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周,梁炜菘的招呼果然起到作用。
团长和颜悦色对桑离说:“团里现在人手紧张,也派不出人去。你是新人,去锻炼一下也好。”
听上去好像还是她多么伟大地拯救辛勤工作的同事们于水火,然而做这行的都知道:演出也是有三六九等的。总有一些演出不仅等于公费旅游,还收获颇丰,更何况还是和梁炜菘这样的人一起同行呢。
于是,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开赴大连。沿途梁炜菘摆出了一个和蔼长者的面孔,对小字辈们关怀得无微不至,若不是桑离总觉得他有些别的企图,也一定会和其他人一样感激得热泪盈眶。
演出时间并不长,只一场。因为有了官方背景,自然十分顺利隆重地结束。整个演出和应酬过程中,桑离都跟在梁炜菘身边,人前人后地被介绍是梁炜菘“大学同窗的学生”,于是还有人开玩笑要桑离喊梁炜菘“大师伯”,总之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然而,待人潮散去,海边的星海广场上,梁炜菘便不再是方才长辈的模样。
他站在桑离身后,在浪头打过来的时候轻轻一拉,桑离便惊讶地跌进他怀里。他低下头,呼出的热气在桑离耳边凝结,桑离全身一凛,瞬间僵住。
推开还是忍受?揣测成真的刹那,桑离的大脑迅速进入死机状态。
他的手当然不会老实,一路滑入她的风衣衣襟,再滑进衬衣里,触到她皮肤的刹那,那手微微一顿,之后便在她纤细的腰际流连。桑离面无表情,只是看着远处的海洋,一声不吭。
她的沉默显然鼓励了梁炜菘,他伏在她耳边,呼吸渐渐变得粗重,箍在她胸口的胳膊越来越紧,似乎要把她揉碎。她还是不说话,梁炜菘也就不说话,他们就这么沉默着在广场边缘听潮起潮落,背对着身后流光溢彩的街道,用秋天长长的风衣挡住男人不轨的手。
桑离感觉到身后男人越来越兴奋的情绪,可是她也知道,一旦她拒绝,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在北京那样陌生的城市里,沈捷不在身边,向宁一刀两断,田淼老死不相往来……她认识的人,都不是她的依靠。
只有梁炜菘,虽然也算不上是一个依靠,却确实给了她很多关照。他们是典型的相互利用关系,她需要梁炜菘的提携,梁炜菘觊觎一个年轻女子的美貌。
你看,这世上的事,就算龌龊,也龌龊得如此公平。
于是,那天,桑离就真的沉默了整晚。
梁炜菘的手,修长的拿乐谱、弹钢琴的手,一路游走,从腰际往上到胸口,再沿胸线滑向有紧致肌肤的后背,又一路滑向腰后,顿住,抽离,掀起裙摆,继续游移……
隐约的呕吐感泛起,是因为事件本身的恶心。桑离的大脑中飞速转圈——这样肯定不算强 奸,那是算猥 亵?
可是,这当中并没有强加于对方意志的情况发生。在双方共同认可的情况下,一个未婚女子和一个有妇之夫,这样有悖人伦的事,又算什么?
好在,不过是摸一摸,又不会少块肉……
甚至,也没有觉得多么对不起沈捷……
既然这样,那就随便吧。
翻滚着乌黑海水的广场边缘,桑离仰头,闭眼,唇边漾起奇异的笑容。
梁炜菘看得痴迷了。
事实证明,梁炜菘果然是个变态的畜牲。
那晚,他彬彬有礼地送桑离回房间,彬彬有礼的告退,在他的彬彬有礼中,桑离甚至都要以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第二天乘飞机回北京,梁炜菘送桑离回家。是深夜了,电梯间旁边的安全通道里,相似的戏码第二次再次登场。
随后是又一次的演出、又一次的见面,于是这样恶心的一幕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N次上演!
桑离真快要疯了。
因为到这时她终于发现:应付一个强 奸犯或者一个奸夫,都比应付一个变态容易得多!
对一个强 奸犯,你可以正当防卫;对一个奸夫,你可以获得愉悦;而对一个变态来说,你压根就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
而最可怕的就是这个——他不出手,你也永远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真正出手。他就好像一个钓鱼的人,那鱼钩颤巍巍地起起落落,在水里带着银光晃动,可是每当你要咬钩的时候,那钩子迅速就撤掉了。这样的次数多了,都由不得你不抓狂!
所以,到这时,桑离已经完全有理由相信:梁炜菘要么是存在生理障碍,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性心理变态!
抓狂的日子里,沈捷终于挤时间飞到北京,当桑离在北京国际机场出口处看见沈捷的刹那,几乎就要哭出来。
于是,沈捷就有幸带着满腹惊喜看见他的小姑娘箭一般冲他跑过来,目不斜视地撞进他怀里,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死也不松手!
显然男人们大多都吃这一套——喜多于惊的同时,沈捷已经自动把这个动作理解为“距离产生美”或者“小别胜新婚”!
而那一晚也真的很美妙——沈捷再次惊喜地发现,他那从来都是呈被动状态的小姑娘,居然也增加了些许主动色彩?!
她“呜呜呀呀”地小口咬他,算不上疼,反倒刺激了他的肾上腺素分泌;她紧紧抓住他,那怀抱密集得好像一秒钟都不能分开;她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一定要缠紧他,似乎唯恐他突然飞走……沈捷对目前的现状真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他甚至有点小小的得意:看来把她一个人扔在北京也是有好处的,因为不分开恐怕就不会体会到他的重要性。
继而,他就联想到桑离以前那副不愠不火的性情终于可以被颠覆了,或许再过几年,他真的可以考虑带桑离去见父母——也是这段时间的分别让他发现,现在他真的离不开他的小姑娘了,如果能够永远在一起,或许真是件不错的事。
不过,这些想法他并没有告诉桑离。
他甚至都没有明确地告诉她:小姑娘,我爱你。
所以,在他笃定了他们之间感情的同时,他并不知道,他的小姑娘,正带着满心的惶恐与不安,走在离他越来越远的路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先发现这一切不对劲的,是顾小影。
春节前,她随导师去北京参加文化部组织的一系列活动。在中国美术馆门口,顾小影呼啸着跑向桑离的同时,隐约看见送桑离来的那辆轿车上的那个司机,有熟悉的面孔。
她趁和桑离拥抱的瞬间仔细打量了一下那辆看上去很普通的车,终于在心里确定:车上的人不是沈捷,而是某个她一定曾在哪里见过的人,并且,这个人在发动车子的瞬间里看向桑离的那个眼神,很不正常!
从这一点也充分说明:顾小影同学真的是个从外星球来的无敌小霹雳——彼时她与管桐正处在既算不上恋爱也算不上放手的互相折磨期,可就是这样也没见她的观察力有所迟钝,更没见她的智商有所下降,反倒变得比以前更加强悍,居然能在短短三十秒钟内就看出连沈捷都没有发现的事实。
或许,我们该说女人天生就具有敏锐的第六感,以及再次证明了“旁观者清”的先人箴言。
于是,二人北京聚首时,顾小影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刚才送你来的那人是谁?”
桑离愣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反应这么快,但还是下意识答:“梁老师。”
“老师,”顾小影怀疑地咂摸一下,看看桑离,“人品咋样啊?”
“外界盛传德艺双馨。”桑离脸上带些许嘲笑。
“实际上呢?”顾小影也有些变了脸色。
“实际上,”桑离想想措辞,“是个好演员。”
“明白了,”顾小影点点头,也笑了,“看来还真对得起国务院的特殊津贴。”
桑离也笑了,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在顾小影面前隐瞒什么——开始时是想以此试探顾小影的心理承受底线,后来却发现,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她坚信人性本善的道理,不吵架,不决裂,而是一心一意要用友情这种东西,固执决绝地把你往她身边拽。
顾小影,就一向都是这么个悲天悯人、爱心泛滥且十分执着的人。
“你认识他?”桑离边走边问。
“开始时没想起来,你说‘好演员’我就想起来了,”顾小影面带鄙弃,“亏我妈还那么喜欢听他的歌。”
随后话锋一转:“不过,桑离,你得离他远点。这种人路子野,别到时候你吃亏了都找不到治他的办法。”
桑离惊讶地看着顾小影:“怎么会这么想?”
“你不看我干什么的,”顾小影微微一笑,“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我写那么多小说,哪个不是现实生活中最有可能发生的那一种?你还别不相信我的直觉——这种人就是疯狗,你顺着他还行,万一不合作,他会咬死你。”
桑离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似乎令敏感的顾小影感受到了一些什么。
她不相信地看看桑离,抽一口冷气:“他对你做什么了?”
“还真没做什么,”桑离面无表情,“不过就是上下其手,但从不触及底线。”
说得太直白,顾小影张大嘴,被灌一口冷风,开始咳嗽。桑离急忙停下脚步拍她的后背,直到看见顾小影红着眼直起身,用一副“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她。
她的声音似乎都含了凄凉,她说:“桑离,差不多就行了,人知足才能常乐。你离开这里吧,去上海找沈捷去。如果他不愿意结婚,你就回G城来,找个学校做老师,再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掉,一起过简单平凡的小日子。人一辈子没有多长的,‘是非成败转头空’,开开心心地生活不好吗?”
桑离看着顾小影,在狭长的街道上,身边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风吹过来,鼓起脖子上的围巾,飘到脸上,马海毛的质地带来轻微的刺痒。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只是回答顾小影:“上了路,就停不下来了。”
顾小影也是第一次用那样悲痛欲绝的眼神看她,紧紧攥住她的手说:“桑离,你会后悔的。你明知道将来有一天,当你什么都有了的时候,你也会后悔的!”
桑离没有回答她,因为,那时候她已经搭上了自己的一切,就真的不甘心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