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狱里的冤魂还是不散,那些犯人鬼哭不停,搅的他有些不清净。
赵书廷在自己办公的地方还坐着,他虽然借着那点灯火看着那些卷宗,可是心里还在想着应州和幽州的事儿。
幽州郡王此番是上京来,多半是请罪的,可是这递消息是也太快了些。
各处的司监君,这倒是看出忠心了。
“大人,四处的那个犯人吵吵嚷嚷的说要见大人一面,陈述冤情。”
来的一个人向他禀告道,赵书廷根本就没抬头。
“怎么?这司狱里只要每一个人都叫唤几声,我都要去见吗?”
“能进来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
“这里不是大理寺,我也不是断案的判官,他要是再叫,你们不会想办法吗?”
赵书廷本就很心烦,这点事儿他们也不知道自行处理,赵书廷刚刚是有些没好气。
“是是是,大人,我这就去处理。”
来的人有些被吓到了,心想也是倒霉,正好就撞见了赵书廷心情似乎是有些不好的时候。
他急忙的退了下去,赵书廷丢掉了手中的文书,闭了眼揉了揉太阳穴。
四下都到了长京,这才是最吓人的。
还不知道宫里还会发生些什么,赵书廷恐怕还要再入宫去一次。
本还想着让赵书夏进宫去的,现在看却还是不妥。
应州,青州,幽州,酉州,这些地方都在短时间内出了事儿,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想要除掉他们赵家,这不是单刀直入,而是借刀杀人。
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赵书廷想的有些头疼,睁开眼看,茶盏里已经没有水了。
“吏苏。”
他大声叫了一声儿,吏苏听见了声儿颠颠的跑了过来。
“大人?”他不明是何意,直到看见赵书廷朝茶盏使了个眼色,他立马又明白了。
“是是是,大人,我立刻给您换茶。”
“对了,有什么别的消息传过来吗?”
赵书廷随口问了一句,吏苏却说还没有。
他明白赵书廷是何意,要是一般的案件,他都不会过问的。
“行吧,去换茶吧。”
他挥了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
多日已过。
此处是应州边界边的竹林。
那个女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她倒是没有回去看过。
恐怕尸体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靠着睡在竹林里,吃着野果子才得以生存下来。
但是她也需要伤药。
还好,天气并不算热,伤口还没有腐烂加深。
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但她又想早日离开应州。
当初那些黑袍隐士究竟是来杀他们灭口的还是要来救他们的,这中朝如此之大,她也一时想不到是谁的人。
但是,多多少少,也听说了点如今元王的事儿。
青州那个地方,也不算得上是富庶之地,也不见得他有几分胜算。
如今想要谋反,怕是胜算不大。
她想要去投奔谁,她自己也还没有想好。
于天地之间,她无名无姓,只是被归为了雁奴一类的人,那就是官奴。
也算的上是犯人罪臣。
她这样的人,就算到哪儿也能被唾弃。
雁奴,是为朝廷重要罪犯,她的身上,可是还有作为雁奴的印记。
她要是想再逃开官府的追捕,也只有改头换面,重新要个身份。
就连身上的那个烙印,也要连皮带肉的挖去。
她就这样在这里游荡着,似有魂似无魂,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我就像是个孤魂野鬼一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她是在自言自语,她浑身还有些脏,这里是山水天地,她除了能遇见几个野兔野鸡,大半个人也少见。
她终于到了应州边界的应河边,她想着还是要做个人的,便也走到了应河边,走上了那一小片石滩上。
她先是照了照自己的样子,脸上还有地上的泥,手上还有几道已经干硬的黑土痕迹。
她挽了挽自己的头发,看着水里倒影着的那个自己,看着这水里清澈的眼神,她似乎都觉得这不是她自己了。
她慢慢的蹲了下来,用那只还带着伤痕的右手先是在水里晃了晃,水很清凉,她晃动起来的涟漪破碎了她自以为美好的幻影。
她小捧了一湾水触上了她的脸颊,轻轻的揉搓了几下,她脸上的那些污渍泥土又随着浑水落了下去。
她的脸上,白皙的皮肤又重新露了出来,白里透着红,是伤痕,也是血色的红印记。
她又开始清洗自己的手,手上的黑土痕迹又淡了许多,她也拂了一水浇上了她有些干燥受损的头发。
待一番清洗过后,她又像是换了个彻底的样貌,白净了许多。
只是那些伤痕是洗不掉的。
还隐隐的有些作疼。
她洗完后就站了起来,又抬头看了看这方寸之地的天色,天高任鸟飞,她似乎是嗅到了一丝自由的气息。
连空气的味道都变了许多。
可是,她的眉目上也似还有几分如远山墨黛的忧愁。
她现在是出来了,但是她的身份还摆在这儿,就像那个印记,如果不经过一番皮肉之疼,她怎么狠狠的去除。
这余下来的路,她又该怎么走。
天高水阔,如今得以苟延残喘,恐也是上天对她的垂怜。
……
长京城内今夜还有灯会,赵书廷又给赵司卫打了个招呼,让他加紧安排城内的各处守卫,以防有人浑水摸鱼。
他还待在行查司里,还未想着出去看看。
长京城内的灯会也是盛世繁华,月华皎皎,灯如点点繁星。满路千门如昼,是灿烂姿颜。
雕花朱漆的窗柩,更有轻纱青梦般的帷幕。
长京河上,是朵朵莲灯游于水面之上,映照出了岸边青年男女的光影。
丝滑一样的琵琶声响在了这长京城内,是配着街市上的叫卖声和南来北往的热闹声儿。
那戴着面纱的窈窕女子坐在小阁间挑着琵琶弦,手如皎月一般轻柔的触上了那把琵琶。
琴声从对面坊里传了过来。
两相和弦,一同映入了这如光如珠的长京盛幕里。
弹琵琶的是位小娘子,头戴珠钗粉饰,一身珊瑚红流苏曳地长裙,头上还插着朵鲜艳的粉色芍药花。
脸上挂着粉白的面纱。
虽然是珠罗粉黛,光彩照人,但也难掩眉眼间的点点淡忧愁。
她的眉画的是远山眉,但是心似乎并不在此处。
这琵琶曲调也弹得带着一抹无尽的哀愁。
镜里朱颜还依旧,堂前女子心难却。
春来惆怅,秋入忧愁。
堂下的客人是只感琵琶声技艺高,难得听出了这里面的万般宗妙。
只当是卖笑博金,轻易不堪许。
……
余大人正在船上和人商议着什么,也请了琵琶女坐在船头挑弦。
水过浮华碧影,船轻轻移动。
琴声追逐水波滑动进了里面人的耳朵。
耳朵不忘记听,嘴巴也不忘记动。
“余大人这还真是有闲心啊,今日不去赏灯会,还有心思约下官议事?”
除了船夫和琵琶女,也就只有他们二人在这河中船上了。
“今日这般盛况,难道你就满足于此了?”
喝的是雨前茶,点的是荷花香。
余大人闻着是感觉舒心了些,但是眼眸下,却是积聚起的愁意。
“眼下是修王殿下已经回京了,就算是元王气势再大,也不堪为惧啊。”
这位下官是猜着余大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却笑笑只是不说话。
“难道大人不是想跟下官说修王殿下和元王殿下的事儿吗?”
他还刻意压低了声儿,虽然是离了岸,但是也还是要当心点。
“大人,是想跟着修王了?”
他大胆试探了一句,这往后的前程那可是要自己博出来的。
“不可轻易胡说。”
听他说完了这一句,余大人又赶紧制止了他。
小心,隔岸有耳。
“这如今的局势眼下虽然是很明朗了,但是这太子之位,也是瞬息万变。就算是元王已经废了,但这宫里还是有两位皇子呢。”
余大人这心思,也是他懒得去猜了。
“大人,这陛下的心意究竟是我们也不知道,现在只能是赌。”
他不想再多说,这要是让别人听岔去了,特别是行查司的人,那他今夜是非死不可的。
“大人,我们就只管随机应变就是。”
船夫划水的桨声又似打破了这里的一丝静谧,隔岸上的灯会喧闹声,还直直的传入了他们二人的耳中。
渐渐的却只听的那原本正常的喧闹声是多了几分恐惧和害怕。
剩下的就是尖叫了。
瞬间,灯会那边是人仰马翻,官兵都出了来,还有几路是行查司的人。
余大人听见了声儿心里警惕了几分,往船外去望了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
赵书廷正在追捕一个逃犯,是搅的大街上是人马叫唤,好好的一个灯会瞬间离散开来。
余下的百姓都纷纷躲避开了,地上,还有各式残败的东西。
还有几盏十分漂亮的花灯。
赵书廷和那个逃犯正打斗着,又是下街上檐,是打碎了不少东西。
窗户房舍都坏了。
他身手也不差,这一伙人要在城内作乱,赵书廷盯了许久,这就是城内的不太平。
他们上了屋顶对峙,赵书廷想要留活口,下手却都不狠。
“死到临头了,还在躲什么?”
他先是放了句狠话,剑上是还沾着新鲜的热血。
那个逃犯眼睛发狠,是很像一下就解决了他。
但是现在只还剩下他了,他还想着逃命要紧,不知道在他面前撒了把什么东西来迷惑他,转身就下了屋顶,直接奔去了顷水坊。
刚刚那个琵琶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余下的行查司的人由吏苏带着,眼瞧着人去了顷水坊,又带着人赶紧跑了过去。
他们很快的就围住了这个顷水坊,这里本就是个风月烟花之地,三教九流的混迹之所,人多事杂,赵书廷也多了几分戒心。
这里,的确是个买卖消息的好地方。
“大人,已经看住了这里所有的进出口,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赵书廷到了门口,收了剑,又看了一眼这儿的招牌,一股有些浓烈的香味直入他的鼻中。
这眼瞧着是官兵和行查司的人,这里的管事也是吓破了胆。
这惹上了官府的人,那就是个麻烦。
“是哪位大人啊?我这儿没犯什么事吧?”
管事的一脸惊恐的神色,出了门就走到了赵书廷跟前,他一身黑袍,又黑着脸,是十分吓人。
这位管事的老姑娘是陪着笑,不敢再多问是什么事。
司狱的名声他们民间也是听说过的。
“这位大人,小坊是犯了何事啊?怎么劳烦得了您如此大驾?”
他身后都是行查司和官府的官兵,这天色也晚了,黑压压的,是还以为是哪路地府小鬼来招魂了呢。
赵书廷都没正眼瞧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吏苏,带人进去搜。”
这句话里,虽然感觉他没有动怒,但是这冷漠的声音让人只感背后生凉。
听见要搜查,这是吓坏了这位管事的和里面客人的胆。
“哟,大人,这是吓坏了我们啊。就是真的不知道我们犯了什么事儿?”
“大人也给说个明白啊?”
“长京城内如今混入了敌国奸细,潜入了灯会,想要作乱生事儿,我是例行搜查。”
“要是今夜没有搜出这个奸细来,你觉得你这个顷水坊还能开得下去吗?”
赵书廷反问了两句,这把脏水,究竟是要泼到谁的身上。
“奸细?”
这管事的听完了赵书廷所说的,都惊恐的睁大了眼,她今日这坊里,没听说有什么奸细啊。
“大人,这里面一定是有些误会,我开了这么久的坊,哪听说有什么奸细啊?”
“大人一定是听说错了。”她还在解释,但赵书廷没有这个耐心。
“滚一边去。”
赵书廷还没那功夫听着她说废话,他也走了进去。
一大群姑娘和客人,都被压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