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信阳(三)

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打了开来,三个人一起走进屋来,走在前面的却是被推着进来的陈大兴,他已经被人缴了械,而在他后面跟着进来的却是两个头戴礼帽、同样身穿青衣长衫的人,前面的这一个帽子押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的手里肯定有一把枪顶着陈大兴的后心,不然陈大兴也不会如此老实。而在最后面跟进来的人,身材十分高大魁梧,张贤瞥眼之间便不由得一愣,这个人影他太熟悉,令他不由得马上想起了一个人来。

那个最后走进来的人随手又关上了门,这两个人推着陈大兴走到了屋子的中间,在床边上停了下来。

尽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骇,但是张贤的手枪却没有离开尹剑的头部,他的脑子反应也极快,与陈大兴的眼睛碰到了一起,从陈大兴的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却是悔恨与愤怒,显然,陈大兴也没有想到这次会面会变成这样。

张贤马上想到,这一定是尹剑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抓住自己,当下一把揪住了尹剑的衣领,“啪”地一声打开了手枪的保险,对着进来的两个陌生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再往前走,我就毙了他!”

“呵呵,老朋友,别那么紧张!”那个走在最后面的人忽然开口,声音已然十分清晰了。

“马文龙?”张贤经不住失口叫了出来。

那个人摘下了自己的礼帽,张贤看清了他的脸,却又有些失望,但是这种失望也刚刚才有,便又立即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这个人的脸并不是马文龙,但是他又的的确确地是马文龙。马文龙的鼻子有些塌,但是这个人的鼻梁却是挺起的;马文龙的眉角有些下垂,但是这个人的眉毛却是向上的剑眉;马文龙的嘴唇边上原来有一颗黑痣,而这个人的脸上却一颗痣也没有。这个人的面貌要比马文龙英俊得多,虽然脸上的络腮胡子刮得不是很干净,但是却透着一股成熟的阳刚之美。仔细地看时,这张脸孔虽然经过了修饰,但是依然有着马文龙的影子。

张贤马上想了起来,在他离开武汉的时候,王金娜曾说过要为马文龙整容。

“呵呵,阿贤呀,你还是认出了我!”这个人笑着回答,却又摇了摇头,纠正道:“不过,你叫错了,我不是马文龙,我是刘兴华!”

陈大兴开始的时候被张贤如此一叫,也吓了一跳,在他的记忆里,马文龙早已经枪决伏法了,他经不住地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可是刚刚看到,就被他身后的制住他的汉子低吼了一句:“老实点!”

张贤蓦然清醒过来,不由得一声冷笑:“你们使得好手段呀,竟然能够使出这种伎俩把我骗过来!”

“呵呵,不如此,你怎么会肯来见我呢?”刘兴华却是不以为然,同时命令着那个制住陈大兴的汉子:“小武,把陈营长放了!”

“可是……”这个叫小武的看了看被张贤用枪顶着头的尹剑,有些不情愿。

“叫你放,你就放了!”刘兴华道:“我想张旅长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便是我们不进来,他也不会对自己原来的部下开枪的!”

这个小武只得点了点头,将陈大兴往前一推,收起了自己手中的枪。

张贤愣了愣,也收起了自己的枪。

尹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却是由衷地说了一声:“谢谢!”

张贤哼了一声,面对刘兴华,这个时候看来,他和陈大兴已经落入了刘兴华的手上,只是不知道他对自己有什么目的。他相信有一点,刘兴华不会要他的命!想到这里,他反而坦然了下来,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问道:“说吧,你把我诓来有什么事?”

刘兴华看了看屋里的人,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张贤的面前,又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他的对面,这才道:“呵呵,我们只是路过信阳,听说你这个老朋友也在这里,所以想和你叙一叙旧。”

张贤皱起了眉头:“你我之间此时是敌人,有什么好谈的?就算你不怕瓜田李下的被别人说三道四,我还怕呢!”

“呵呵,虽然我们的目标不同,但是我觉得这并不能影响我们朋友之间的交情!”刘兴华说着看了陈大兴一眼,接着道:“你放心,我不是说客,想要你有什么义举。我知道你这个人,向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我今天找你来,的确只是想跟你见一面!很久没有看到你了,想你了!”

听着他的话,张贤有些半信半疑,怀着十分的堤防道:“你知道就好!”

刘兴华又看了看尹剑,对着张贤道:“我们到信阳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你已经升为了十一旅的旅长,呵呵,不瞒老弟,我就实话实说。此时我也是中原军区襄河纵队的司令,手下也有三四万人,如今已经归属于刘伯承大军麾下,你们整编十一师这次被调来围攻大别山,看来我们两个人还是要再打一场的!”

“原来你也已经成了司令,恭喜了,你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张贤随口恭贺着,同时又嘲讽着道:“你既然知道会这样,就更不应该来见我,以你一方司令的身份来屈就我这一个旅长,着实令我深感不安!”

刘兴华笑着摇了摇头,道:“得了,阿贤,你别跟我说这些假话了,此时你心里一定在说,我这个司令迟早还会落在你的手中,是不是?”

听他如此一说,张贤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却没有回答。

刘兴华摆了摆手,笑道:“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我既然上了你一当,难道还会总是上你的当吗?这一次如果再和你交手,我可是要连本带利地全部要找回来的!”

“好,那我们战场上见!”张贤说着,站了起来。

“怎么,你这就要走吗?”刘兴华问道。

“既然见过了,也谈过了,谈分手的时候还是要分手的!”

“呵呵,我还想让你这个老朋友送我们出城呢!”刘兴华悠悠地道。

张贤蓦然明了,不由得大笑了起来:“我说呢?刘司令怎么有这么好的心情来找我叙旧,原来是被堵在这个信阳城里出不去,所以才想起了我来!”此时的信阳,的确是一付风雨欲来之态,分署主任张轸将这个城看得严严实实,生怕有共产党的奸细混将进来,同时也生怕里面的情报传将出去。这个刘兴华看来被堵在信阳已经不少日子了,正急着要离开呢!

见被张贤说破,刘兴华却另不见尴尬,反而一本正经地道:“呵呵,阿贤呀,你说得也对也不对。”

“哦?”

刘兴华道:“我的确是去了大别山见刘伯承总司令,此时我是要回归部队。但是我可以选择不进信阳城,之所以进来,就是想要来见一见你!”

张贤知道,刘兴华的话不见得都是真的,他进信阳城定然还有其他的目的,或许其中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此时这番话听到他耳朵里,却也十分暖和。

“看来今天我要是不带你出城,我也是脱不了身了!”张贤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被别人绑架了。

刘兴华点了点头。

※※※

刘兴华和尹剑还有两个贴身的护卫,换上了国军的军服,坐着张贤的两辆专车,在张贤的亲自护送之下出了信阳城。其实,一路上刘兴华都紧紧拉着张贤的手,而那个小武也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张贤的身后,虽然陈大兴怒目而视,却也无可奈何。他和尹剑坐在后面的那辆车上,因为是寒风料峭,所有的人都竖起了领子,尹剑怕人认出自己,还专门围了一条围巾。

直到远离了城区,两辆车才停了下来,张贤明显得感觉到,刘兴华抓住自己的双手已然是汗水淋漓了。

看看没有了危险,刘兴华这才松开了紧抓住张贤的手。张贤打发着另一辆车先回城,只留下陈大兴开着一辆车。

在分手之前,张贤与刘兴华坐在浉河的河边做了最后一次长谈,这一次却是在十分平和的情况之下,两个人都摒退了左右,真诚地交心。

“我又要谢谢你了!”刘兴华握着张贤的手,真诚而又感激地道。

张贤却是一声得苦笑,无可奈何地道:“你可能真是我命中的克星,我遇到你总是会有那么多的麻烦事!”

刘兴华也笑了,却又不无惋惜地道:“真的!阿贤!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

“后悔什么?”张贤问道。

刘兴华道:“我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趁着你落难的时候,一口把你那个连吃掉!”

张贤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你是说当年在刘集的时候?”

刘兴华点了点头,同时道:“是呀,当时我的确是有这个想法的,只是那个时候上面怕破坏了统战工战,所以没有让我这么做。呵呵,要是当时我真得把你们那个连吃掉了,现在你也就是我们部队的一员了,我们两个就可以并肩作战!”

张贤愣了愣,这才明白他的所言,当下有些不快地道:“你看,你又来了!你知道我最烦你的是什么吗?就是总是想赤化我!”

刘兴华笑着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道:“是呀,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没有说动你,还是让你做了我的敌人!”

张贤道:“你为什么不投奔我们国民政府呢?怎么来说,政府才是光明正大的!”

刘兴华却摆着手:“阿贤呀,当今的国民党政府就是一个腐败无能的反动派,你难道还没有受够吗?我可是受够了!呵呵,蒋介石要打内战,看看这两年打下来是什么结果?我们共产党不但没有被消灭,反而是越来越壮大了起来。去年你围攻我们的时候,我手下不过一万多人,如今我手下可有三、四万人,好多都是从你们国军里吸收过来的!再看看你们国民党,打了几个胜仗?中央社只会在电台里吹牛,要是打了那么多的胜仗,我们共产党早就被消灭了,还会打到你们国统区里来吗?”

听到刘兴华说到这些,张贤知道都是事实,但还是很不快,扳起了面孔来:“刘大哥,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是我不否认我们同时还是朋友,如果你再跟我说这些话,想要靠这个来打动我的心,你就想错了!我想今天之后,我们连朋友也不要做了!”

刘兴华愣了愣,指着张贤骂道:“你呀你,就是一个冥顽不灵的死脑筋,要是有一天蒋介石真得被打败了,你难道还真得要追随他去死吗?”

张贤怔了一下,忽然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你这是愚忠!”刘兴华经不住叫了起来。

张贤却是一笑,悠悠地道:“虽然说现在你们共军暂时得势,但是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你怎么就能那么肯定我们就会输,你们就会赢?中原之战,这才刚刚开始,刘伯承杀到大别山来的确有些出人意料,但是他一定站不住脚,不信我们就拭目以待!”

“好,你要看一个结果,我们就一起来看这个结果!”刘兴华也道:“如果我们被消灭,我自然无话可说;但是要是你们被吃掉了呢?”

张贤又愣住了,这个问题他还从来没有想过。

见到张贤良久不做回答,刘兴华这才劝解着道:“如果真得到了那一天,阿贤,我希望你能认清形式,不要助纣为虐,枉费性命!”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也告诫着他:“如果到时不是我,而是你,我也希望你也能如此!”

刘兴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答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