是想快些走路,也快不起来了。

三个人都知道还没有脱离险境,在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挣扎着走上堤岸,互相搀扶着,一步捱着一步地向南方摸索前进着。摸着黑走了一段距离,这双脚才有了知觉,暖和了起来。

“哥呀,我们下面是去哪里?”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

“跟你说了几遍,不要再这么叫我!”张贤再一次地纠正着熊三娃的称呼。

熊三娃连忙改口,道:“呵呵,我总是忘记,阿水!”

张贤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忘记不要紧,但愿你在关键的时候别忘记了就行!”

“一定!一定!”熊三娃作着保证。

张贤这才道:“如果我们的方向没错,过了北淝河,前面就是方庄,我们从那里绕过去,今天晚上怎么也要到达王集,然后找一个地方接着躲一躲,还要想办法过涡河,只要过了涡河,我们也就基本上可以平安了!”

陈大兴想起了什么来,建议着道:“阿水,我看我们还是先去方庄,看看能不能找几身老百姓的衣服来换上,这样我们就可以白天行走,到时过涡河也不用那么费劲!”

“是呀!”熊三娃也赞同着。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道:“只怕这样有点危险,我们虽然已经远离了双堆集地区,但是却不知道这里的老百姓是不是也被共产党赤化了。如果这里的人也被赤化了,万一我们被他们发现,到时想跑只怕也跑不掉了!”

陈大兴想了想,也觉得张贤的话有些道理,便不再多说。

熊三娃却有些不以为然起来,经不住地道:“我就不信共产党真得是如来佛祖,可以只手遮天,所有的老百姓都跟着他们走!”他说着,自告奋勇地道:“我看这样好了,一会儿你们两个人在村边等着我,我进村去,看看有没有人,我这里还有几块大洋,我就不信有钱还买不到几件破衣服!”

张贤与陈大兴对视了一下,也觉得熊三娃说得不错,就算是买不到衣服,大家也可以赶紧跑路,当下两个人都点了点头,陈大兴又从自己的身上摸出了几块大洋来,递给熊三娃,让他拿着一并去换来,他也相信只要出的钱多,定然可以事半功倍。

※※※

虽然提心吊胆地守在村外,但看到犬吠之声中跑将出来的熊三娃手里的确提着几件衣服的时候,张贤与陈大兴也都兴奋了起来,连忙迎将上去,三个人迅速地离开这个村子,向着南面的王集奔去。

“那个女的还不愿意,我把大洋丢到了他们的饭桌上,那个男的马上就点起头来,一下子就拿出了三套衣服和三双布鞋来!”熊三娃一边说着,一脱下自己身上的国民党军服外套,套上了一件也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外衣,只是用手一摸都可以摸到上面缀满的补丁。

张贤也陈大兴也接过了两件衣服,一边走,一边换着,陈大兴还在问道:“三娃,要是你的大洋不起作用,你怎么办?”

熊三娃道:“其实我也想好了,要是他们真得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把抢压到他的头上,我看他给我拿是不拿!”

陈大兴呵呵笑着,夸奖着熊三娃的确有办法。

但是张贤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到这个时候,他忽然发觉,国军的失败其实就是一个必然,一支被老百姓厌弃的队伍,是不可能取得胜利的。

三个人很快地换好了衣服,然后把换下来的国军军服丢到了一处树丛之后,三个人都觉得踏实了许多,最少从现在开始,没有人能够看出来,他们是国军里的人。

天亮的时候,他们到达了王集,这里离着陈集已经是二十里地之外了,再往南走十里,就可以到达涡河的一个叫做顺河集的渡口,只要过了涡河,前面就会好走得多。

“还走吗?”陈大兴有些担心地问着张贤。

“再走十里吧!”张贤想了想,作出了决定。

熊三娃在边上笑了笑,指着自己身上的这件破烂衣服,道:“看你,大兴哥,我们现在已经是老百姓了,你怕什么怕?”

陈大兴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件并不合体的外套,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王集这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可是当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马上便后悔了起来,因为他们发现了身穿着解放军灰布军装的战士,这些战士起得很早,有很多人,有的在清理着街道上的积雪,有的在井边担水,时不时的还有一些女兵三三两两地穿过。

“不好,这里可能是敌人的后方基地!”张贤压低了声音告诉身边的两个人,毕竟有不少女兵出现,就说明驻扎在这个村里的这支部队不可能是作战部队,也许是后勤部门,也许是卫生部门,也许是其他的什么机关。张贤只是奇怪,为什么在村口处他却没有发现有敌人的警戒哨,他并不知道,其实在他们一接近这个村子的时候,就已经处于了被监视之中。

“怎么办?”陈大兴也熊三娃一起紧张了起来。

“别紧张,装作过路的!”张贤告诫着两个人。

陈大兴也熊三娃同时点了点头,虽说两人都在提醒自己别紧张起来,可是也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来。

路边时不时的有解放军战士会停下来看着这三个比较陌生的路人,却也没有阻止他们穿村而过。本来,张贤还打算在这个村里歇歇脚,找个茶铺喝两口热茶,吃上点早点,填饱点肚子,此时这些想法也全丢到了九霄云外,只恨不能快点通过这座村庄。

虽然张贤很想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地走过去,但是还是不自然地低下了头,不敢正面直视那些看向自己的目光。此时的三个人,虽然上身都换上了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但是下面的裤子却是沾满了泥水,皮鞋也换成了布鞋,早已经被雪水浸湿,还踩着一脚的泥,一看就知道是走远路的。

“你们三个人停一下!”在快要走出村子的时候,蓦然,前面传来了一声吆喝。

张贤抬起头来,心不由得就是一缩,在村口处,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解放军士兵,边上还有几个民兵模样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背着枪的人,显然这是这个村里的民兵与解放军共同组成的巡逻队。那个喊住他们三个人的,是其中一个年纪三十多岁、胡子巴渣,并没有穿解放军衣服的壮汉,听他的话音,完完全全是这里地道的土话,显然是民兵的头目。

三个人都不由得立住了身形,熊三娃忍不住把手伸进了自己的怀里,握住了揣在里面的一把手枪,这把手枪是他们出逃的时候,张贤给他的。

张贤生怕熊三娃乱来,连忙挡在了他的身前,同时用另一手暗暗拉出了他伸进怀里的手。

“你们三个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这个民兵头目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和颜悦色地问着。

张贤脸上堆出了笑容来,学着当地的口音,连忙回答着:“大哥,我们是方庄的,往双涧集去!”

双涧集,是涡河南岸的一个大集镇,离着王集并不远。

这个民兵头目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站立的几个解放军,对着其中一个看似班长的人笑道:“原来要去双涧集!”那个班长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民兵头目再一次转过头来,对着张贤点了点头,问着:“呵呵,从方庄过来,可不近呀!”

“是呀!”张贤回答着:“我们赶了一个大早才过来的!”

“有路条吗?”他又问道。

“路条?”张贤不由得一怔,回头与陈大兴和熊三娃对视着,这两个都摇了摇头,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无奈之下,张贤只得摇了摇头。

一听说没有路条,这个民兵目头的脸马上严肃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道:“你们要是没有路条,我就不能放你们过去,你们跟我往村公所走一趟,调查清楚了你们再走!”

“大哥,你行行好吧!”张贤心里慌得乱跳,但是脸上却装出了一脸得悲伤,哀求着:“我老舅已经快不行了,他要见我,我娘才半夜里把我叫起来,要我跟着我两个表哥过去,怕晚了就看不到了,哪里有时间去开路条呀!”

看到张贤装出来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再听他的话语中也满怀着焦虑与急切,并不象是在说谎,这个民兵头目有些为难,转头又用征询的目光望着身后的那个解放军班长。这个班长犹豫了一下,依然没有答话,却点了点头。

当下,这个民兵头目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这样,你们就走吧,不过,以后出门,还是要带路条,北面正在打仗,国民党的败兵很多,我们不能让他们蒙混过关!”

“是!是!谢谢大哥了!”张贤连声地道。

这个民兵头目回过头,示意前面的民兵与解放军让开道路来,同时还在说着:“你们走的时候可要当心呀,虽然说涡河北面还是安全的,但是双涧集那边可能还是会有国民党反动派的部分残余!”

“我们知道了!”张贤答着,已然从这个民兵头目的话里,听出了这边的形势来。看来,正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只有过了涡河,才可能真正的逃离共产党占领区。

陈大兴跟在张贤的身后,已经从这个民兵头目的身边走过,可是熊三娃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愣,他不由得着急起来,猛地拽了他的胳膊一下,却听得“啪”的一声,一把手枪从熊三娃的怀里掉落出来,正落在了那个民兵头目的脚下!

“咔咔”地只听到一片拉起枪栓的声音,所有的冲锋枪和步枪都对准了张贤这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