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章 浴血(三)

面对解放军的壕沟战术,杨涛、王元灵与张贤都有些一筹莫展,张贤又提出了一个对壕作业战术,即同时在自己的阵地前构筑交通壕,向着解放军的作业壕沟对进,迎头进行阻击,以达到迟滞敌人向自己的阵地接近的目的。这个方案在理论上还是十分可行的,可是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由于此时的国军士兵都是处在饥寒交迫之中,身体羸弱无力,所以作业的进度极为缓慢。冬天的土地冰冷坚硬,很多人在挖了几锹后便体力不支了,到最后倒是挖出了几条交通壕,可是伸出去的距离很近,而且数量很少,往往还被解放军的交通壕所包围,根本达不到要求的效果,耗费了许多的人力物力,最终只得作罢。

十二月十二日,解放军对双堆集的大规模攻击正式打响,从四面以强大的兵力重点攻击此时还护卫在十八军周围的第十军,以达到逐步瓦解十二兵团的目的。但是在与此同时,他们也同时对双堆集的十八军核心阵地展开了攻击,这一次直接对准的就是一一八师的尖谷堆阵地。

尖谷堆那边的枪炮声从晚上打到天亮,又从天亮打到了夜里,一刻也没有停歇过,便是与一一八师紧紧相邻的第十一师平谷堆阵地也异常得紧张起来,虽然张贤百倍地警戒,打退了西面企图越过黄沟河直扑平谷堆的两股共军,但是终于还是有些顾此失彼,在南面与一一八师的接合处出现了问题。正如当初胡从俊所担心的那样,解放军一支部队大约一个营的兵力,钻入到了尖谷堆与平谷堆之间,虽然杨涛与张贤已经在这片区域的西面土地庙处布置了一个连的兵力,但是显然过少,面对对手一个营的攻击,很快便败退了下来。

土地庙的丢失,令杨涛与张贤都惊出一身冷汗来,那里是一一八师与十一师联络的必要所在,完全可以卡住这两个师互相来往的两条交通壕,如此一来,一一八师便成了四面被围的态势,更无法对尖谷堆的坚守。

不等杨涛作出命令,张贤便亲自组织三五四团两个营对土地庙进行袭夺,战斗从一打响便呈现着白热化的绞杀之状。三五四团的韩觉团长也亲自督战,带着两个营冲入土地庙的阵地之中,与攻占的解放军展开了肉搏。毕竟在这个土地庙的小战场上,十一师占有了局部的兵力优势,终于在天黑之前将攻入的解放军全数赶走,重新占领了土地庙,保证了十一师与一一八师的联络畅通。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尖谷堆阵地却失守了。

解放军所有的炮火都对准了那个高耸的尖谷堆,尖谷堆阵地上已然是一片得火海,但是据守的国军依然不退,第一个团长在共军的炮火中丧生,王元灵马上任命副团长接任团长之职,而这个新团长上任还没有到一天,便又阵亡在了阵地之上,王元灵师长又任命了第三个团长,而这个团长也刚刚当任几个小时,解放军便攻上了阵地。他们利用延伸到尖谷堆的交通壕,采用单兵爆破的手段,利用炸药包、集束手榴弹、爆破筒等爆炸装置,解决了阵地外围几处连环的堡垒,然后后面的兵力立即向纵深发展,抢入到了尖谷堆的主阵地中。

眼见着尖谷堆即将丢失,杨涛与王元灵都感到了末日的降临,在气急败坏之中,杨涛军长终于孤注一掷,命令王元灵动用那近两百颗毒瓦斯弹。

王元灵初时还有些犹豫,但是此时形势逼人,只得传下令去。一时间,上百枚毒瓦斯弹落到了解放军的冲锋阵地上,立时浓烟滚滚,那边鼎沸的人声顿时静息了下去,随后的冲锋也随之停止。

终于,尖谷堆阵地上难得有了一次平静的夜,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种平静之后,将要到来的一定是更加疯狂的战斗。

果然,第二天凌晨时分,解放军再一次发起了攻击,毒气弹的威力也只能保证一时,正如张贤所说的一样,根本无法扭转国军的颓势。面对共军的再一次进攻,王元灵师长咬了咬牙,命令将一一八师所剩的毒气弹全部打将出去,可是这一次对手显然已经有了准备,他们鼻子前绑着湿毛巾冲将上来,依然勇猛得如同下山猛虎。

在殊死的争夺中,大量的共军不顾一切地拥上了尖谷堆,一一八师的士兵们再也不顾自己新任团长的奋臂高呼,纷纷退将下来,那个新任的团长也就刚刚被任命一天之后,便成为了解放军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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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谷堆的丢失,对于十八军来说是致命的,一一八师只能向北面的十一师靠拢,尽管王元灵师长多次组织起一一八师的将士们重新集结,想要夺回自己的阵地,却被对手三番五次的打退了下来。杨涛军长也不甘心,将此时已经无炮弹可用的炮兵编成了步兵,发以武器,又将工兵营与军警卫营全部用上,胡从俊更是全力以赴,将此时兵团唯一还存在着的特务营调派到了一一八师的名下,命令十八军无论如何要重新夺回尖谷堆。

在准备了一个下午之后,杨涛军长和王元灵师长亲自在后面督阵着,命令士兵们向尖谷堆发起了进攻。但是,攻击的结果根本不如人意,解放军也认识出这个尖谷堆的重要性,这是一个制高点,只要占据就可以俯瞰十二兵团核心阵地的全部,所以他们也不断地向这里增兵。小小的尖谷堆马上成了一个绞肉机,很快在尖谷堆的上上下下,堆满了国共双方士兵们的尸体。这片并不大的战场,几乎被鲜血整个染红了,土地上除了弥漫的硝烟以及散落的弹片,便是满浸着红色汁液,远远地还未靠近,就可以闻到一股刺鼻而焦糊的味道,令人作呕!

“这样打下去只能徒自增加我们自己的伤亡!”张贤心怀忧虑地来到了杨涛的面前,对于一一八师的状况,他也十分担心,毕竟是兄弟部队,如果失去了一一八师的协助,十一师也将成为一支孤军。

杨涛回过神来,与王元灵一起诧异地望着张贤,有些为难地问着:“如果我们不夺回尖谷堆,难道就坐在这里等死吗?”

尖谷堆此时对十八军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这其实就是十二兵团核心阵地被攻陷了一半,敌人可以直接俯视此时的整个第十八军,连平谷堆也在他们的炮火覆盖之下。

张贤一阵沉默,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军长,我想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胡长官也好,黄长官也好,只怕谁也没有回天之力,所以突围定然是马上要进行的,如果军座把一一八师打没了,那么我们哪里还有能够突围的力量呢?”

杨涛愣了愣,还是有些迟疑,问道:“老胡看来很配合国防部的命令,还是要死守下去,突围?我早就向他提出来过,他却一直没有同意!”

“胡长官有他的难处!”张贤替胡从俊解释着:“我想到这个时候,便是宁愿违背国防部的命令,突围也是要必须进行的,否则,其结果定然是全军覆没!”他说着又望了王元灵一眼,悠悠地道:“如果胡长官当真得不同意我们突围,到时候我们也只能顾不得许多,各行其事了!”

此言一出,杨涛与王元灵同时噤声,良久之后,杨涛军长当先地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张贤的意思,如果当初他听从了张贤的建议,带着十八军独自突围,可以就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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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夺回尖谷堆,给十八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不仅十八军的军部受到了威胁,同时受到威胁的还有兵团的快速纵队。

快速纵队的这些战车、油车、修理车、弹药车以及炮兵阵地,都位于尖谷堆西北面三百米位置的空地上。解放军占领尖谷堆之后,这些阵地与车辆不仅不能活动,而且只要解放军一个冲锋,就有可能全部缴械。

无奈之下,在与胡从俊商量了一番之后,杨涛命令张贤用十一师作掩护,将快速纵队与炮兵的那一大摊子,转移到了兵团总部的小马庄附近。在转移过程中,有些大炮已经没有炮弹,成了摆设的一堆废铁,杨涛狠了狠心,命令将这些大炮拆毁,并堆到一起形成一处抵御工事。而多出来的炮兵,则分发给轻机枪、冲锋枪和步枪,配制到步兵里担任步兵守备任务。十八军的汽车营还有两百多辆汽车,这个时候也被利用了起来,一辆接一辆的排列起来,车上装满挖工事的泥土,形成一道防卫工事,就像一道城墙,列于阵地之前,并派人把守,真正地成为了防御阵地的屏障。

十八军还在积极地应战之中,而第十军却已然到达了崩溃的边缘。

第一一四师的五十四团,是第十军的威武团,也是原十八师的主力团,当初胡从俊为了加强一一四师的战斗力,与一一四师的一个团对调过去的。这个团的战斗能力很大,但是也就是这个团,当先地受到了共军的打击,在守备东面的一个村庄时,伤亡惨重,被胡从俊撤了下来,休整了两天后,安排到双堆集东面的开阔地上,兴建连片的野堡群阵地,这个阵地也成了十一师东南面的屏障。十二月十四日午时,面对解放军日夜轮翻的攻击,这个野堡群阵地终于被打开来,五十四团几乎全军覆没。

而第十军的另一个师——第七十五师,一个团长在解放军的攻击之下阵亡,另一个团长被迫放弃阵地退回到小马庄,却被胡从俊以临阵退缩之罪判处了死刑。而该师的师长在带着第三个团守卫双堆集东北面的一个村庄时,被敌击中,身负重伤。

第十军里只有一个第十八师,位于双堆集以北地区,这个师是与十一师一样原十八军里的元老师,战斗力并不在十一师之下,其阵地与解放军阵地犬牙交错,顽强地对峙着,倒是有生有色,还保留着相当的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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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四日,五十四团的被歼,马上将第十一师的平谷堆阵地全部暴露了出来,张贤知道,十一师此时的阵地就是整个十二兵团最后的决战战场,一旦丢掉,也就是意味着十二兵团的灭亡。

张贤心里十分清楚,以解放军的战术,在夺得平谷堆东南的开阔地面后,他们不会马上对自己的阵地发起攻击,一定还是会跟攻击尖谷堆一样,最少要开挖几条通过来的交通壕,以减少自己冲锋时的伤亡,这怎么也要有一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到十五日晚上的时候,将是十一师最难熬的时刻,十二兵团最后生死也就在那个时候了。

正当他惴惴不安地与吴华副师长、潘阳参谋长等人思忖着如何来应付共军的战壕战术时,熊三娃却推着警卫营的于得水班长走了进来。

“报告!”熊三娃喊了一声。

张贤转过头,看到了依然还带着伤心表情的熊三娃,熊开平的阵亡,对他的打击不少,这一段时间里,他都不言不笑,仿佛是有着无限的心事。只是张贤也无暇去顾忌他的这种表现,虽然很想安慰开导他一番,却也总因为战事的紧张作罢,这时候见他带着于得水进来,还是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问着:“有什么事吗?三娃?”

熊三娃把于得水往前一推,忿忿地道:“是他,于得水要投敌!”

此言一出,大家都怔住了,张贤剑一样的目光直视着于得水,虽然在此前,其他的部队里经常出现前沿的士兵越过交火区,跑到共军阵营里去的事例,但是在第十一师里,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于得水的脸涨得通红,连连辩解着:“没……我没有!”

“你没有?”熊三娃一声冷笑,突然伸出手来,在于得水的怀里一摸,摸出了几张纸来,顺手递给了张贤:“看,这是他保留了很久的共产党的传单!”

“我……我没有投敌!”于得水还在辩解着,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几乎要哭出声来。

张贤仔细地看了看这张传单,这是一张共军的宣传材料,无非是要国军士兵认清形势,要他们弃暗投明,说什么解放军优待俘虏的话,然后还有教导他们在解放军攻进去的时候,不要抵抗,保存好武器随时迎接解放军的解放的要求,并且上面言词凿凿地向国军士兵承诺,只要不抵抗,就可以保住性命!

这只不过是解放军的一张很普通的传单,在战场上几乎随处都可以见到。张贤看完后便随手撕碎扔到了地上,平和地问着:“于得水,你留着这张共军的传单做什么?”

看到师长并不是很生气的样子,于得水胆子大了起来,如实地道:“师长!他们告诉我说,只要拿着这张传单,到时候我们在被打败的时候,拿出来就可以当护身符,可以保命!我们师里很多人身上都藏着这么一张纸!”

听着于得水的话,张贤只觉得惭愧不已,此时他这个作师长的都对这一次的作战感到失望不已,也就难怪这些士兵们会有这种想法,其实有这种想法与作法的人定然是大有人在的,于得水不过是普通的一个罢了。

“于得水,你怎么也是警卫营的班长,别人怎么说,你怎么就能信呢?”张贤对着他说着自欺欺人的话,同时又鼓励着道:“你回去跟大家说,只要我这个师长还活着,就会想尽一切地办法,带着大家活着冲出去!”

于得水愣了愣,从师长的话里他已经听出来他并没有责怪自己,于是又壮着胆子问道:“师长,我们真得能够冲出去吗?”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道:“你们跟着我也这么久了,哪一次我骗过你们?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于得水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对着张贤敬了一个礼,转身又向着熊三娃作了一个鬼脸,跑出了掩蔽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