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令向宁意外的是,郭蕴华在教桑离这件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完全出乎向宁的意料。
暑假前,向宁往家里打电话,辗转又提到暑假给桑离上课的事。
郭蕴华想了想,直接建议:“要不就让她住咱家吧,一个小姑娘家的在这边连个亲戚也没有,自己住旅馆的话太不安全。”
向宁张大嘴没说话,似乎并不敢相信母亲居然可以如此开明。
郭蕴华听出儿子的怀疑,便笑:“怎么了,我又不是老虎,还能把你的小妹妹吃了?”
向宁急忙否认:“哪能啊,我知道我妈心眼最好了,可是妈你就真的那么喜欢她?”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出疑问。
郭蕴华笑笑,还没忘打趣自己的儿子:“那不是你引荐的人吗,我不信别人还能不信我儿子?”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的,向宁有点毛骨悚然,心想难道老妈发现什么了?
大约也是听出向宁的心虚,郭蕴华咳嗽一声,补充:“当然,桑离条件不错,也是个好苗子。”
向宁干笑两声,郭蕴华终于决定不再逗向宁,而是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是说真的,桑离的条件确实很好。声音好、乐感好,模样好,简直就是为唱歌而生。而且,单看那双眼睛就知道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我接触的学生太多了,有很多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稍微接触就能知道是想要的东西太多。别看你妈不像你爸那样在官场里混,可这来来往往的人——势利的、自私的、功利的、虚荣的……你说我什么样的没见过?艺术学院本来就比普通大学更像小社会,桑离那么干净的眼神,我也只能从来投考的高中生眼睛里看到。只可惜,到真正考进来之后,起码有一半好孩子的眼睛里也迟早要掺杂上别的东西。”
她顿了顿,补充:“向宁啊,我只希望,桑离这个女孩子,能始终如一。”
这份寄托太沉重,向宁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很久,才嗫嚅着:“妈,谢谢你,我都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能乐见其成?”郭蕴华在电话那边笑:“我自己的儿子我相信,我儿子的眼光我也相信,好歹也有点遗传嘛……”
向宁终于也笑出声,那笑声里,满含着暖融融的感激。
相比于郭蕴华的开通而言,向宁遇到的最大阻碍实际上是桑悦诚——那年夏天,向宁费了好大口舌,才说服桑悦诚,把桑离带到省城学声乐。
当时向宁的解释是:艺术学院有很多毕业生毕业后就是去当老师了,而且艺术学院还有硕士学位授予点,如果学得好,将来可以考研,留在大学里当老师……
看上去好像很一帆风顺、一本正经的这番未来前景显然打动了桑悦诚。尽管他对艺术院校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可还是看在“大学教师”这个高雅职业的面子上,在反复思考后批准了桑离随向宁回省城,利用暑假进行学习。为了确保向宁身份的真实性,他还专门让南杨往向宁家打了电话,与郭蕴华进行了直接对话。
当时向宁背地里对南杨发牢骚:“估计在桑离她爸眼里,也就你还算是个良民。”
南杨笑得很得意:“知道我为什么学法律不?我天生就长了一张正义的脸。”
向宁同桑离一起吐。
不过向宁是很挫败:自己从小到大都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孩子,也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啊,怎么到了桑离她爸眼里自己就那么不像好人呢?
看桑悦诚阴着脸质问向宁姓名、年龄、民族、家庭住址的那个样子,活脱脱把他当成了人贩子。
不过好在,人贩子终于无罪释放。
7月中旬,桑离获准随向宁去省城,当晚住进向宁家。在此之前,郭蕴华已经将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了白底浅紫色碎花的床单,温馨宜人。
所以,当桑离下了火车,一路随向宁乘出租车进了艺术学院大门,再拐三个弯进入教师寝室区,并终于进了向宁家门之后,扑面而来的,就是比自己家还要温暖的“家”的气息。
那种美好,直抵内心。
郭蕴华是个很会生活的女人。
彼时,向浩然已经任所在城市的市委书记,那是个距省城约600公里远的城市,他工作很忙,便只能每个月回家一次。而向宁又在外地读大学,所以大多数时候,这个家里便只有郭蕴华一个人。虽然桑离住进向宁家的时候向宁适逢暑假,家里转来转去至少会有三个人,可是暑假总会结束,桑离很想问她平日里是否寂寞,可是因为不好意思,便一直没有问出口。
不过,桑离发现,一个人生活的郭蕴华总是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每天早晨,她固定在7点半起床,打扫卫生,给花浇水,给鱼喂食。花是茉莉、灯笼、扶桑,鱼是再好养不过的普通红鲤。她穿宽松的睡袍在屋里走来走去,有时候还会和水里的鱼说说话。劳动过程中屋子里会回荡着施特劳斯、德沃夏克、柴可夫斯基等人的曲子,偶尔还会有《步步高》或者《彩云追月》。这些曲子对桑离来说并不陌生,因为偶尔常青也会演奏。但不同的是常青把音乐当技艺、当职业,而郭蕴华把音乐当爱好、当细节、当生活中的必需品。
八点半,郭蕴华会准时吃早饭。早饭很简单,燕麦粥、一个鸡蛋、一片火腿,有时候还会有一个苹果。郭蕴华说早餐不仅要能够提供身体所需要的能量,还不能为肌肤增添负担。她不吃油炸食品,坚持喝牛奶或者蜂蜜水,从不间断。桑离在家时早餐本来很将就,现在被郭蕴华监督着每天保质保量吃早饭,就觉得幸福得有点奢侈,甚至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上午九点多,通常开始有学生上门。桑离发现他们大多是高三学生,偶尔也有几个读高二,像桑离这样的高一学生压根没有。对此向宁的解释是“我妈只负责拔高,不负责启蒙”,桑离听到了,怒斥其指桑骂槐。有学生来的时候桑离就在书房学习文化课,向宁自报奋勇做辅导老师。他一向是很耐心的老师,在他的辅导下,桑离的功课倒基本没有落下。
中午十一点半,郭蕴华开始准备午餐。她的厨艺不错,因为早年在武汉音乐学院和上海音乐学院读书的缘故,会做不少南方菜。也常常比照菜谱做一些新菜,现在因为向宁和桑离都在家,更乐得把两人当试菜的小白鼠。好在味道大多八九不离十,两人总会很努力地吃完,郭蕴华看有人捧场就很高兴。
午饭后会有午睡时间,桑离没有午睡的习惯,郭蕴华便强迫其午睡,理由是睡眠充足才能皮肤好、精神好。向宁在屋里听音乐、看书,看不过去了会站出来冒死进谏说“桑离皮肤挺好,不睡午觉也很好”,被郭蕴华直接撵回屋里去,反抗失败。时间长了,桑离也真的习惯了每天中午的一小时午睡,然后带着午睡后的神清气爽进入下午的学习中。
下午有时候是学演唱,有时候是学视唱练耳与乐理,有时候是学文化课。而晚上的时间向宁偶尔会带桑离去校门口外面的街上逛夜市。他习惯了牵着她的手,偶尔遇见熟人,便介绍说“这是我妹妹”。桑离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正相反,她总觉得“女朋友”这个概念对自己来说有些怪怪的,还是“妹妹”的概念来得更从容不迫一些。
总之,随郭蕴华学专业的那个暑假里,桑离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乐不思蜀”。
如果可以,她倒是真恨不得能一直生活在这里——远离自己那个冰冷的家,远离自己讨厌的一切。
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