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佳偶”,这个赞语或者有人嫌它“老土”一些,但用在钱钟书和杨绛身上,却是恰当不过。钱钟书比妻子大一岁,今年七十一岁了。但在同学关系上说,杨绛却是他的“学长”。钱是一九三三年在清华大学外语系毕业的,杨比他早一年在东吴大学毕业,同年,即进入清华大学研究院,攻读的也是外国语文。从五十年代开始,他们都是在“文学研究所”工作,丈夫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组”的研究员,妻子则是“外国文学组”的研究员。其实钱钟书学贯中西,在“外国文学”方面,他的渊博,在目前的中国,恐怕也还是无人能望其项背的。
现在来说,当然是知道钱钟书的人更多;但有一个时期,却是妻子的名气更大。那是在钱钟书未写《围城》之前,他的那些学术文章,读者自是不及杨绛剧作读者之多的。据说就是因此激起了他和妻子争胜之心,发愤而写《围城》。杨绛当时是剧作家、翻译家,却没有写过小说,《围城》一出,震惊文坛,丈夫的小说的读者又比妻子的剧作的读者多得多了。
不过,杨绛现在也开始写小说了,粉碎“四人帮”后,她的第一篇小说是发表在《上海文学》(一九八一年第四期)上的《玉人》。
《玉人》的故事很简单,背景是抗战期间,主角是在沦陷区教中学的一个知识分子郝志杰。郝在大学时代,曾以偶然的机缘,结识一个苏州少女,自此,这个少女就成了他的梦中情人,但因门不当,户不对,梦中情人终不成为现实配偶。他的现实配偶是教数学的同事田晓。妻子发现他有“梦中情人”,夫妻吵架,就用这个来讽骂丈夫。但后来郝志杰重逢那个苏州少女,那少女已是变得庸俗不堪,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玉人”了。故事似乎很简单,但内涵却是十分丰富。
《玉人》的特色是在写知识分子的心态。“玉人”在何处?人在虚无缥缈间。“她”只是个象征,象征在现实世界中抓不到的美好事物。“她”是用知识分子的幻想捏成的。
郝志杰怀念“梦中情人”,诌了一首《玉人何处》的半新不旧的诗,说什么“几度星移月转,往事皆已成尘,伊人今复何在?”这首诗落在了妻子田晓的手里,“从此,田晓就拿起‘玉人’作棍子,需要时就敲打一下:‘你找你的玉人去吧!’连志杰要投奔大后方,也成了想去找‘玉人’了。”“‘玉人’越长越大,一切非现实的想望,都成了‘玉人’;一切不满现状的情绪都是为了‘玉人’。”
看来杨绛的小说是颇受她的丈夫的影响的,她的《玉人》和钱钟书的《围城》一样,善于刻画知识分子,充满冷隽的幽默,甚至连文字上那一分可喜的“俏皮”也都相似。
杨绛写“玉人”的破碎,颇饶“奇趣”。郝志杰夫妇在沦陷期间的上海租了一间房,房东太太为了想把房子善价而沽,要赶他们走,能干的妻子于是和房东太太在“马桶间”(厕所)展开一场“攻防战”,坚拒迫迁。忽然,郝志杰发现这房东太太原来就是他当年的“梦中情人”。小说写他气呼呼地对妻子说:“好了,你那位‘玉人’已经砸得粉碎了!”妻子说:“我那位‘玉人’也许是砸碎了,你的‘玉人’却砸不碎,好比水里的月亮,碎了又会合上。”颇富“哲理”味道。
这几年来,中国大陆的文艺虽然已经不再停留在模仿“样板”的阶段,但公式化的东西仍是不少。这篇小说可以说是冲破了“框框”的别开生面之作,它的引人注意之处,也正在此。
杨绛也是著名的翻译家,译作有法国名著《吉尔·布拉斯》和西班牙名著《堂吉诃德》等等。另外她也写文学论文,有《春泥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