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太好了,”艾莉说,“真让人想不到,你破了这个案子。”
“没错,我的确破了这个案子。”
“真是厉害。”她伸了伸腿,换个姿势,再用身体压住。她现在穿的衣服跟撞倒花盆那天一样,宽松的白长裤,斜纹棉布衬衫。美丽的容颜也和那天一样,让人心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伯尼。”
“哦,我已经跟你说过关键在哪里了。在确定门的锁死装置被扣上之后,谜团就迎刃而解了。刚开始,我以为是弗兰克斯福德在出门之前把门锁好了,但他其实是在卧室里。确定这一点之后,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了:不是凶手有钥匙,就是弗兰克斯福德在里面把它锁上的。如果是弗兰克斯福德锁的,那我在公寓里的时候他就没有死,而有机会杀他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罗伦。”
“罗伦。如果罗伦是凶手,那他一定是为了钱,但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看到钱。可是,在这个事件里一定要有钱,否则就说不过去了。”
“你在混进去之后,才想清楚了这一点?”
“我其实更早以前就已经想明白了。我是故意假装等雷在场的时候才知道,这样他才能比较理解我的推理。”
“你的运气真好,居然还能在地板上捡到那张百元钞票。”我没有回应这句话。其实,就算运气不好,我也想出应变的方法了。我的皮夹里也有一张百元钞票,就是我和达拉各分了的一张。我会在上面点一滴血作装饰,然后再把它放到蓝盒子里;就算我没有找到真的那一张,我也会用假的蒙混。我需要一点东西吸引雷的注意力,让他不要一直想着盒子里原来究竟装了什么东西。而一张沾了血的钞票,应该有足够的戏剧效果,也许是因为心里有这个主意,我才会注意到罗伦没捡到的那一张。这样也好,我至少还能留下一张钞票,不至于血本无归。
艾莉跑到厨房想去倒咖啡。我伸了伸腿,跷到咖啡桌上。我的身体疲倦得要命,内心却极度兴奋。我想躺下来好好睡上六七天,但依照目前的计划,我还得保持六七天的清醒。
现在已经很晚了,大约一点半。罗伦和雷一走出达拉的公寓,我就打了电话给达拉。
按照先前说好的办法,电话响了两声之后就挂掉。没过几分钟,她就打了电话过来。我告诉她找到那个盒子了,照片和录音带在我手上。“你不用担心底片,”我说,“因为全都是拍立得照片。还有一件事,这照片不知是谁拍的,但这人对构图很有研究。”
“你看过了?”
“我总得知道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吧。我总不可能摸一下就知道那是什么吧。”
“我不是说你不该看,”她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感觉,好玩吗?”
“坦白说,有一点。”我说。
“我想也是,”她说,“带子你听了吗?”
“没有,我不打算听。我想让它成为我们之间永远也不要解开的谜。”
“哦,我们之间还会有未来吗?”
“我希望有。你的壁炉能用吗?还是只是装饰?”
“可以用。只是我和那个壁炉以前倒没有过什么联系。”
“我倒还没有想到这个,我只是想在走之前把带子烧掉。别忘了,盒子里面的东西有一半是我的。我用光了所有的钱才把它们换回来,我希望它们能尽快消失。”
“这可能是很有意思的纪念品。”
“不行,”我说,“这实在是太危险了,跟在家里放一把装满子弹的枪有什么不同?好处小得看不见,危险却大得要命。我今晚就要它们消失。还有,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不会用这批东西来勒索你,这点请你放心。”
“哦,我信得过你,伯纳德。”
“那套警服,我想就放在这里好了,我不想带到下城去了。”
“这么说也对。”
“手铐和警棍还在我这里,它们的主人走得匆忙,而且可能也没有用了,所以我也放在你这里吧。”
“真好,要不是现在已经太晚了——”
“对,现在已经很晚了,而且我有别的事情要做。我会再和你联络,达拉。”
“那很好,”她说,“我会很高兴的。”
我查出了坎特伯兰旅馆的电话号码,找到了韦斯利·布里尔,向他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跟他说这事已经完美地画上了句号。“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我说,“这案子破了。我的冤屈也洗刷干净了。我完全没有提到你或是某位太太,请你不要担心。”
“我是有点担心。”他承认说,“你是怎么摆脱的?”
“我运气好。喂,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有两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他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我们又聊了两三分钟,两人都觉得应该有时间就聚在一起喝杯酒,不过最好别约在潘朵拉。接着我们又说了会儿闲话。然后我查到了罗德尼的电话打过去,响到第十五声的时候,接线小姐接过电话,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罗德尼——他还在圣路易——我打过去,他却还没有进旅馆,我想戏还没演完吧。
我换回自己的衣服,把警服放进达拉的衣橱。达拉在衣橱里放了一些很好玩的衣物,有些我还在拍立得照片上见过,但我没有时间好好看。我在客厅里翻了翻照片,抽出其中的一张,剩下的全部往火炉里一放,点着火让它们烧起来,然后又放下录音带。它先闷烧了一会儿,随即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我把灰烬搅了搅,打开空调,然后离开了。
我叫了辆出租车坐到贝休恩街。指引司机开到那里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下了车,我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四楼一片黑暗。我在大门前看看四楼的电铃,按钮上并没有名字,而按了门铃也没有人回应。我用老办法打开大门,爬到四楼。
四楼的锁很好开。我进去之后,只待了一会儿。大约十分钟之后,我把门关好锁上,爬到楼上罗德尼的房间,艾莉正在里面等我。
现在我们两个在一起,啜着加了威士忌的咖啡,聊着这段曲折的经历。“你现在已经证明你的清白了吗?”她说,“是不是这样?警察是不是根本不会找你问话了?”
“他们迟早还是会想找我去问话的。”我说,“主要是看雷最后决定怎么做。他要罗伦这辈子别再做警察了,在牢里蹲上一段时间;但是,他也会想避免挑起全面的调査,更不会想在庭上跟人作口舌之争。我想他们会在这两者之间找到折中的,用某种杀人罪起诉罗伦。但是,如果他在牢里的时间超过一年,我会很惊讶的。”
“可是他杀了人啊。”
“在法庭上很难证明这一点,否则你得揪出执迷不悟的小偷、收受贿赂的警察、贪赃枉法的地方检察官,还有无数腐败政客。这样事情才能说明白。你可以说,整个体制会为了自己的利益遮盖这件事情。更何况罗伦手上还有五万美元,可以叫别人闭嘴。”
“五万——哦,钱啊。那笔钱现在到哪里去了?”
“这问题问得好。我想这笔钱应该是迈克·迪巴斯的。但是,他怎么才能出面要回这笔钱?我想不会有人肯让罗伦保留这笔钱,不过雷也别想独吞,总要吐出来一部分。真希望我也能分一杯羹。我不贪心,只要能把我的投入补上就可以了。你知道,这次的事情真让我破费不少。一千美元的预付款我给了雷;迪巴斯的手下到我那儿去,把屋子弄得面目全非,造成了好几千的损失;到最后,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连五千美元的私房钱都赔了进去。这样加起来,我的赤字真是吓死人了。”
“那五千美元不能要一点回来吗?”
“想都别想。警察才不会把钱还给小偷呢。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唯一连闻一闻这笔钱都没份的人。我得赶紧干一票才行,我现在已经破产了。”
“哦,伯尼,想想你上次去偷东西,结果惹出这场风波。”
“上次是接受人家的委托去偷东西,这次我要做自由工作者。”
“唉,你真是积习难改。”
“这句话说得很好,我就是这样,叫我转性是白费工夫。”她把咖啡杯放回桌上,身体蜷得更紧了,秀气的脸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深吸一口她身上的香气。
“实在想不到,”她说,“盒子里面竟然是空的。”
“除了那张百元钞票。”
“在你把钞票放进去之前,里面不是空的吗?”
“是啊。”
“不知道照片到哪里去了。”
“也许根本没有照片,”我试探性地说,“也许他只是口头威胁桑多瓦尔太太,并没有把照片拿给她看。因为,拍照片还需要第三者在场,是不是?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找到第三个人啊。”
“说的也是,不过,我记得你说过他曾经把照片拿给她看。”
“我的印象里是这个样子。但也有可能是他把盒子拿给桑多瓦尔太太看,顺口跟她说盒子里面有证据,让她理所当然地以为里面有照片,产生这个印象。这是有可能的,对不对?”
“我想是的。”
“所以可能根本没有什么照片和录音带。就算有,现在也无从査起了,反正它们已经不见了。”
“跑到哪儿去了?”
“已经化成灰了。我是这么想的。”
“还真悬哪。”
“我想也是。”
“你就这样没事了?这是我最不敢相信的一点,警察从此不会再找你了?”
“哦,他们还是有几个罪名可以起诉我,”我说,“但我和雷谈过,他向我保证说会把所有人摆平,绝对听不到一点反弹的声音。他们可以告我拒捕、非法侵入民宅,不过他们对这种罪不会有兴趣的,更何况要定我的罪,他们还得费上好一番手脚呢。他们已经决定要把这件事掩盖起来了,哪里会需要我的证词。”
“这么说也有理。”
“是啊。”我搂住她,手指在她的肩头游走,“一切都天衣无缝,甚至没有牵涉到你,你与此事完全没有关系。”
沉默让人感到压抑,她的身体在我的手中变得僵硬起来。我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另外一只取出我在四楼找到的册子。我早就做好了记号,这时就翻到了那一页。
我念道:“我在四年前离婚,找了个工作,却不是很投入。然后我就辞职了,偶尔画画、加工珠宝,最近迷上了着色玻璃不是大家都在做的那种,是我自己的创意,是不拘形式的三维雕刻形态。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到底做得好不好。我的意思是说,也许这只是我的嗜好。如果真是如此,那可就讨厌了,因为我不想要什么嗜好。我要全力以赴地工作,但还没有找到适当的,至少我不认为找到了。”
“可恶,”她说,“你是从哪里弄到这个剧本的?”
“在你的公寓里。”
“这更可恶。”
“就在下面,四楼,其实还挺方便的。我上来之前到你住的地方看了看。我以为你的猫——就是以斯帖和哈曼——会饿,所以想去喂,结果却找不到。”
“是以斯帖和末底改。”
“你根本没有猫,有必要争论它们叫什么名字吗?”我拍了拍那本装订成册的剧本。“《扬帆双人行》。”我说,“咱们俩共同的朋友流荡在外,就是为了演这出戏。我刚刚念的这段台词,恰巧是一个叫鲁思·海托华的角色该说的。”
“谁告诉你的?”
“韦斯利知道哪出剧里有个角色叫鲁思·海托华。但是这个问题我应该一见到他就问的。我告诉他你叫鲁思·海托华,他一定觉得很好笑。他可能认为这只是巧合,而你很快就转移话题,说出了你真正的名字。前一天晚上,我们进到彼得·艾伦·马丁的办公室,我胡诌了两句打油诗,说什么一个人走陆路、扬帆双人行,鲁思·海托华在海的另一边等你。你却非常激动。你一定觉得我识破了玄机,其实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幸好你那天上午已经跟我说了你的真实姓名。”
“这也不能说有什么意义,对不对?”她看着我的眼睛,“我只是太入戏,一时无法自拔而已。”
“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事情就这么简单。”
“应该复杂得多。没错,你是演过戏,所以很容易就融入一个角色之中。我应该更早就看出这点的。昨天你追査布里尔的下落,多么娴熟。你知道该打电话到哪里去——先是第九频道,然后是好莱坞的影视艺术学院和SAG。我连SAG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原本以为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自然而然会这么世故能干,但你在和他们说话时却一直在用你们这一行的行话。
“在你们这一行里,多的是三流演员和剧场迷。表面上,弗兰克斯福德是个制作人兼房地产商,但他其实是用很卑鄙的方法在赚钱。我的演员朋友罗德尼曾经说过,租这套公寓很划算,因为房东对演员很好。达拉·桑多瓦尔太太的兴趣也是剧场,弗兰克斯福德就是利用这点勾引她的,而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想到布里尔,叫他来雇用我的缘故。你是个女演员,所以你认识罗德尼。”
“这没错。”
“这只不过是个开头而已,你也是这样认识弗兰克斯福德的。弗兰克斯福德介绍你和达拉认识。但是,你没在下城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姓什么。一直到我们混进布里尔的房间,你才听到了她的名字,也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那时,你终于明白我们讲了半天的桑多瓦尔太太就是达拉。于是你赶紧推说你先前有约,不能到她住的地方去了。因为她认识你,你当然不能再假装是踢翻花盆的可爱俏女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亲爱的。”我摸摸她的头发,冲她笑了笑,“蓝盒子并不是空的。”
“哦。”
我掏出皮夹,拿出刚刚保留下来的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然后递给艾莉。她只看了一眼就开始发抖,身子很快转过去。
“那是达拉,”我说,“左边的那个——另外一个是你。”
“天哪。”
“我把其他的照片都烧了。还有录音带。你用不着再隐瞒什么了,艾莉,我知道你和弗兰克斯福德的关系非比寻常。我不清楚你是因为剧场的缘故,还是因为向他租房子才认识他的。这幢楼是他的,没错吧?弗兰克斯福德就是传说中对演员好得不得了的好心房东,对不对?”
“对,他是在这幢公寓里碰到我的,不过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这幢楼是他的。”
“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勾引你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我很确定你和达拉在一起做过什么事情。有一天晚上,你在弗兰克斯福德的家里——就是他被杀的那天晚上。”
“你胡说。”
“我当然没有。你听我说,为什么弗兰克斯福德会把自己锁在家里?艾莉,雷·基希曼相信我的解释,但我不相信。我编这个故事是唬弄他的。你那时是跟他在一起的。你有钥匙可以自由进出,不过这绝对不是因为弗兰克斯福德要你为他的植物浇水。你经常和他睡在一起,他就索性给了你一套钥匙。
“你那天晚上和他睡在一起。所以你才会觉得奇怪,说他死的时候为什么穿的是睡袍。你还说,你以为他死的时候是没穿衣服的。因为你离开他的时候,他身上根本没有穿衣服。”我喝了一口咖啡,“我猜我在搜那张书桌的时候,你可能就在公寓里,一听到声音就躲进衣橱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了。你就这么藏着不动,直到我跑出屋外,那两个警察在后面追我,四下无人时你才离开命案现场。我想只有这个可能,否则你不可能认识我,更不可能知道我躲在罗德尼的公寓里。可这个解释好像还是有漏洞。目前我只能确定,你离开弗兰克斯福德的时候他身上是没有衣服的。但你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这倒是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你和罗德尼住在同一幢公寓,而我却挑上了他的房间躲藏。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你一定打了电话给罗德尼,向他借房间,从别的邻居那里拿来了钥匙。但我还是要问,你怎么会认识我的?”
“可恶!”
“我把你保护得很好,艾莉。警察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也没有理由找你。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大部分都知道了。”
“我想知道其余的部分。”
“为什么?”她的身子离我远了一点,头转到另外一边,“这有什么区别?我回去过我的日子,你过你的生活。我现在就可以走。里面还有一壶咖啡和他整瓶威士忌,你今晚应该可以过得很好。”
“我想知道来龙去脉,艾莉,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带着绿意的蓝眼睛中射出挑衅的光芒。然后,她说:“大部分的过程,你都已经猜出来了。我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真的。那天傍晚我是在公寓里面,这点你知道了。他晚上要参加一个首演活动,叫我和他一起去。”
“桑多瓦尔太太也会到那里去啊。”
“这倒没什么关系。我经常见到她,事实上,在弗兰克斯福德给我们拍那张合照之前我还和她说过一两次话,我只是不知道她姓什么而已。我认识好几百个这种只知道他们名字的人。”
“继续。”
“我到他那里去,跟他上床了。他是个下三烂,伯尼,喜欢操纵别人。我不想跟他上床,到了后来,我也不想跟达拉上床。他是……如果我会杀人的话,一定会杀了他。我尽力做了最好的事情,任他在那里自生自灭。”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我们在床上,他好像心脏病发作还是怎么了,突然喘不过气来,倒在床上。我想他死了,真可怕,但我也感到一阵轻松。”
“但他没死,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我试过他的脉搏,发现心脏还在跳,他也在缓缓地呼吸。我知道应该打电话叫救护车来。没过一会儿,我就发现我其实是想他死。他在呼吸、心脏在跳,我甚至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我想杀死他,趁他昏迷不醒的时候用枕头闷死他,但我做不到。”
“所以你把他丢在那里不管了?”
“对,我只是……把他丢在那里没管而已。我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衣橱里还有好几件我的衣服和别的东西,我把它们放进购物袋,整理好就走了。我想,他是生是死,碰运气吧。我不想叫救护车,把一切留给了命运。”
“你到哪里去了?”
“回家,就是下面的公寓。”
“那是什么时候?”
“我不太确定,七点或七点半吧。”
“那么早?”
“一定是那么早。我们那时还没穿好衣服,可我们必须在八点半赶到剧院参加首演。”
我想了想。“好吧,”我说,“他大概是七点到七点半之间全身赤裸地倒在床上的,大概稍晚一点的时候恢复了知觉。他站起来,找了件睡袍套在身上。他在找你,你却不见了。那笔钱呢?”
“什么钱?”
“罗伦发现的五万美元啊。”
“我不知道有这笔钱。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连钱的影子也没看到。我不知道是谁给了他这笔钱,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
“你出门之前是不是锁了门?”
她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不想让任何人进来救他。他不是我杀的,但我可以让他死得容易点。我是不是很坏?伯尼,我觉得我是个坏女人。”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那笔钱可能早就在他手里。”我说,“对了,他发现你不见了,又发现你在衣橱里的东西也不见了,就想知道迪巴斯给他或是请他转交的五万美元是不是也被你拿走了。不知道,反正他到他藏钱的地方,一把将钱抓了出来,然后突然觉得有点头晕,于是回到卧室坐在床上,手里还拿着钱。这时,他觉得更不舒服了,想站起来,身体却往侧面倒下,撞翻了一盏灯,发出很响的声音,或许还痛苦地叫了一声,然后又倒回床上。九点我进入公寓,这一切可能刚发生不久,我在翻他抽屉的时候,他又陷入了昏迷。当罗伦进到他房间,开始捡散落在房间里的百元钞票时,弗兰克斯福德大概又恢复成那种正常的睡眠状态。他被罗伦吵醒了,睁开眼睛,罗伦情急之下,用警棍朝他的脑袋敲了下去。弗兰克斯福德那天晚上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闭上了眼睛。雷和我在街上疯狂追逐的时候,罗伦又走了进去,用烟灰缸结果了他的性命。”
“天哪。”
“但是,你怎么又卷进这件事情里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间公寓里?”
“我看见你进来的。”
“什么?你不可能跟踪我坐的出租车,而且你也没有理由跟踪啊,是不是?你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对了,你可以从窗口看到我,你房间的窗户是朝着大街的。但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我在上城见过你,伯尼。”
“什么?”
“我又回上城去了。我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又开始担心他起来。如果他死了——那好,他死了就死了吧。但是,如果我不做点什么他就死不了呢?我坐出租车回到上城,看可不可以做点什么。下了出租车之后,我在弗兰克斯福德的公寓前面走过来走过去,想鼓起勇气进去。我有钥匙,当然,门房也会放我进去,因为他认识我。但是如果弗兰克斯福德没死,又发现我私自逃跑,他会气疯的,而如果他已经死了,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间公寓里去。天哪,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你看到我走进公寓?但你不认识我啊。”
“认识你是后来的事情。我看到你冲出公寓,跑得飞快,差点撞到我。你闪了一下,然后就在街角消失了,一两分钟后一个警察跟着冲出来。门房告诉我说你是个贼,刚才在弗兰克斯福德的公寓里行窃。”
“然后呢?”
“又过了几分钟,另外一个警察也冲了下来。他们说弗兰克斯福德死了,是你杀了他。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于是我又回到这里,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我想警方迟早会发现我也脱不了干系。我越想越紧张,只好站在窗口,看警察什么时候会过来。结果我却看到你走了进来,我想这次死定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上我的,但我相信你是跟踪我,上门来追杀我的。”
“我为什么要跟踪你?”
“我怎么知道?但是除此之外,你又有什么理由走进这幢公寓?我站在门边,抖得像秋天的树叶,听着你的脚步声慢慢上楼。你走到四楼的时候,我差点吓死了。你走上五楼,我还以为你弄错了地址,过一会儿就会下来。但你一直没有下来,我也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我自己爬上楼,隔着两个房间就只听到这个房间有声音,我想一定是你,因为罗德尼根本不在纽约,房间里不会有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干什么。我跑回自己的房间,倒了一杯酒,强迫自己入睡。第二天早上,我买了报纸,想知道事情后来怎样了,你又是谁。”
“然后,你打电话给罗德尼,向他借钥匙?”
“我还发现他认识你。我说我碰到一个叫伯尼·罗登巴尔的人,问他是不是跟我提过这个人。他说有可能,只是不记得跟我提过。他说他和你玩过几次扑克牌。我想,这就是你会挑上这间公寓的缘故吧。”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决定上来看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杀人了。我想你在进到公寓之前,他可能就已经死了。他死了,是因为我没有替他安排医疗抢救,所以他的死是我的错。但是,报纸上又提到了烟灰缸,我想他还是你杀的。然后,我就见到你了,而且立刻就喜欢上了你,可能陷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我和你交往的同时,还是要演戏。一开始,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和住址。因为如果弗兰克斯福德真是你杀的,就不会牵连到我,这样我可以在外面帮你奔走。所以,我想最好不要让你知道我是谁、到哪里可以找到我。这样,警察如果抓到你,就不会把我扯进去了。”
“你告诉我你真实的姓名,是因为怕我抓到你的破绽?”她摇摇头。“不是的,我就是不想听你叫我鲁思。我就是很讨厌听到。我们上了床,在那种时候你一直叫我鲁思,我实在无法接受。我想,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我叫什么,但在那个时候,我就确定人不是你杀的。事实上,我一开始就很确定——”
“又是你那个很准的直觉吗?我知道这件事多少跟你有些牵连。艾莉,没有人的直觉那么准的。你一直那么投入,一定有别的理由。”
“你迟早会知道我的名字的,除非哪一天我在你面前永远消失,但我不想。而且,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那么快。”
“对。”
“现在你知道真相了。我们有一次差点就走到我的家了,我掩饰得还可以吧,是不是?”
“后来我还是琢磨出这里面的蹊跷了。”
“我想是吧。”她的目光瞄向近处某个地方,我想我也是吧。沉默逐渐升起,笼罩了我们好一会儿。最后,她开口了。
“怎么样?”她说,“事情的结局还算圆满吧?”
“还可以,不过我的个人财务状况除外。对,你没事了,达拉没事了,而我也不是杀人嫌疑人,从这方面来看,这事解决得算是相当漂亮了。”
“你会恨我吧?这是美中不足的地方。”
“恨你?”听到这句话,我真的有点吃惊,“我为什么要恨你?最初你来这里是出于好奇,想确定我是不是来杀你的,这没错,但后来你帮了我很多忙。一开始你的确没说实话,但谁会为了交朋友而冒生命危险呢?”
“伯尼——”
“不,我是说真的,我并不怪你。一开始,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不是凶手,更何况那时大家都认为人是我杀的。有所保留没什么不对。后来你帮我那么多忙。如果没有你,我绝对不可能查清真相的;没有你,我说不定连试都不会试。我会去找个律师,请他去和雷打交道,谈出个我能接受的条件,然后我就去自首。我又不是笨蛋,怎么会恨你?”
“哦。”
“说实话吧,”我说,“我其实有些喜欢你。我觉得你有点古怪,但谁又没有一点呢?”
“你知道我和弗兰克斯福德的关系。”
“那又怎样?”
“你看过照片了。”
“那又怎样?”
“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不舒服。”
“那是哪种不舒服?”
“我的身体有点发烫。”
“哦,我明白了。”
“是啊。”
“哦。”
我托高她的下巴,热吻了很久。然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挨着我的肩膀,说她不明白事情到了后来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好笑。“以后会怎么样?”她问。
“世界照常运转,宝贝,你做你的女演员,我做我的小偷。人是不会变的。我们俩的职业都有点不那么体面,但我想我们都会继续做下去的。我们会经常碰面,看看我们以后会怎么发展。”
“这我喜欢。”
我也会再和桑多瓦尔太太碰面,我还要想个法子在不引起达拉疑心的前提下,把她丈夫珍藏的硬币偷个精光。我也得回去把我的房间收拾好,虽然我的邻居现在都知道我是干哪行的,但他们说不定也知道我只在东城作案,那边有钱的浑蛋反正也罪有应得。他们可能不会在乎我是个做贼的。我还是会玩玩扑克牌,偶尔看看棒球,必要的时候出门干活。这样过日子当然不是最好,但谁的生活十全十美?我们是不完美的生物,在不完美的世界过着不完美的生活,只要尽力也就行了。
我把这番道理跟艾莉说了说,但多少保留了一点。我们靠在一起,起初很舒服、很温馨、很安逸,伹到了后来,好像就多了点什么。
“我们上床吧。”她说。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首先,我要确定门已经锁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