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尹剑(三)

可是,在这个时候,襄河纵队第一团的人已然是所剩无几了,便是关政委所说的给张义一个班的人,其实也不过三四人而已。这一场大战,第一团实际上已经被拼了一个精光!

关山政委已经下令全团剩余的人员化整为零,向贺庄阵地的西北方向突围。所谓的化整为零,其实就是以个人为单位,自寻活路。

虽然尹剑分析得不错,事实上也正如他所分析得那样,在贺庄阵地的西北方向上,由于张贤将那个守卫的营抽调到西面加强关山的阵地,所以在三十二团还没有及时回防的时候,出现了一个空隙。

但是,这个空隙,却也是转瞬即逝的,三十二团回防得极快,先头一个连飞奔着过来,没有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随着这一个连填补到位,后面又紧跟着两个连而来。从早上开始,一直到晚上,这个西北面的阵地上,零零落落地不停地响着枪声与手榴弹的爆炸之声。第一团里真正冲出重围的,只有最早的时候,在敌人没有回位之前的那段期间,政委关山带出来的不到一个连的人!

此时的第一团,已然是树倒猢狲散了,在关政委下达突围的命令之后,各营连已然处于了各自为战的状态。而此时,张贤却不失时机的命令着四面缩紧了包围,东面陈大兴的警卫营进展最为迅速,已然从象河那边推进到了阵地的中心。南面的三十一团虽然战力充沛,但是一路上来却受到散落在这个村庄阵地中解放军战士们的层层阻击,这些英勇的解放军战士,甚至不惜以同归于尽的办法,等到国军士兵们走近,拉响身上最后的一枚手榴弹。西面的关山阵地还在固守之中,三五四团虽说在这一仗打得不错,到底还是一个残部,张贤并没有再让这个团加入最后的搜索。北面的三十二团被张贤抽出了一个营守住了西北的缺口,剩下的部队把住了北面的路口,目的有两个,对南面贺庄阵地的敌人围堵,对北以防五风山中会有共军突袭。

陈大兴带着警卫营来到贺庄阵地的中心时,看着这片已然破败得成为废墟的村庄,除了满眼的断垣残壁之外,便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他的心如同被乱草堵塞了一样得难受。这些死去的、或者伤掉的并不是当年入侵中国的鬼子,而是与他一样,同为华夏传人的炎黄子孙!

这个时候的贺庄阵地上已然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但是还是有偶尔的枪声、爆炸声响起来,那是被国军发现的襄河纵队的残余战士们作着最后的反抗。而在废墟之中,一个个浑身伤痕的解放军战士被国军士兵们搜索出来,成为了他们的俘虏。

※※※

张义带着三个人抬着一个担架,也向贺庄西北方向突围,担架上躺着的便是他们的团长尹剑,虽然尹剑嘶哑着声音要求他们放弃自己,但是这四个人就好象没有听到一样,轮流着担着他从战壕里冲了出来,又扑向另一个战壕。

在他们的身侧,还有许多第一团的人也在向那个方向奔逃,他们的速度显然比张义这几个人快了许多,可是还没有冲过西北面的最后一道壕沟,便又纷纷地退了下来,同时在那个方向也响起了如同爆豆一般激烈的机枪之声,那边的机枪声很快连成了一片,拥上去的第一团的人如同潮水一样退了下来,却又好象是被风吹过的麦苗,倒伏了下去,许多人再也没有能够爬起身来。

张义的心沉到了水底,马上意识到了前面发生了什么,显然是敌人已经封堵了他们最后的生路,前面已然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一个战士急急地问着张义。

“不要管我了!你们快走吧!”尹剑用微弱地声音劝解着大家。

张义看了一眼自己的团长,又看了看前面机枪扫过的壕沟,稍微想了一下,马上命令着:“我们退回贺庄!”

“是!”那个战士回答着,从张贤的手里接过了担架,转身就走,可是才刚刚站起身还没有立直,一颗子弹飞来,已然击中了他的反背,他哼也未哼,扑倒在地。

另外两个战士愣了一下,却见到张义当先着接过了那个牺牲的战士手中的担架,往来时的方向抬去。

泪水从尹剑的眼睛中滚落出来,他忽然发觉,一直以来被他当作小弟弟的张义,竟然是如此得成熟与果决!

四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护着担架很快又回到了原来出发的贺庄西面的坑道里。这里原先是第一团的指挥部,如今却成为了一座废弃的地堡。

“这里很不安全,我们不能停留!!”张义对着另外两个战士道。

尹剑明白张义的话,他说得不错,这个指挥部是第一团很多人都知道的,敌人可以很容易地从俘虏的嘴里问出来,就算别的地方敌人可能不去搜索,这里一定会来搜的。

“那我们到哪里去?”一个战士问着。

张义道:“到村里去,找一个地窑躲起来,挨到天黑,就可以脱身!”

听到张义如此一说,那两个战士马上也行动了起来,抬着尹剑沿着散兵壕往村里而去,可是在刚刚到达村口,从壕沟里出来的时候,其中一个战士便中了一枪,倒在了地上。几个敌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转了出来,发现了他们,马上对他们形成了包围。

“别管我了,你们快走!”尹剑再一次地喊着,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是命令了,而成了乞求。

“团长,我答应了过关政委,一定要活着把你带出去!”张义却是异常地坚决。说着,已然从壕沟里探出头来,仔细地看了看,外面不过是三个敌人,当下拿着手枪,对准其中一个开了一枪,他的枪法虽然比不上武小阳,却也十分准确,那个敌人应声而倒,另外两个敌人连忙卧倒,其中一个随手丢出了一枚手榴弹,正扔到了壕沟里。

“小心!”张义大喊着,几乎与此同时,最后一名战士却毫不犹豫地扑到了担架上的尹剑身上,手榴弹轰然爆炸,掀起的泥土几乎要把张义掩埋。

那两个敌人以为得手,爬起身过来一察究竟,张义却抖去了头上的浮土,又是一枪,撂倒了一个,另一个敌人愣了愣,不等张义瞄准他,但转身逃走,一会儿便没有影踪。

到这个时候,张义这才回过头来,却发现最后的这名战士也牺牲在了尹剑的身上,尹剑泪流满面,紧紧地抱着这个战士的头,坐在那里,哽咽着,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的手中还紧握着一枚手榴弹,那是从这个战士的身上得到了。

张义心情也沉重起来,却也知道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俯下身来,就要背起了尹剑来,却被他随手推开,悲泣地道:“张义,我命令你,离开我!”

张义愣了一下,却是一句话也不应答,再一次俯下身来,不顾一切地背起了尹剑,好象是一头愤怒的豹子,蹿出了壕沟,奔入了残破的村子。

尹剑想使劲地摆脱掉张义的束缚,可是却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此时,他大伤在身,心里的剧痛已然超过了身体的剧痛,令他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

张义背着尹剑没有敢走街巷,而是从紧挨着的院落之间穿过,想要找到一个可以藏身之所,只要是能够躲过敌人的搜索,躲到天黑以后,就会有生机到来。

可是这个时候的贺庄,处处都是穿着黄色军服的国军士兵的身影,想要找到一个不被发现的藏身之所,又谈何容易呀!

刚刚从一个院落中穿过,来到另一个院落当中,却不料正有一队国军从门口进入,张义转身退回,但是脚踩着碎瓦的声音过响,已然惊动了这队搜索而来的国军,尾随而来。

张义不由得有些慌张起来,知道这么背着尹剑是不可能逃过敌人的搜捕的,脚下没有停步,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着,面前是一间已然蹋下半边的土坯砖屋,他想也未想,便钻了进去,正见到靠着灶台是一垛的柴禾,当下灵光一闪,已经想到了主意。

“团长,你先在这里躲一下,我把敌人引开后再回来找你!”张义一边急急地对尹剑说着,一边将他放到了灶台对面的墙角,让他靠着墙坐好,又飞快地搬动着那几捆柴禾盖在他的身前,将这个墙角整个地围了起来,从外面看去,就是几捆柴禾而已。

当他刚刚安排好,院子里已经传来了敌人的喊声:“是这里,我刚刚看到他进了这里面!”

“进屋去看看!”另一个敌人说着。

张义猛然冲了出来,抬手打了一枪,将冲在前面的一个敌人打倒在地。出了门边上就是一堵矮墙,他只一蹿便跃了过去,进入了另一个院落。

“快追!”后面响起了纷乱的喊喝之声。

这个时候,已然没有了尹剑作为累赘,张义的灵活性马上发挥了出来,只几个起落,穿过了两个院子,已然将身后的敌人甩开了。

张义不由得有些洋洋得意,正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没人的时候再转回去,可是抬头间却正与一个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那是一个头戴钢盔,身体魁伟的国军军官,他的后面还跟着几个士兵,他也才刚刚走进了这个院落,正与张义迎面相撞。

“陈大兴!”张义心中不由得一惊,再想躲避已然不及了。

陈大兴也看清了张义,也是一愣,他的反应却比张义要快了一步,就在张义举起手枪的时候,他已然冲到了近前,一脚踢去,正踢在了张义的手腕之上,张义的手枪脱手而飞,只得挥起拳头击向陈大兴的下巴,陈大兴闪身躲过,但还是被张义的拳头击中了脖子,只觉得整个头都要被打掉了,显然张义是用尽了全力。

“咔咔”拉起枪栓的声音从四面响了起来,张义一招得手,却也发现自己已然被敌人冲锋枪对准。

“不许开枪!”陈大兴大声地命令着自己的手下。

这些士兵都怔了怔。

“我要抓活的!”陈大兴说着,甩掉了头上的钢盔,正面面对张义,却是微微一笑:“好小子,手上有点劲,我今天就和你打一架,看你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说着,也握起了拳头。

张义此时只能是霍将了出去,再一次冲将上来,可是这一次陈大兴已经有了准备,并不躲闪,而是迎着他的双拳而上,却在张义的拳头即将碰到他的身体之时,猛然往边上一错身,让过了那一对拳头,脚下却使起了绊来,正勾在了张义的腿上,张义扑身摔倒,引得边上的国军士兵们哈哈大笑起来。论起打架来,他与陈大兴相比,的确是太嫩了。

张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刚刚站起来,却被陈大兴猛然一肘击在了他的后颈之上,他再一次摔倒在地,这一回却没有再爬起来,已然被陈大兴击昏了过去。这几日,他也太累了,到这个时候,紧崩的神经已然到了尽头。

“营长好厉害呀!”边上的国军士兵们纷纷为陈大兴拍着马屁地称赞着。

陈大兴也得意洋洋,探手在张义的鼻子下摸了摸,又假装着翻了翻张义的眼皮,摇了摇头,显得十分无奈地道:“他娘的,这么不经打,一拳下去就死了!”说着,捡起地上的钢盔重新戴在自己的头上,然后却对着大家道:“你们到隔壁的院子去看看!”

“是!”众人答应着,转向了另一个院子。

看到所有的人都离去,陈大兴扛起了张义,来到了院子的边上,刚才在翻这个院子的时候,他知道这边有一个地窑,当下将张义放进了地窑里,用木板盖住,同时推倒了边上的一垛柴禾盖住那个木板,这才拍了拍手,满意地喃喃自语着:“张义呀,我可是对你仁至义尽了,能不能逃命,还要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