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
下一秒,这个男人突然这样说。
桑离愣一下,有些懵:“啊?”
马煜扔掉烟蒂,重新发动车子,然后一边按手机键一边说:“不管怎样我都能接受,所以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认真交往下去了。现在我让秘书订最近一班回你家的机票,我们回去看你爸爸。”
桑离整个被惊到了,只是呆呆看着马煜打电话订机票,然后发动车子,上高架桥,趁中午人不多,用90公里的时速往“樱园绿景”赶。中间好像看见测速仪闪烁N下,马煜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知道今年的12分还够不够扣?”
他说完,桑离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抓住马煜一边的袖子:“我还没讲呢。”
“我知道的已经很多了,”他目不斜视,“你的姓名、性别、民族、家庭成员、政治面貌、是否已婚、身份证号,还有你学什么专业,喜欢唱什么歌,吃什么东西,穿哪种衣服,我都知道。你的过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喜欢现在住我们家隔壁楼上的那个桑离,现在的她生活很规律,作风很检点,做饭很好吃,家里很干净,当然也有点冷清……”
他扭头看桑离一眼,看见她目瞪口呆地抓着自己的袖子,便说:“你把手松一松,我还要开车呢,你再这样我直接开到民政局了啊!”
桑离惶惶然松了手,看见马煜的唇角浮出明显的笑容,她有些晕眩:形势变化太快,一日千里啊!刚才自己在说什么来着,怎么就聊到了这上面?民政局……民政局是干什么的?
一路的晕头胀脑中赶回“樱园绿景”,马煜回家安顿YOYO,桑离回自己家收拾东西。她在客厅里呆呆站了10分钟,却仍然不知道该带些什么好。
真的,要回家吗?
桑离的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了:那个家,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吗?时间真快,一晃就是六年了。六年没有回去,花树里的胡同变模样了吗?那棵刻着自己名字的木芙蓉树还在不在?现在,马上又要到木芙蓉飘香的季节了吧……
正想着,马煜来敲门,桑离打开门,看马煜手里拎一个小旅行袋,听见他说:“收拾好了?”
桑离摇摇头,还是很迷糊。马煜叹口气,进门一项项提点:“换洗的衣服,洗漱用品,身份证……”
桑离一样样找出来,收进行李袋。马煜接过来,带桑离下楼,楼下黑色奥迪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见他们出来,微笑着打开车门,并自我介绍:“桑小姐,你好,我叫陈蔚,是马总的秘书,来送你们去机场。”
桑离对陈蔚笑笑,上车,一路上听陈蔚给马煜汇报,然后是马煜给陈蔚布置工作。桑离同情地看看陈蔚,看她在副驾驶座上一边点头一边奋笔疾书,几乎能预见在马煜不在的日子里,这个秘书的日子会有多辛苦。
直到上了飞机,桑离终于忍不住叹口气,对坐在自己身边的马煜说:“做你的秘书还真不容易,一个人能抵两个人用。”
马煜笑了,伸手拉下桑离身侧窗户上的遮阳板,用胳膊环住她:“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到了。”
他的声音坚定,莫名就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桑离有点百感交集,只是靠着他,终于沉沉睡去。
桑离醒来时是夜晚11点30分,三分钟后,飞机降落。马煜牵了桑离的手下飞机,从机场拦了出租车,直奔中心医院。从机场到中心医院大约有三十几公里的路,每接近市区一点,桑离的呼吸就要沉重一点。
马煜感觉到了,便握紧桑离的手,她的手冰凉,表情紧张。马煜侧过身,将桑离揽进怀里,紧紧拥住她。他的怀抱那么温暖,桑离把冰冷的耳朵贴在马煜胸口,隔着衬衣,甚至还能听见有力的心跳声。渐渐,桑离觉得自己有些颤抖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父亲的病危,还是即将来临的见面?是那些不愿意看见的熟人,还是这个城市所代表着的那段支离破碎的记忆?
在距离中心医院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桑离拨通了南杨的电话,只响了一声,就听见南杨接起来,压低声音说:“小离?”
桑离沉声道:“我马上到医院门口。”
南杨微微一愣,很快说:“好,我到门口接你。”
电话挂断,再没有多余的话。
桑离疲惫地倚回到马煜怀里,或许,也是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对于身边的这个男人,他的存在,已经成为她生活中渐渐习惯的一部分。
人,果然是敌不住“习惯”的。
医院门口,南杨看见马煜的刹那愣了一下,然而很快就恢复正常。
他伸出手:“又见面了。”
马煜点点头,回握:“辛苦了。”
桑离冷眼看着面前两个男人短促的寒暄,然后跟在南杨身后进了病房楼。乘电梯到7楼,南杨推开一间病房的门。桑离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一下,南杨发现了,回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马煜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声不响便握住桑离的手,另一只手则微微揽住桑离的腰,轻轻推她进门。
站在病床前,桑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有几秒钟的失神:这个人,是桑悦诚吗?
似乎,六年没见,他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头发花白了,皱纹变深,眼眶下甚至还有一团黑晕。寂静的病房里,不知道常青哪去了,田淼也不见踪影,只有这个曾经高大的男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似乎是看懂了桑离的疑问,南杨轻轻解释:“常姨盯了一天了,我让她回去休息一下。”
他伸出手,给桑悦诚掖掖被角,再用棉签蘸水润润他的唇。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那么自然,自然得就好像他是桑悦诚的儿子,而桑离不过是个来探病的外人。
这个认知令桑离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桑悦诚渐渐从沉睡中醒来。他微微睁开眼睛,似乎用很长时间才适应了眼前病房里的光线。他声音有些嘶哑地问南杨:“几点了?”
南杨低声答:“十二点了,叔。”
他接着说:“叔,你看谁来了。”
他微微让开身子,使桑悦诚的视线能够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桑离和马煜。桑悦诚沿着他身后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却瞬间凝固了!
很久,病房里都没有任何声音,似乎每个人都沉默到了屏蔽呼吸的地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听见桑悦诚用怀疑的口气问:“小离?”
桑离没有说话,只是愣愣站在原地。
“小离吗?”桑悦诚又问。
马煜推推桑离,把她推到挨近床边的位置。直到完全走近过去,才听见桑离没有任何感情的、干涩的回答:“是我。”
桑悦诚直直地看着桑离,他的目光似乎穿透桑离看向另外不知名的时空。桑离看着他的眼睛,那些过去的片段凌乱地在她的脑海里跳,似乎,仍然能记起,不过也就是六年前,他狠狠甩她一个耳光,大声吼:你给我滚!
那天他还说什么来着?哦,对,他还说:桑离你从现在开始就不姓桑了,我桑悦诚本来也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那天之后,她就真的走了,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除了三年前的那次对话之外,他们甚至没有再见过面。
可是,眼前,就是这个人,这个可以一巴掌把她打出几米远的男人,躺在病床上,靠氧气管与输液维持生命。
这真是一个带着浓厚讽刺意味的对比。
“小离,你……还好吧?”过很久,桑悦诚终于开口。
桑离愣一下,好像很努力才把神游天外的思绪扯回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还好吗?
她还活着,似乎,只要活着,就已经很好。
可是,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
沉默中,还是南杨打破眼前尴尬的空气,给桑悦诚介绍马煜:“叔,这位是马先生。他是小离的邻居,很照顾小离的。”
马煜往前面站一站,毕恭毕敬地打招呼:“叔叔,您好,我叫马煜。”
“他是我的未婚夫——”桑离突然打破面前安静的空气,面无表情地宣布。
南杨倒抽一口冷气。
桑悦诚本来虚弱的目光也似乎瞬间变得锐利,他死死盯住马煜,似乎要看到他的心里去。
他拼着力气问马煜:“你是干……什么的?”
马煜处变不惊,仍然恭敬地答:“叔叔,我自己开一间小公司,主要做一些文化方面的项目。”
“小公司?”桑悦诚有些不相信似地看着马煜。
“啊?”马煜看看桑悦诚,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只对公司的规模感兴趣,可还是据实以告,“我以前在德国留学,刚回国不过四五年时间,再加上做的是文化项目,所以公司规模并不大。”
桑悦诚有些迷惑地看着桑离,却不说话。桑离冷笑一下,开口道:“爸,你是不是很奇怪?这一次,我不傍大款了,只是傍了个小款,越活越回去了,是不是?”
桑悦诚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桑离。南杨转头喝斥桑离:“小离,好好说话!”
桑离不说话了。
或许是说多了话的缘故,桑悦诚终于没了力气。他疲惫地闭上眼,不再看周围的人。灯光映照下,他的样子比桑离刚进门时更憔悴。
南杨往身后比个手势,马煜看见了,便低声道别:“叔叔,那我们明天再来看您。”
他一边说,一边握住桑离的手把她拖到门外。过一会,南杨也跟出来。
寂静的走廊上,南杨叹口气对桑离说:“小离,你先回去吧,这里我守着。”
他转头问马煜:“马先生,你有住的地方吗?”
马煜点点头:“叫我马煜吧。来之前在假日酒店订了房间,你放心吧。”
他有些歉然:“真是抱歉,我们——帮不上什么忙。”
南杨有些苦笑地看看桑离,再回头看马煜:“没关系,别客气,这是历史遗留问题,我只是不想让小离留什么遗憾,本来也没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
桑离抬头看南杨一眼,过一会还是说:“哥,我爸就交给你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南杨深深叹口气:“小离,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不好吗?一家人何必闹这么僵?”
他伸手揉揉眉心,再抬头看桑离,语气疲惫而无奈:“下个月我要出国做访问学者,不能再替你照顾你爸了。你如果有空,就陪陪他吧。”
桑离沉默着看向窗外,一言不发,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