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里甘和蒂克纳接到说塞德曼家发生枪战的电话时,两个人都跳下床。他们就要上电梯时,蒂克纳的手机响了。
一个生硬的、过于正式的女声说:“是蒂克纳特下吗?”
“讲。”
“我是特别顾问克劳迪娅·费舍尔。”
蒂克纳听说过这个名字。他甚至可能还和她见过一两次面。“什么事?”他问。
“你现在在哪里?”她问。
“纽约长老会医院,不过我准备前往新泽西。”
“不要去了,”她说。“请马上到联邦大楼一楼。”
蒂克纳看了看表。刚刚是清晨5时。“是现在吗?”
“马上就是这个意思,没错。”
“我可不可以问问是关于什么事?”
“局长助理约瑟夫·皮斯蒂罗要接见你。”
皮斯蒂罗?这使他愣住了。皮斯特罗是整个东海岸地区的最高负责人。他是蒂克纳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不过我正在去一个犯罪现场的路上。”
“这不是请求,”费舍尔说。“皮斯特罗局长助理正在等着。他希望你在半小时内赶到这里。”
电话挂断了。蒂克纳脑袋耷拉下来了。
“究竟会是什么事?”里甘问。
“我得去,”蒂克纳说,径直沿着走廊走下去。
“去哪里?”
“我的上司要接见我。”
“现在?”
“马上。”蒂克纳已经到了门厅中间。“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
“这不好说,”雷切尔说。
我开车。那些没有回答的问题开始堆积在一起,把我们压得透不气来,消耗着我们的体力。我一直盯着公路,等着回答。
“你看到照片时伦尼和你在一起吗?”她问。
“是的。”
“他养到照片吃惊了没有?”
“跟我一样。”
她向后一靠。“谢里尔可能不会的。”
“那是为什么?”
“你向她要我的电话号码时,她打电话警告过我。”
“关于什么事?”我问。
“关于我们的事。”
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了。“她也警告过我,”我说。
“杰里死的时候——那是我丈夫的名字,杰里·坎普——他死的时候,我只能说对我而言,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
“我理解。”
“不,”她说。“不是那么回事。杰里和我,我们很长时间没有工作了。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曾经做过。当我去匡迪科接受训练时,杰里是我的教练之一。此外,他还是个传奇人物。是历史上最好的特工之一。你还记得几年前的基尔罗伊那桩案件吗?”
“他连续作案多起,是不是?”
雷切尔点点头。“能抓住他,绝大部分要归功于杰里。他的业绩可以说是局里做得最好的。和我……我说不清楚是怎么发生的。也许我清楚。他比我大多了,也许跟个父亲差不多。我热爱联邦调查局。它就是我的生命。杰里让我很着迷。我深感荣幸。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否曾经真的爱过它。”
她停住了。我能感到她的眼睛望着我。我的眼睛盯着公路。
“你爱莫妮卡吗?”她问。“我的意思是,真的爱她吗?”
我肩膀上的肌肉隆了起来。“这是个什么鬼问题?”
她默不做声。接着她说:“对不起。这话失礼了。”
我们变得更沉默了。我试图屏住呼吸。“你这是在告诉我关于照片的事吗?”
“好吧。”雷切尔开始摆弄起来。她只戴着一个戒指。现在她转着,撸着它。“杰里死时——”
“被开枪打死,”我插嘴说。
我又能感到她的眼睛在望着我。“是的,被开枪打死。”
“是你开枪打死他的吗?”
“这样说不好,马克。”
“什么不好?”
“你已经发脾气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开枪打死了你丈夫。”
“还是我来告诉你,好吧?”
现在她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强硬的成分。我向后一靠,耸耸肩,做了个随你的便的姿态。“他死时,我茫然不知所措。我被迫退休了。我的一切——朋友,工作,还有我的生命——都与联邦调查局绑在了一起。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我开始喝酒了。我甚至变得怯懦恐惧,精神跌人了低谷。当你跌入低谷时,你就会找个方法重新振作起来。寻找一切可以找到的东西。你变得不顾一切。”
我们在一个立交桥前放慢车速。
“我不是说这样就对,”她说。
这时我的举动让我自己吃了一惊。我伸出一只手掠过她的红毛衣,把手搭在她的手上面。“告诉我,好吗?”
她点点头,目光还是朝下,凝视着我搭在她的双手上的手。我把手放在那里,“一天夜里,我喝多了,就拨通了你的电话。”
我想起了里甘告诉过我关于那个电话记录的事。“这是什么时候?”
“袭击前几个月。”
“莫妮卡接了吗?”我问。
“没有,是你的录音机接的。我——我知道这听起来是多么愚蠢——我给你留了言。”
我缓缓地把手抽回来。“你说了些什么?”
“不记得了。我喝醉了。当时我正在哭。我想我说的是我想你,希望你能给我回个电话。我想没有比这更过头的话了。”
“我从来没有听到那些留言,”我说。
“现在我意识到了。”
这就对了。“那就意味着,”我说,“莫妮卡听到了。”
袭击前的几个月,我想,那正是莫妮卡感到最不安全的时候,正是我们开始出现严重问题的时候。我还想起了另外一些事。我记得莫妮卡常常在深夜哭泣。我记得埃德加如何告诉我她开始求助于心理医生。而我呢,在我那个显而易见的小圈子里,带她到伦尼和谢里尔家里去,让她遭受我和老情人的合影的摧残。而我的老情人呢,已经在下半夜给我家里打过电话,说她想我。
“天哪,”我说。“怪不得她雇了个私人侦探。她想知道我是不是在欺骗她。她可能把你打电话的事和我们的过去都告诉他了。”
她什么也没说。
“你还是没有回答那个问题,雷切尔。你当时在医院前面干什么?”
“我到新泽西来看我母亲,”她开口说。现在她的声音里有些犹豫。“我告诉过你她在西奥伦治有一处分套购置的公寓。”
“是吗?你是不是想让我告诉自己她是那里的一个病人?”
“不。”她又变得平静了。我开车。我差点拧开收音机,这只是出于习惯,出于想找点事干干。“我真的一定要说出来吗?”
“嗯,我想是的,”我说。但是我知道。我非常明白。
她的声音剥去了所有的感情色彩。“我的丈夫死了。我的工作丢了。我失去了切。我曾跟谢里尔谈过很多。从她的话里我能听出来你和你妻子正在闹别扭。”她整个身体转向我。“别装腔,马克。你知道我们都从来没有忘掉对方。所以那天我到医院去看你。我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期望。难道我真的会幼稚地以为你会把我搂在怀里?也许会,我不知道。所以我待在那附近,试图鼓起勇气来。我甚至上到了你那层办公楼。但最后还是没能跨过那道门槛——不是因为莫妮卡和塔拉。我希望我能说自己是高贵的。但我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离开那里,因为我想你会拒绝我,我不敢肯定我能应付得了。”
这时我们相对尤言。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甚至说不清自己的感觉。
“你生气了,”她说。
“我不知道。”
我们又开了会儿车。我多么渴望去做那件正确的事。我盘算着这事。俩人眼睛都盯着前方。紧张的气氛压迫着车窗。最后我说:“这无关紧要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塔拉。”
我瞥了一眼雷切尔。一颗泪珠挂在她脸颊上。现在能看到前上方的路标了——很不显眼的一小块,险些没认出来。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亨特斯维尔。雷切尔把泪水擦掉,坐直身体。“那我们集中精力对付这件事吧。”
局长助理约瑟夫·皮斯蒂罗正端坐在办公桌后,写着什么东西。他,身材高大,胸肌发达,肩膀厚实,谢了顶,是个行家里手,会使人想起码头工人和都市酒吧里的打手——肌肉不多却遒劲有力。皮斯蒂罗可能已年过六十。有传言说他马上就要退休。
克劳迪娅·费舍尔特工把蒂克纳领进他的办公室,关上门离开了。蒂克纳摘下太阳镜。他站着,双手放在身后。他没有被邀请坐下。没有欢迎,没有握手,没有敬礼,或者诸如此类的礼节。
皮斯蒂罗的头抬也不抬,就说:“我听说你在打听杰里·坎普特工惨死一事?”
警钟在蒂克纳的脑袋里敲响。吁,太快了。他是几个小时前才开始调查的。
“是的,长官。”
继续挥笔疾书。“他在匡迪科教过你,对不对?”
“是的,长官。”
“他是个了不起的教练。”
“最好的之中的一个,长官。”
“最好的,特工。”
“是的,长官。”
“你对他死亡的调查,”皮斯蒂罗接着说,“难道与你过去和坎普特工的关系有什么关联吗?”
“没有,长官。”
皮斯蒂罗不再写了。他放下钢笔,两只强有力的手合起来,搭在桌子上。“那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事?”
蒂克纳寻找着他的回答中的圈套和陷阱。“他妻子的名字出现在我正在处理的另一起案子中。”
“是寒德曼谋杀绑架案吧?”
“是的,长官。”
皮斯蒂罗皱了皱眉,他前额的皱纹一道一道的。“你认为杰里·坎普偶然因枪走火死亡与塔拉·塞德曼绑架案有关?”
慎重些,蒂克纳想。慎之又慎。“这有待于我进一步调查。”
“不,蒂克纳特工,不用了。”
蒂克纳静静地立着。
“如果你能把雷切尔·米尔斯与塞德曼谋杀绑架案联系到一起,那就调查。找到她与此案有关的证据。但是不要把坎普的死也联系到一起。”
“它们可能有联系,”蒂克纳说。
“不,”皮斯蒂罗说,口气容不得丝毫的怀疑。“没有联系。”
“但我得去——”
“蒂克纳特工?”
“是的,长官。”
“我已经看过档案了,”皮斯蒂罗说。“不仅如此,我个人还帮助调查了杰里·坎普的死因。他是我的朋友。你明白吗?”
蒂克纳一言不发。
“枪支走火打中了他是一次悲剧性意外事件,我感到十分满意。那意味着你,蒂克纳特工,”——皮斯蒂罗一根粗壮的手指对着蒂克纳的胸膛——“也感到十分满意。我说清楚了没有?”
这两个男人对视着。蒂克纳不是个笨蛋。他喜欢在联邦调查局工作。他想向上爬。惹恼像皮斯蒂罗这样有权势的人是得不偿失的。因此,最后还是蒂克纳先把目光挪开。
“是的,长官。”
皮斯蒂罗放松了下来。他拿手起钢笔。“现在塔拉·塞德曼已经失踪一年多了。有她还活着的证据吗?”
“没有,长官。”
“那这件案子我们就不要管了。”现在他又伏案疾书起来,对他的这一逐客令毫不掩饰。“让地方警察处理。”
新泽西是我们人口最稠密的州,这没什么令人惊奇之处。新泽西有许多城市、郊区和大量的工业,这也没什么令人惊奇之处。新泽西被称为花园州,并且有广袤的乡村,这就是令人啧啧称奇的地方。
甚至在我们接近亨特斯维尔的边缘时,生活的痕迹——也就是人类——已经在消失。几乎没几栋房子。我们出了梅伯里乡村免费邮寄站之后,经过一个杂货店,看到门窗都用木板钉上了。在余下的三英里途中,我们经过六条公路。我没有见到一栋房子,路上没有一辆汽车。
我们已钻进了树林的深处。我最后一次转弯,汽车爬上了一座山峰的一侧。一只鹿——这已是我一路上见过的第四只了——窜上了公路,它在公路上方的远处,所以我不会有撞上它的危险。我开始觉得亨特斯维尔这个地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在左面,”雷切尔说。
几秒钟后,我能看到那个邮箱了。我开始放慢车速,想搜寻到一栋房子或者建筑物之类的东西。除了树,我什么也没看见。
“继续开。”雷切尔说。
我明白了。我们不能就那么开进车道,宣布我们的到来。我又向上开了四分之一英里,在公路边找到了一个小的锯齿形豁口。我停下车,关闭了发动机。我的心跳开始加速。现在是清晨6时。天已经破晓了。
“你会用枪吗?”雷切尔问我。
“我以前在牧场开过我爸爸的枪。”
她把一件武器塞到我手里。我低头看着它,好像刚刚发现了一个额外的手指一样。雷切尔也掏出了她的枪。“你在哪里搞到它的?”我问。
“在你家里。那个死了的家伙附近。”
“天哪。”
她耸耸肩,似乎要说,嘿,你永远不知道的。我又看了看枪,突然冒出个想法:会不会是用这件武器向我开的枪?向莫妮卡开的枪?我在那儿怔住了没有时间考虑这些神经质的废话了。雷切尔已经下车了。我尾随而下、我们进了树林。拫本没有道路可言。我们自己开辟通路:雷切尔在前面开路。她把武器别在裤子后面。出于某种原因,我没有模仿她。我想握着枪。已经褪色的橘红色标志贴在树上,警告擅自闯人者远离此地。他们把“不”字写得大大的,还有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小字,令人吃惊,过分解释着在我看来已是显而易见的事。
我们迂回绕近看来是汽车道的地方。当发现它时,我们看到了启明星。我们沿着未铺砲的道路附近继续赶路。几分钟后,雷切尔停下来了。我差点撞到了她身上。她向前一指。
一座建筑物。
它看起来像个仓库之类的东西。现在我们更加小心了。我们弓着腰。我们从一棵树背后闪到另一棵树背后,试图避免被看到。我们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音乐了。是乡村音乐,我想,不过我不是专家。就在正上方,我发现一片开阔地。还真的有一个像中此纪的谷仓之类的东西。另外还有个建筑物个饲养场,或许是汽车活动房。
我们靠近了一些,已经到了树林的边缘了。我们的身体紧贴在树上,向外窥视。院子里有一台拖拉机。饲养场的正前方有一辆白色的赛车——我估计兴许有人会称之为“改装版高速汽车”——车篷顶上有一道粗粗的黑色条纹。看着像是辆卡麦罗跑车。
树林到了尽头,但我们离饲养场至少还有50英尺的距离。地上的茅草高可没膝。雷切尔掏出枪。我的还是在手里握着,她趴在地上,匍匐着前进。我也同样如此。匍匐前进在电视里看起来轻而易举,你只要把屁股沉下来向前爬就是了。爬十英尺倒是易如反掌。之后难度可就大多了。我的胳膊肘疼痛难忍。草丛总是戳进我的鼻子和嘴巴里。虽然我没有花粉病,也不过敏,但我们还是碰到了些麻烦。蚋、蠓之类的小昆虫跳起来报复我们,因为我们打断了它们的好梦。现在音乐声更响了。唱歌的人——一个几乎没有唱对一个音符的男人——抱怨起他的糟糕的,糟糕的心脏。
雷切尔停下来。我爬到她右侧停住了。“你行吗?”她耳语说。
我点点头,但我气喘吁吁。
“到了那里,我们可能还得干点事,”她说。“我不能把你累垮。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慢点。”
我拒绝了她的建议,又行动起来,不打算放慢速度。我们靠得更近了。现在我把那辆卡麦罗看得更清楚了。后轮后面有黑色的挡泥翼,翼上有一个体形娇好的姑娘的银色倩影。车后的保险杠上还贴着小标语。其中有一幅写着:枪本身杀不了人,但是有了枪杀人肯定更容易。
雷切尔和我快到草地的尽头了,几乎暴露在外,这时有条狗叫了起来。我们一时都僵住了。
狗叫的声音也是形形色色,不尽相同。供玩赏的小种狗是令人心烦意乱的汪汪声。金毛拾横是友好的问候声。基本不咬人的宠物狗则是警告声。再就是粗嘎嘎的、能咬烂胸膛的狂吠,令人不寒而栗。
这儿的叫声应归于最后一种。
我并不是特别害怕狗。因为我有枪。我想,用枪对付狗比对付人要容易得多。使我害怕的,当然是吠叫声会被饲养场的主人听到。因此我们等着。一两分钟后,狗不再叫了。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饲养场的大门。我也说不准如果有人出来、我们该怎么办。如果我们被发现了,我们也不能开枪。因为我仍然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一个电话从一个叫维恩·戴顿的人的家里打到一个死人的手机上,这一事实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们不知道我女儿是不是在这里。
老实说我们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院子里有一些汽车毂盖。它们暴露在早晨的阳光下。我发现一堆绿盒子。与它们有关的一些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放松了警惕,向前靠得更近了。
“等等,”雷切尔轻声说。
但是我不能等。我得好好看看那些盒子。与它们有关的一些东西……但我不能把手指放上去。我爬向那台拖拉机,藏在它后面。我偷偷地又朝那些盒子瞥去。现在我看清了。这些盒子确实是绿色的。它们上面还有一个生动的微笑婴儿造型。
尿布。
雷切尔现在到了我旁边。我倒抽一口冷气。一大盒尿布。就是在会员商店一次性大量购买的那种。雷切尔也看到了。她的手放到我的胳膊上,要我不要性急。我们又退回去,仍然趴在地面上。她示意我们到侧面的一个窗户去。我点头表示明白。现在那台录机里放出一支长长的小提琴独奏曲,声音响亮而剌耳。
我们的肚皮贴着地,这时我感到有个冰冷的东西对着我的脖子后面。我瞟了一眼雷切尔。那里也有一枝来福枪枪管顶着她的后脑勺。
—个声音说:“放下武器!”
是个男人。雷切尔的右手弯在她的脸前面。枪就在里面。她没有多计较。一只工作靴向前跨一步,把它踢到一边。我试图权衡一下成功的可能性。一个男人。这我现在能看见。一个拿着两枝来福枪的男人。我可以凭想像在这儿动一动。虽然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但可能使雷切尔解脱出来。我与她对视了一下,看到她眼中的恐惧。她知道我在想什么。那枝来福枪突然更深地戳上我的颅骨,把我的脸摁到了泥土里。
“不要心存侥幸,伙计。我打烂两个脑袋跟打烂一个同样容易。”
我的大脑飞快地转着,但总是钻进死胡同。所以我让枪从手中滑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踢走我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