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 危城(三)

石门的失守,使第六战区十分被动,而战局的天平在这一时刻,明显得倒向了日本人,这让横山勇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日军第三师团突破了澧水缺口,直扑第二十九集团军的左翼,第四十四军首当其冲,被敌人强大的攻势撕得粉碎,二十九集团军的败兵如同潮水一样向常德城的方向涌来。

十一月十七日,横山勇藏于洞庭湖滨近半个月的奇兵,敌第一一六师团一部以陆路协同敌第三师团打开出路,确定可以在常德会师之后,立即全师团渡过洞庭湖,在第二十九集团军东面侧翼强行登陆。

此时,横山勇以敌第三十九师团在湘鄂边,牵制着心腹大患的第十集团军;而以敌第三师团与敌第十三师团为正面攻击主力,加上敌独十七旅团及敌第五十八师团一部,齐头并进,直取慈利;而敌第一一六师团则自洞庭湖面,侧击第四十四军的右翼。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敌六十八师团也进入了战场,由水运直取常德东面的汉寿县,直接在常德侧翼登陆。

第六战区在这个时候,整体态势上已经十分被动,第一防线基本被突破,不仅第二十九集团军全师淹没在了敌人三个主力兵团洪流之中,并且,第十集团军与赶往慈利的第七十四军也因侧翼暴露,而处境危殆。但是,横山勇在这时也犯了一个目光短浅的错误,他没有抓住战机,用来消灭对手的有生力量,而是只将目光盯在了对名城大邑的争夺之上。如果此时,横山勇不以夺城为目的,那么,第二十九集团军肯定会全军覆没。

十一月十八日,敌第三师团加上一个旅团冲击四十四军第一五零师,第一五零师在临澧县城逐巷血战,伤亡惨重。而与此时与敌第三师团齐头并进的第十三师团则绕过第四十四军,径攻慈利。此时守慈利的是刚刚从石门败下阵来的第七十三军残部,战力十分薄弱,无能为力,只有弃城而去。刚刚开到慈利常德间的第七十四军只差了一日的路程,未能抢占慈利城,不得已,只好在慈利西方展开防御,与敌相持。

孙仲听闻慈利失守,震怒异常,严令第七十三军即以现有部队整理编成敢死队,侧击南下之敌侧翼,并在电文中用了“以赎前愆”的重话。但是第七十三军经过两次重创,已然溃散,军长只收容到十三个步兵连,第七十三军基本上已经不存在了。

慈利失守后,敌第十三师团马不停蹄向南猛进,久未露脸的敌第六十八师团也被证实已从三仙湖越过湖面,在常德东南的汉寿登陆。第十集团军当面的敌第三十九师团则显出了守势,似乎满足于掩护南路攻击部队的侧翼。最明显的则是敌第一一六师团,这个师团在敌第三师团攻陷澧县之后,立即由澧县渡过澧水,笔直地向常德狂奔。

局面对于横山勇来说,已经霍然开朗起来。而同时对于常德来说,却已然是危在旦夕!

※※※

孙仲和郭万、罗达与张贤都没有想到,前线失利的速度是如此之快,转眼间,常德已然成了一座孤城,北面已经无险可守,敌人马上就兵临城下了。

可是,常德的居民还在撤退之中,大部份的人已经离去,却总有那么一些顽固不化的人不愿意走。负责居民撤退工作的是常德县的警察大队,在陈队长的带领下,日日夜夜劝导着居民离开,白天看不出来有哪家人还在,但是在晚上却可以认出灯火,然后在这家人的墙上用粉笔划上记号,第二天再来劝导,如果实在劝导不听,那就只好用强了。

张贤就遇到了这么一位不愿意离去的老太太,这个老太太有六十多岁,无论警察们怎么说,她就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这个老人对进来的张贤道:“我都已经是要入土的人了,死也在死在自己的家里,如果鬼子进来了,我就一剪刀捅死他。”这位老人的勇气让张贤和在场的许多人都为之钦佩,但张贤还是命人将这位不愿意离去的老人架出了屋子,然后派专人送她去了乡下的亲戚家。

当张贤走在大街上,他的军官制服总会吸引许多的青年来找他,想要参加他的部队,跟着他打鬼子。虽然对这些热血青年很是喜欢,但是张贤也知道,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青年,就是在此刻补充到自己的队伍里,也是去充当炮灰,他只能好言相劝,同时保证,一旦这一场大仗打完,如果这些青年还愿意入伍,他一定会热烈欢迎的。更有一次,张贤被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缠住了,这个汉子原来是一个船工,一直想留下来给部队当船夫,但是看着这个年纪都可以做自己的父亲的老汉,张贤只能婉言谢绝。确实,五十七师是征集了部分船夫,但那都是些二十多岁、最多也三十多岁的青壮年。这个老汉很不高兴,一直在嚷嚷着:“我水性是常德城里最好的,不管有多的鬼子上船,我都可以把船搞翻,让那些狗杂种们去喂王八!”张贤也只是一笑而过,半天才将他劝走。

其实在十一月十五日,常德的居民基本撤得差不多了,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大街上已经看不到老百姓的身影,通讯兵们开始在城里布线,电话线来来往往,形如蛛丝一样,密密麻麻的通向城中的各个角落。

百姓们撤完了,戴县长便带着二十多个县里的政要、秘书、保镖、伙夫等也撤了出去,在走的时候,戴县长让常德警察大队留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支武装的队伍,受过军事训练,可以为五十七师打理一些后勤事务,便是在万不得已之时,也可以顶个连来用。

最后一批撤走的是韩奇的特务组织,他在走之前,来到北门向张贤告别。

张贤此时正在指挥着自己的士兵们拆除城墙外的一片民房,这片民房居于北门外,挡住了城墙上的视野,如果敌人要来攻城,便成了他们的掩护,所以必须要将这片民房拆成一片空地,只要敌人靠近,在城墙上就可以看到,并且让他们没有掩蔽的所在,成为国军移的活靶。

看着张贤一脸的尘埃,韩奇忽然有一种临阵脱逃的感觉,但是他必须要走,这是他的上峰给他的命令。

“韩大哥,你也要走了?”张贤赶过来,问着他。

韩奇点了点头,有些愧疚地道:“兄弟,大哥我不能和你们并肩作战,实在有些遗憾。”

张贤笑了一下,道:“我知道,要训练你们这些特务比训练我们这些当兵的还要难,你们的戴局长肯定也不愿意你们来当炮灰,这里马上要开战了,也不需要你们再来搞谍报了。呵呵,你们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正面打仗,你们是在背地里打仗。”

“不,其实我们是一样的!”韩奇却道:“我们有同样的目标,那就是打败东洋鬼子!”

张贤点了点头,道:“大哥说得对!”

韩奇从身上的兜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他:“这是娜娜写给你的信。”

张贤接过信,奇怪地问道:“咦?我的信怎么会跑到你那里去了?”

韩奇尴尬地笑了笑,老实告诉他:“这没什么奇怪的。象你这样重要的带兵官佐,进出的信件都要先通过我们的检查,当然,你是不会知道的!”

“哦?”张贤愣了愣,心中却是十分的不快,沉着脸问道:“大哥,上一次我给娜娜写的信你是不是也看了?”

韩奇有些难堪,还是道:“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上面有人要考查你,本来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的。”

“谁?为什么要考查我?”张贤有些莫名其妙。

韩奇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你作为第六战区最耀眼的一个年青军官,想埋也埋没不掉。你们的陈长官准备送你去陆军大学培训,可是你们土木系里也有异言,说你与共产党有瓜葛。你不会不知道,我们戴局长与你们的陈长官不和,一直想抓点什么出来,而你们陈长官,在我们党国又是出名得清廉,所以这里面的事就多了。呵呵,不过,后来还是郑处长从中斡旋,才把我派来常德查你!”

张贤怔住了,他不知道这里面还会有这么多的事,不由得有一些吃惊:“难道你到常德当这个站长,就是为了来查我?”

韩奇苦笑了一声,无奈的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吧,你的任命函从恩施一发到军委会,我们就知道了,所以我就被同时派了来,你以为这天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难为你们这些特务这么照顾我这么个小人物!”张贤心里却是无比得愤怒。

“你可不是小人物!”韩奇却一本正经地道:“能让陈长官亲自向委座提名去上陆大的人并不多,还有,就连蒋夫人也对你印象深刻。鄂西会战你的功劳不小,这些你们第六战区长官部的人都非常清楚,我们军统当然也知道。可是你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其实连我都可以看出来,这是你们陈长官故意要考验你,看你沉不沉得住气,耐不耐得委屈!呵呵,这么多人都看好的张贤,会是小人物?”

“大哥取笑了!”虽然知道韩奇有吹捧自己之嫌,但是这种赞美之话,张贤听着很是舒服,不知不觉中已经消了不少的气。当下由衷地道:“不过,我还真要感谢韩大哥的,这次是韩大哥来,若换了别的人来查我,只怕我早已名誉扫地,进了军法处了。”

韩奇笑了笑,张贤看来确实很聪明,他十分清楚,若是换了别人来查他,单单那个松下靖次郎的事,他就肯定会被隔离审查。

“其实你不应该告诉我这么多!”最后,张贤有些泄气地道。

韩奇也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很单纯的人,你的信也没有什么可查的,不过没办法,例行公事,我做纪录总要有内容吧!呵呵,要是邮差还在城里,那么送这封信给你的就不会是我,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么许多,省得为你添了这么多的烦恼。”

“我知道韩大哥一直是在为我好,跟我说这么多,就是要让我以后多加小心!”

“是,也不是!”韩奇幽幽地道:“我知道这场大战的凶险,如果你还是那个命大的张贤,能够活着,那么就算是吧!如果万一不幸了,我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下真相,我对别人从不愧疚,唯有对你!但是,即使这个世上并不美好,可是还是有许多关心你、爱护你的人,在这个世上走过一遭,就请记住这个世间的美好,忘记那些丑陋和卑劣吧!”

“嗯!”张贤使劲地点了点头。

※※※

韩奇也走了,张贤打开了王金娜写给自己的信,信中并没有太多的话,最后是一首唐人的小诗:“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读着这首小诗,张贤只觉得无比的亲切,在这初寒的冬天里异样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