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将帅(三)

从兵团指挥部里出来,胡从俊一直沉默不语,张贤知道,黄维司令官的那句话已经深深地刺伤了他高傲的心。

杨涛已经等在了门口,一见到两个人从里面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

胡从俊与张贤都明白他的所问,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没什么事,黄长官也只是问了一问,并没有把我怎么样!”

“这样就好!”杨涛长出了一口气,却又见到胡从俊紧锁的眉头以及那张阴沉着的脸,有些不明白地问着:“副司座,张贤都已经没有事了,你还这么不高兴,又是为了哪般呀?”

胡从俊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继续走路。

张贤拉扯了杨涛一下,示意他不要问下去,杨涛也反应过来,与张贤落到了胡从俊的后面老远,这才低声问着:“老胡是不是受了黄维的鸟气?”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多作解释。

杨涛恨恨地道:“我就说过,这个黄维就是小人一个。哼!他如果敢跟我胡来,看我怎么对付他,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军长了!”

张贤知道,以杨涛的性格,说出来可能真得做得出来,就以十二兵团组建之初他对黄维的态度上就可见一斑。想一想也是奇怪了,杨涛并不卖黄司令官的帐,而黄司令反而对他十分牵就,从来不敢在杨涛的面前说上一句重话。这真是应了那句古话: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随着胡从俊转回了他的住所,刘副官早已经准备了几道酒菜,三个人围桌而坐,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

但是,张贤却可以看出来,胡从俊一直有些不快,很快就吃完了,把碗筷丢到了一边,站在窗口,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天。

张贤也放下了碗筷,站起了身来,走到了胡从俊的身边,经不住地道:“钧座,您还在为刚才的事而生气吗?”

胡从俊转过头,脸上已然回归了往日的平静,却是摇了摇头,老实地道:“不,为那种事生气,我可能真要少活几年了!我只是担心呀!我是为十二兵团、为第十军、十八军担心呀!”

张贤也沉默了,他当然明白胡从俊此时的心境,第十军与十八军是胡从俊亲手整顿出来的,看一看国军往日的劲旅王牌都纷纷在与共产党的军队交手中折戟,而此时以黄维如此低能的司令官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是解放军的对手,如果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哪一天他们也会步入当年辉煌的整编七十四师的后尘,到头来成为解放军案板上的肉!

“也许还不至于有钧座所想的那么严重!”张贤安慰着道。

胡从俊看了看他,道:“你哪里知道,在你回唐河之前,黄司令曾经找我商量,想让王元灵专心当十八军副军长,不兼任一一八师的师长,准备让那个文修副参谋长去当一一八师的师长,被我当即回绝了!”

张贤一楞,如果那个文副参谋长真得当了一一八师的师长,那么对于大家来说,可能真得就是一个灾难!当下,也庆幸地道:“还好,只要钧座在这里,肯定能够保持住我们部队的战力!”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我原也以为只要我在这里,就可以扭转乾坤,呵呵,如今看来,我是错了!他是帅,我是将,所有的决策权只有这个当帅的来制定,而我这个为将的,最多只能进言,至于能不能被这个为帅的采纳,呵呵,那就不得而知了!想一想历史上,将帅之间能够达成彼此默契的又有几个?裴度与李愬算是成功的,但是就算平定了淮西之乱,又能怎样?到头来不还是有一个《平淮西碑》一碑刻两文那样互相争功吗?呵呵,我这么费尽心机,又是为了哪般呀?”

张贤愣了一下,隐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连忙问道:“难道钧座已经萌生了退意?”

胡从俊并没有马上回答,又是一阵踌躇,这才道:“为将的就算有再好的主意,如果不被为帅的采纳,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要去执行那个为帅的昏招,失败也就必不可免,与其这样,倒不如及早的离开!也省得担惊受怕!”

一时间,张贤无言以对,看来,胡从俊已经对这个黄长官失望透顶了。

杨涛也吃完了饭,用手背擦了擦嘴,站起来却不以为然地道:“老军长也太悲观了!我们完全可以想办法将这个姓黄的挤走,让他在十二兵团干不下去,到时自然乖乖走人!也就省了他对我们不利!”

胡从俊却又摇了摇头,道:“老杨,你千万别有这种想法,就算是黄维走了,可能还会有张维、李维过来,说不定还不如黄司令呢!再怎么来说,他还要卖我一个面子的,到时候换了别人,可能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

杨涛愣了愣,道:“老军长呀,你怎么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呢?到时我们大家联名要求你来当这个兵团的司令官,难道上面还会不同意?”

胡从俊有些心动起来,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告诉他:“如今武汉的白长官,以及国防部的何长官都对我看不顺眼,如果你们真得逼走了黄维,那么他们定然会认为这件事是由我主导,到时把老头子也惹怒了,只怕我们什么也得不到,反而还会被治罪!这件事怎么也要等一等再说!”

“是呀!”张贤也道:“如今上面对老军长的态度还没有转变,便是要逼走黄维,也要等过了一两个月再说!”

杨涛也只得点了点头。

※※※

张贤在唐河城住了一晚,原打算第二天天一亮就赶回赊旗镇的十一师里去,可是他刚刚走出兵团的招待所,便看到了胡从俊身边的刘副官匆匆地赶来,告诉他,胡从俊马上要离开十二兵团,赶回武汉去,此时正前往兵团指挥部,并要求张贤也赶快过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虽然还想着昨天晚上胡从俊的话,却没有想到胡长官会走得这么急,说离开十二兵团这就要离开了。

“今天凌晨,胡长官刚刚接到了家里的电报,胡老太爷病危,可能快不行了,他要马上赶回去尽孝!”刘副官告诉他。

“是这样呀!”张贤放下了一颗心来,他还真得生怕胡从俊决定离开十二兵团呢。只是这个时候,听到胡从俊因为家父病垂而离去,却也有一些隐隐地不安。

来到了兵团师令部,胡从俊正与黄维司令官在里面说着什么,显然是在交待他这一次离去后的一些相关事宜,而受到胡从俊的招集,等在外面的还有兵团里的萧参谋长、第十军的覃军长,以及十八军的杨军长,这些人都是胡从俊的亲信,也是原来整编十八军的骨干。因为时间紧急,第十军与十八军下面的几个师长除了张贤以外,都不在唐河,所以也没有来得及通知,倒是张贤这个十一师的师长独树一帜,成了胡从俊这个系统里唯一到场的师长。

张贤与两个军长与萧参谋长互相打了招呼,这三个人对于胡从俊突然决定离开部队,与张贤一样,显得都有些措手不及。在大家的眼里,虽然此时的司令官是黄维,实际上对于第十军与第十八军的指挥还是由胡从俊说了算的,黄维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大家架空起来的皇帝。

良久之后,里面的门打开来,胡从俊与黄维一起走了出来,只是这个时候的胡从俊与昨天张贤离开时所看到的截然不同,他眼窝深陷,显然昨天一夜并没有睡好觉;他一脸得憔悴,左边的腮帮子已然全部肿了起来,衬着他的脸左边比右边大了许多;不用想,肯定是他的牙病又犯了。

大家都站了起来,分别说些安慰的话来以示对胡长官家里的问候,同时也都劝着他不要着急。

胡从俊一边谢谢大家的关心,一边对着大家道:“我这一次是向黄司令请了几天的假,如果家父病情转好,必定提前归队;如果真得家父不幸,逃不过此一关,只好料理一番,以尽为子之孝,到时肯定会晚一些回来。”

大家一起点着头,杨涛代表着众人说道:“钧座安心回家伺奉老太爷吧,部队里的事暂时不要操心了!”

胡从俊点了点头,捂着自己的左脸,显然每说一句话那里都会生痛,他还是强忍着道:“在我不在的时候,还望大家在黄司令的带领之下,精诚合作,同甘共苦,以党国的利益为重,放下个人的恩怨,齐心协力将各自的部队带好,千万不要再有什么差池了!”他说着,尤其是说到最后的时候,专门地看着杨涛,那意思已然不言而喻了。

杨涛满面通红,有些尴尬,点了点头,向他保证着道:“属下知道,一定谨尊钧座的训诫,等你回来!”

胡从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回转身来面对着黄维,道:“司令,这几个人都是第十军与十八军的骨干,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先向他们询问,我想他们也定然知无不言的!”

黄维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胡从俊来到了萧参谋长的身边,指着他对着黄维道:“萧参谋长原来也是整编十八军参谋长,跟了我很久,对于与共军的作战很有经验,如果我不在的时候,十二兵团要与共军作战的话,还请你多多征询一下他的意见!”

“那是自然!”黄维点头道,作为兵团的参谋长,当然是整个兵团的第一参谋,真得要去与共军打仗的时候,肯定是要先征询这个参谋长的意见的。

胡从俊又走到了杨涛的面前,对着黄维道:“杨军长虽然有些冲动,但是身经百战,而且与共军交战也经验老道,如果是具体的战场作战,你可以多多与杨军长商量!”

“嗯!”黄维又点了点头,看了杨涛一眼,对于这个自己原来的下级,却并不以为然。

胡从俊再走到了覃军长的面前,对着黄维道:“覃军长为人十分沉稳,关键的时候可以堪当大任,司令要是有什么取决不了的事情,可以问一问他!”

“好!”黄维再一次点了点头。

最后,胡从俊走到了张贤的面前,指着他对着黄维道:“张贤,我原来跟你说过,他是我们的小诸葛,脑子反应极快,而且判断极其准确。我原本是要他来当我的参谋长,只是因为十一师作为十八军的主力,又没有第二个更合适的人来替换师长这个位置,所以只好还把他放在那里。每次与共军交战之前,尤其是大战到来的时候,我都会向他征询意见,总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哦!”黄维随口应着。

显然,对于黄长官的这种敷衍并不能使胡从俊满意,他再一次强调着道:“司令,我这可是将我们土木系的精锐都交待给了你,希望司令能够好生对待!”

黄维也一脸地严肃,信誓旦旦地道:“丛俊,你就放心的去吧,这支部队不仅是你的心血,同时也是我的心血,我定然会将他视如自己的生命一样来对待的!”

听到黄维说出这样的话,胡从俊终于点了点头。

胡从俊又和大家交待了一些事情,这才在黄维的亲自陪同之下,走出了兵团的指挥部,坐上了开往南阳的军车,在那里,他将搭上军用飞机,直飞武汉。

看着胡从俊坐着车消失在了卷起的烟尘之中,张贤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仿佛一棵靠背的树轰然倒下。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众人,大家眼中所显露的也都是如他一样的怅惘,可是当他回头看向黄司令官的时候,却蓦然发现从他的嘴角露出了个一闪即逝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