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回

应州的天色还阴郁着,倒还没有见到半点雨滴。

赵书廷已经到了应州两天了。

苏京正在城内选了个好酒楼,就是为了给赵书廷接风洗尘。他也是一路辛苦。

赵书廷赵大人是奉令前来应州彻查雁奴一事儿的。

这套说辞他已经跟城内的各级官吏打了招呼了。

伺候,就苏京正和那个什么扬司判在旁伺候就好。

这夜色正好,是白楼最好的位置。

阁间在楼上,苏京正还安排了些歌舞在楼正中。

他俩守在了身边,又是给他夹菜和添酒的,很是殷勤。

歌舞并起,是觉得这城内还是如往日里一般太平。

“赵大人一路辛苦了,先尝口应州当地的特色菜吧,这酒也是跟长京城有些不同的。”

屏风外,立了不少当地的官吏。

这些官吏,虽然也有不大明白的,但是看着苏大人和扬司判这样献媚,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毕竟,他们前些日子也还在为雁奴反叛一事儿日日担心,害怕保不住头上这顶官帽。

现在好了,有尊大神救命来了,可不得烧高香好好敬着。

“大人,再尝尝这个。”

他又夹了块鱼脍在他的碗里,坐着的这位赵大人只是懒懒的抬起了眼来看了他一眼。

他暗自一笑,这苏京正演的还挺真,真的把他当作了赵书廷。

他不得不在心里暗自想了想赵书廷冷声审问这苏京正的模样,肯定是如阎王索命一般。

他虽然没有什么恶名在外,说出他的名号,最响的也还是他相府嫡长子,当朝未来驸马的名头。

他又端了酒杯喝了一小口,回到了他如今的身份来。

除了苏京正,其他人都没有见过赵书廷,这也是做了个幌子遮掩了过去。

“还不错。”他喝完了一口,嘴里回味了一下。

“是是,大人喜欢就好。”

苏京正稍稍弯着了点腰,附和着他刚刚说的话。

扬司判只管低头,不敢抬眼来直视赵书廷。

“苏大人,最近城内,没出什么大事吧?”

赵书廷似无意间随口提了一下,这苏京正演的也是很入戏,这惊恐慌张的神色立马就上了脸。

他这一问,外面的那些小官吏也是害怕他下一句话就是问责了。

“大人是听说了什么吧?”

他怯生生的回问了一句。

这楼下的歌舞正唱着跳着,却是丝毫不影响这些官吏额头上的冷汗直冒。

“是。”

他回了这一句,酒杯重掷回桌上的声音是那样清晰。

就这一下,是吓着了他们的胆。

苏京正眼瞧着苗头不对,直接就跪下了,

“大人恕罪,下官是有事禀告。”

他都跪下了,屏风外的那些官吏也都跟着跪了下来,嘴里喊着恕罪。

“先别急着求情,说清楚。”

“是。”

……

阴风阵阵,阁楼上的小窗里,传过了这阵冷风。

这风顺滑的抚上了赵书廷的手,他眉眼一抬,是他们来了。

他本想抬手示意苏京正住嘴的,但是又怕做戏做不了全套,又止住了罢。

何副司军已经带人埋伏在了白楼附近,赵书廷之令,最好活捉。

但,只要一个就好。

其他的,格杀勿论。

楼阁上的赵书廷,又享受在了这阵冷风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是害怕他们会将他置于死地,是害怕他们今夜不会来。

那赵书廷的心计也就白费了。

身后行查司的人也都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剑,就等着他们立时入网了。

苏京正边说边偷偷看着赵书廷的神色,是今夜的戏到位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吐了口气。

是心里的担子放下了。

赵书廷隔着窗往楼下看了一眼,这下面的人还未有任何异样。

来刺杀的人,早就看见了楼上窗阁间的赵书廷,还在吃饭。

也是心急,他们就要开始动手了。

赵书廷心里算准了时间,底下的何副司军也是伺机而动。

他只知道是赵书廷的令牌递了来,也并不知道赵书廷是不是真的到了应州。

他们行查司的人为了保密,还没有说实话。

鸟声惊过,他们已经上了楼来。

……

“杀人啦!杀人啦!”

底下的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在惊呼,那些唱歌跳舞的人一慌乱,这楼下的人都纷纷逃开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京正朝下面大喊了一声,却也只听得几声惊叫唤。

赵书廷倒是稳得很,身后的人已经拔剑了。

这群官吏也都惊慌起来,想走又不敢走。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他回头还望了赵书廷一眼,就快要揭穿了。

刺客已经上了来,他们为了保命,都散了来。

该躲桌子下的躲,该拿椅子挡住的拿椅子。

几个蒙面的黑袍人,他们的目的是赵书廷,直直的就朝他奔来了。

刀十分狠厉的砍碎了桌上的几个菜盘,这些酒盏碗筷都碎了一地。

赵书廷刚刚将阁内的几扇烛火都吹灭了。

阁内的灯暗了许多。

苏京正也没料想到这件事,急急的去躲避去了,嘴上还不忘叫着大人大人。

何副司军察觉到了响动,直拿着刀也上了去。

出动了两百军,围住了这白楼。

还有弓箭手,但凡是在楼下的刺客,都被射杀了。

楼上响动很大,可是那几个行查司的人却是赵书廷最身边的几个亲信,身手也很了得,没多久,就拿下了这几个刺客。

也是见过了不少的手段,猜想他们要是死士,肯定会想办法自尽的,他们绑住了这两个人的手脚,嘴上又狠狠的给他封住了。

只留下了这两个活口。

楼上,死了四个。

……

不久,等着都清理干净了,白楼内的灯火才又重新点了起来。

假扮赵书廷的那个人,左臂上伤了一刀,何副司军眼看着是见了血,又急着过来问,伤势如何。

可走近一看,才觉察不是赵书廷。

他之前是见过赵书廷真人的。

他心里存着疑惑,刚想开口问道是何情况,赵书廷急忙掩住了他的口,走近了些又说,

“我并非是赵书廷赵大人,但我也是行查司的人。”

“赵大人已经回清河了,这是调山计,还望何司军配合赵大人演完。”

他有些睁大了眼,看着他左臂上流的血,这是何等凶险,也是一幸,今夜真的不是他。

他收住了刚刚那般疑惑的神情,只往后退了半步说道,

“请大人恕罪,下官救援来迟了。”

“不用了。还请何司军帮个忙,将这两人收押进大牢。至于审问一事,就交给我们行查司的人来办吧。”

“是。”

待这等见血之事完了,那些官吏才又从各处出了来。

苏京正是真的吓到了,他刚刚被吓的直接就坐在了地上,脸面,衣衫,都失了体统。

他回过了神来,又捡起了地上掉落的那顶官帽,收拾戴好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赵书廷并没有提前告诉他这是件很危险的事儿。

还说不要命,这已经是将刀抵在他的脖颈上了。

他又站了起来,也不管旁边同样被吓得趴在地上的扬司判,见赵大人是受伤了,他又开口说了一句,

“大人没事吧?”

他的眼神又惊又呆滞,仿佛被夺了魂一般。

倒是他们,见惯了这场面,早就是淡定得很了。

赵书廷看了看左臂上的伤,很平静的说了句无碍。

“大人既是受伤了,我立刻派人去请医官,一定将大人治好。”

“苏大人还是先想想,本大人今日在应州审查雁奴一事儿,为何还要遭受刺杀呢?”

“大人明鉴,这绝对不会是下官指使的,下官没有那个胆子啊。”

“还请大人明鉴。”

那群官吏又都跪了过来,齐声请罪,这等刺杀当朝大臣的事儿,要是就这也扣在了应州身上,那也是死罪难免的。

雁奴,刺杀,他们应州怎么这么倒霉,每回都是事儿。

“都起来吧。这件事本大人自己会去查清楚的。”

“谢大人明鉴。”

“行了,让医官来,别多说废话了。”

“是。”

说完了这几句话,还想着他们要立刻审问出一个结果来,又转身下了楼去。

何副司军还在楼下等着,今日赵书廷虽不在此处,又没有见上一面,是有些遗憾。

正想着,他听见了楼上的脚步声正是往楼下来了。

“何司军?”

赵书廷叫了他一声儿,他又寻声回了头来,

“赵大人。”

“今日多谢何司军了,本大人性命无忧,也是托了司军的福。”

“赵大人言重了,这都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他拱手做礼,他跟赵书廷虽是旧相识,但是身份却是很大不同。

“司军不用这般多礼。”

赵书廷往他这边走近了些,低声又说道,

“今日之恩,我家大人一定会记住。”

“这有封书信,是我家大人给司军的。”

他拿出了那封书信,塞给了他。

他见势也收入了囊中,赵书廷往后退了几步,又装着赵书廷该有的那个派头来,

“请司军带本大人去审问那两个活口吧,这番刺客来刺杀,我也要弄清楚了有个结果才要启程回长京去。”

“是。”

何司军又叫了那些人收拾收拾就回去吧,又给赵书廷引了路去大牢审问去。

“又要清理尸体,又要清洗血迹。我看这份劳苦,就由苏大人受了吧。”

他转身朝着楼上还在观望的几位官吏说道,苏京正立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处理妥当的。

“扬司判负责城内刑狱之事,就随本大人一同前去审问个结果出来吧。”

“有扬司判作证,这事儿也怪不得上是应州。”

“是是是,大人说的对。还是大人考虑周全些。”

他先答应了下来,又急着往楼下赶去,一手扶着头上的那顶官帽,一手扶着墙,身子颤巍巍的下了来。

……

清河那边,真的赵书廷在四日内也已经赶回去了。

赵书夏放了那个信号弹,附近行查司的人都赶了来。

既然也是冲着崔家的,赵书夏也早就递了信过去。

虽然只有行查司的人在,但是崔家的那些亲军和相府的一样,也是能打的。

赵书夏原本还以为赵书廷会直接奔回长京,可是见到赵书廷又是趁着夜色奔了回来,心里的那份担忧是越来越急切了。

他若是不在清河那还好,起码能直接回长京去。

这调山计,他用了一次,还想用第二次。

赵书廷已经决意不再回崔家了,就从城外直接走,回长京。

他要是一直在外逗留,他只要一日不在长京,那他就不会放过他。

他是下了血本,一定是要赵书廷的命的。

即使长京城内危险更甚几分,但是他以权势,就能压住暗地里的许多小人。

要对付的,也只是那个贼头。

这才省力许多。

赵书夏还有些担心,他们要是走了,那崔家怎么办。

赵书廷却只安慰她,他已经传令去清河一路周边调护卫来了,保不住崔家,那清河当吏就是罪无可赦,他不敢不上心的。

但是他们要是再多留一刻,那崔家也是多一分威胁。

赵书夏也是觉得有些道理,就是担心他长途奔波,身子会受不住的。

上马车之前,她还担忧不下。

赵书廷只是笑,他可是行查司训练出来的人,能耐还大着呢。

赵书夏拉着他的手,还不肯放。

“没事,我心里有数。有哥在,哥一定保你回长京。”

他骑上了崔家之前送的那匹快马,走在前面,守在了马车前,剩下的人都跟在了马车旁和马车后。

黑夜漆深,他守在前面,赵书夏一掀帘就能看见他,她顿时,觉得安心好多。

纵使这夜深,悲声凄凄,她坐在马车里,也缓缓的舒了口气。

……

悲扇画秋,公主赤脚坐在了一扇小窗前,秋日里的月光,光是就这样看着,就感觉到了偌大的寒意。

这殿宇内是冷的如冰,她本早已是歇灯睡了。

可是辗转却还是有些睡不着。

她这把折扇,是赵书廷送的。

画的是春日之胜景,可是,她从中也看出了几分悲凉来。

还是她如今的心境不同了。

她拿手托着脸,撑在桌上,又没关窗,是吹了几阵冷风。

算了算,赵书廷离开长京也已经有近十来天了。

就祭拜故亲,他也要离开这么久,公主是心里有些委屈,她在那扇子上又多画了几笔,添的是萧瑟秋风,悲凉之秋色。

她穿的有些单薄,也是丝毫不在意,她突然想看荷花,却又想到了已经是入秋了,哪里还有得荷花看呢。

一想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轻轻的抬起头来去看了看那轮孤寒之月。

越看越深,越看越想。

她想着,赵书廷是不是已经回程来长京了呢。

似乎,只有他,真的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她身边吧。

……

玉手轻轻一拂过琵琶上的弦,冷烟却也是望着孤月还没安睡。

她已经是尽了职责,希望赵书廷能平安无事的抵达长京吧。

他只要一回京,她便也知道,黄司卫是大祸临头了。

他怎么可能放过他,上次相府行刺的人,进了司狱,至今再无消息传出。

她不知道他会用些什么手段,但无非也是些见血挑肉的酷刑罢了。

他也是做惯了的。

她微微入神了些,竟合手做了个祈祷的手势,闭了眼,像是在向上天祈盼,他或许能平安抵京来吧。

他说过,可以还她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