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章 驿城(三)

田春妮如释重负一般,看着张贤与那些国军士兵离去,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收起倒在地上的竹篮子,那些已然被践踏的栀子花自然无法再卖,只好站起身来,倚在墙角处平静了一会儿,看到没有人再注意到自己的时候,这才转身离去。

穿过一个胡同后,她在一家宅子前停下来,四下里看了看,没有人跟踪过来,这才有节奏地敲了敲门,那门里显然有人,听到声音马上将她放了进去。

田春妮转身将门关上,看了这个开门的老汉一眼,点了点头,匆匆地走进了屋里,里屋面正有两个人焦急地等着她的到来,一看到她进来,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其中的一个人猛地咳了起来,田春妮连忙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叫道:“张义,你没事吧!”

这个年青的汉子正是张义,他穿着一身麻布的白褂子,青黑色的裤子,这裤子显然短了一截,露出了他的脚踝。只是这个时候的他已然与一个月之前无法相比,人是消瘦了一圈,一张脸虽然还是英气逼人,但是却又苍白如纸,一看便知道是一个大病初愈的样子。

“我没事!”张义连声说着,接过边上的另一个少年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这才忍住了咳嗽,看着春妮,忍不住地道:“春妮,刚才要不是你的掩护,我们都要暴露的,多亏了你呀!”

春妮却是一笑,道:“张义大哥这是说得哪里的话,俺只是见势不好,所以将花篮丢在了路中间,只是可惜了俺那一篮子的栀子花了!”

那个开门的老汉也走了进来,却是在问着:“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边地少年连忙解释着:“刚才我和张义大哥去童老板那里取药,出来的时候正遇上了国民党的巡逻队,我想躲的,谁知一不小心就把一盒药掉到了地上!幸亏春妮姐就在边上,要不是她掩护,把那队巡逻队吸引开,肯定会被他们发现!”

这个老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骂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盘尼西林可是国民党严格控制药品,都是美国来的,童老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来了那么几盒,要是真得让敌人看到了,别说你和张义跑不了,便是童老板和我们这个交通站也会被敌人发现!”

这个少年吐了吐舌头,又道:“爹,俺不是想帮张义大哥一个忙吗?他的伤还没有好利落,俺怕他拿不了!”

张义也笑着道:“宋伯,您也别怪铁蛋了,他也是好意,只是对敌经验不足而已!”

宋伯恨恨地瞪了铁蛋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对着张义与春妮道:“今天晚上我送你们走,这批药可以带好了,路上绝对不能出差错!”

“我知道的!”张义点着头,又看了看身边的春妮,十分感激地道:“春妮,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肯定早就没命了!”

春妮的脸却一红,连忙道:“你说得哪里的话,其实真正救你的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同志,是她把你拖进的田庄,当时她可也是负了很重的伤呀。”

“她叫徐小曼!”张义告诉她,同时又问道:“对了,春妮,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春妮摇了摇头,告诉他:“俺也不知道,这要回去问俺爹了。你们两个人的伤都很重,你比她更严重。因为怕国民党兵搜庄,所以就把你们两个人分开了,我也不知道她被送到了哪里去。你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俺和俺爹才连夜把你送到驻马店来,俺爹认得百草堂药店的童老板,知道他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医生,所以让童老板给你医治,呵呵,没有想到这个童老板原来是你们的人!俺爹这才让我留下来照顾你,他先回村忙别的活去了!”

张义笑了笑,他原以为又与组织失去了联系,没有想到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这个童老板,而他早就认识这位地下党,童老板当年在武汉的时候,就与刘兴华司令员很熟悉的,也认识他的。正是这样的一个阴差阳错,让他始终处在了党组织的关怀之下,并和春妮一起住进了宋伯的家,与宋伯的儿子铁蛋成了好朋友。这个宋伯原来也是共产党在驻马店的地下组织的成员,是个交通联络员。

看到张义的笑容,春妮愣了愣,马上想起了那个给她银洋的国军军官来,经不住地道:“张义,你和刚才那个国民党军官长得真象呀!”

张义一怔,马上明白她说得是谁了,在刚才,他也看到了张贤从驿城酒楼里走出来,在那一刻,他真恨不能冲上前去与自己的大哥相认,最终还是忍住了,飞快地拉着铁蛋逃离了现场。这时,听到春妮提起来,尴尬地笑了一下,敷衍着道:“这天下这么大,总会有那么几个长得相象的人!”

宋伯又交待了几句话,转身去为晚上的行程作准备。

看着他刚刚走到了门口,张义忽然有了一种冲动,经不住地喊道:“宋伯,我还不想走!”

宋伯转过头来,春妮与铁蛋也愣愣地看着张义,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张义,你不是总想着回部队吗?怎么现在又要改主意了?”宋伯皱着眉头,问道。

张义咬了咬嘴唇,眼睛有些发红,泪水在眼中打着转,这才道出了原因:“上次战斗的最后时刻,尹团长负了重伤,关政委把他交给我,要我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尹团长冲出重围,可是,我没有能够完成这个任务!”说着,泪水已然淌了下来,又接着道:“我听徐小曼说,尹团长被敌人抓住了。我想,驻马店就是敌人整编十八军的驻地,尹团长肯定应该会关在这里来,我想要把他救出来!”

宋伯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勇敢的同志,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他马上转过脸去,却是假装着沉下声来,不快地道:“张义,关政委给你的任务在你倒下去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如今上面的命令是要你今天晚上回归部队,这也是党组织的命令,你不能违背!”

张义还是有些不甘心,道:“可是尹团长……”

“尹团长的事不用你来操心,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你难道还要怀疑我们的党组织吗?”

听到宋伯如此严厉的话语,张义咬了咬唇,只得点了点头。

※※※

经过一夜的跋涉,在宋伯的护送之下,张义和春妮总算顺利地离开了驻马店,在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文城,前面就是山区了,总算是离开了国民党军的控制地盘。

“我不能再送你们了,从这里往西北方向,走凤鸣谷,就可以到达五风山区!”宋伯告诉张义与春妮。

“这边的路俺知道怎么走!”田春妮却是自告奋勇着,她就是在这片山区里长大的,自然对附近的地方还比较熟悉。

宋伯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告诉张义:“如今你们襄河纵队肯定是在叶县和舞阳县之间休整,要是你们在五风山区里找不到,就往叶县方向的九龙山、马鞍山那边找找看!”

“嗯!”张义点了点头。

宋伯又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来,交到了张义的手中,告诉他:“这里还有一封信,是要你带给刘司令的,你一定要当面交给他!”

“是!”张义点着头,将这封信折好,揣到了自己最里面衣服的兜里。

宋伯又交待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张义与春妮走在崎岖的山路之上,刚刚转过了一道山梁,后面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张义大哥,等一等俺!”

张义与春妮同时回过头来,却看到宋伯的儿子铁蛋背着一个小包急急地赶了过来,两个人都为之一愣,看着铁蛋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面前,张义仿佛有些明白过来,问道:“铁蛋,你怎么跟来了?”

铁蛋神秘地一笑,道:“昨天夜里爹带你们出门的时候,俺就跟在了后面,这边俺也来过,当然知道你们会往哪里走!”

张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铁蛋,你怎么可以私自跑出来呢?你爹回去要是找不到你了,不知道要多着急呢!”

“没事!”铁蛋却不以为然地道:“平时的时候,俺就经常跑出来两三天不回家,我俺爹也只是说说俺,从不当一回事的。再说了,俺怕他找俺,出来的时候,给他留了一封信,告诉他俺跟着你走了,也去当解放军!”

“不行!”张义坚决地道:“铁蛋,你才十六岁,还小呢!”

“十六岁咋了?你不是说你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跟着刘司令员当了新四军吗?”

张义愣了愣,却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铁蛋很不服气地道:“许你从小闹革命,咋就不许俺跟着来革命呢?”

“你连革命是什么都不懂,瞎掺合什么呀!”张义还是不同意。

“俺这可不是瞎掺合!”铁蛋却是一本正经地道:“俺想过了,真要等俺到了十八岁,没准就会被那些国民党兵抓了壮丁了,俺认识两三个的大哥就是这么被他们抓走的。要是到时真要是那样,还不如跟着你走,去当解放军,打他狗日的!”

这个铁蛋看来早就下定了决心要跟过来当兵的。

“张义,我看你就带着他吧!”春妮也劝着,同时道:“俺们总不能再把他送回去吧?”

张义想了想,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好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但是还没有忘记地告诉他:“铁蛋,我可跟你说好了,回头跟着我到了部队,可不兴喊苦喊累的,到时你要是想当逃兵可不成的!”

宋铁蛋怔了一下,一脸得愤然:“张义哥怎么这么看不起人,俺要是当逃兵,俺就是个大王八!”

这一句话,将张义与春妮都逗得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