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长京,皇宫。
大殿之上还带着冰冷的寒意,居于九五之尊的皇帝,眼神冷冷的看着下面正惊慌失措的臣子,他想直接杀了他。
谋朝篡位,挑衅君威,他是何来的狗胆子。
偏偏这位臣子,还是他亲手点名提拔的,赐给了他高位官职,还有奴仆宅邸,他就是这样来回报当朝皇帝的。
“卿,可知错否?”
他一声发问,吓得那臣子赶紧垂手伏地,只叫自己冤枉。
“罪证确凿,在这大殿之上还说自己是受人胁迫,被人冤枉,是当朕的眼睛都瞎了不成?”
他的话里带着天子的愠怒,每一个字都似一把利刀扎进了这俯首臣子的心里。
他的声音虽带着点病态的意味,却还是吓人。
“臣是,臣是受人胁迫,臣是冤枉的啊!臣并未收受元王的赠礼,也并未替他招兵买马筹划一切。愿陛下彻查此案,还臣的一个清白。”
他是句句为自己申辩,将元王谋反的罪名全都脱得一干二净。
照他的话说,他只是小官,元王是拿命威胁他,他也只得照做。
可他忘了,天下之大,是皇帝的,是天子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吵得皇帝耳根子有些不清净,高台之上的人手只一挥,身边的侍卫就直接将他带下去了。
入狱,流放,死刑,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元王谋反作乱,如今占据青州那个地方居然敢自立为帝,还说是什么清君侧,简直荒唐。
皇帝急的吐血,一下就病倒在龙榻上,不久前已经派遣了周照将军前去降服。
只是元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前往投军的人倒是还有壮大之势,这也让皇帝忧心,深觉没有治理好国家,连自己的儿子都要违抗老子。
朝堂动荡,后宫里也是不稳。
——
相府,赵家。
已是入了夜,漆黑的天像是鬼神附身一般,一大片的就压了下来。
那两只黑漆的乌鸦站在墙头直直的叫唤了几声,散发着吓人的气息。
南苑书房的灯还未熄灭,赵书廷还未歇息,案牍上的公文已经成堆了,刚刚还使唤下人又多点了两盏烛灯。
成七半个时辰前又给他送了些明目的汤水。
如今朝堂不安,正是用人之际,赵相已经在宫里待了好几日,一直都未归家。
赵书廷同样也在朝为官,倒是要比他轻松些。
他是行查司的指挥,也帮着皇帝纠察百官,清查冤狱假案。
为了图个政吏清明,百姓夸赞的好名声,他倒是承受了不少。
砚台上的墨已经快用完了,他手酸得很,眼睛也有些疲累了。如今已是三更天了,报更的人刚刚才又喊了一遍。
成七揉着眼,也有些迷糊了,踏进书房来,劝公子赶紧休息了。要是他照顾不好大公子,赵相也会苛责他的。
“公子,已经是三更天了,太晚了,就先歇了吧。”
“再等等。”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成七不明白,要是文书看不完了,那也是一晚上也看不完的啊。还是要休息。
“再等等。”
他又抬起眼来转了转头,对着他重复说了刚刚那句。
今夜已经算定了他们会找上门来动手,赵书廷早早的就安排了书夏去城外礼佛了,没有两日是回不来的。
他手敲着桌面,看着那碗早已冷却的汤水,心思倒不敢随意飘忽。
要见刀见血的,怎么能轻易放下心来。
“成七,去将院里的明灯都灭去一半,下人都各自回去休息了吧,没有特招,不可随意走动。”
“是。”
成七应声就去办了,相府的灯火熄了大半,半隐似的也融入了这漆黑的大夜里。
停却洒扫,放帘歇灯。这是说,他要歇息了。
——
天冷的很,也好像有一炬火把将天直接烧开了来。
匍匐在屋顶上的刺客应声而动,赵书廷隐身于暗夜之中,却是毫无睡意。
伺机而动,他也是在等着羊入虎口。
他们顺势而下,十几二三人,就落在了相府的大院里,直奔书房而来。
他们用剑划破了窗纸,踢开了书房的阁门,寻找着那个他们要杀的人。
刀剑无眼,冷兵相认。
四五人先进了去,却只听得里面一阵厮杀,刀剑相撞的声音。
还有,刺客的呜咽声。
其余的人听见了声儿再也不敢进去,还在门口犹豫着,只一会儿,就看见了赵书廷手持着刀剑,半身带血,另外的一只手还提着刚刚那个最上前刺杀的刺客人头走出了门来。
这般地狱鬼图似的景象,还带着乌鸦泣声的伴奏,他们腿脚哆嗦着,一时不敢直接持剑上前厮杀。
那些文书都随风带血的滚到了他的脚边,他踏着那些纸书,手还滴着血,一步一步的走了前去,这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那些刺客的心上。
他面色冷峻,带着如冰的寒意,一身黑袍上还有鲜血顺流而下。
他背靠着黑暗,又走入了这阎罗殿中。
他们两方还僵持着,十余人对着他一人,他们也不知是哪里生来的一股勇气,又要拿剑,转为黑目,又要逼上去。
赵书廷朝他们丢去了刚刚那个新鲜的人头,大喊了一声拿下。
刺客左顾右盼,怕是又有埋伏,又往后退了几步。
赵书廷喊完之后,四周都窜出了人来。明灯又被点亮了,都是行查司的人。
他们一力打杀,倒是还留下了四五个活口。
随后,亲军带着火把也到了,赵书廷的脸,还带着血,手上被划破了,有个口子。
“指挥。”
地上已经躺着了几具尸体,还有一个人头。
其余的人被收服后,行查司的人都把他们带到了赵书廷的面前跪着。
“大人,刺客已经全部缉拿,听候大人发落。”
黑压压的天,院子里又站了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怕是已经惊动了府里其他的人,赵书廷冷声缓缓说道,
“全部收押进行查司,任何人不得擅自提审。”
“是。”他们齐声应下了,还有亲军在院子最后巡逻。
“其余的人,巡逻勘察相府周围的情况,若有可疑的人,立即来报。”
“是。”
等人都被带走了,他才丢下了剑,似有一身疲倦之感。
“公子?你的伤?”
“我自己会处理的。你叫人将院子清洗一遍,若是相公问起,如实说就是。若是书夏问起,不可透露半字。”
“是。”
他叹了口气,自己回房去了。
黑夜里,相府又归于了平静。
——
皇宫大内,公主还跪在皇后的床前。
元王反叛,消息急急传来,急的就连皇后如今也是日日病倒在了宫里。
公主与几位妃嫔共同侍疾,皇后心烦,连药都不肯多喝。
“母后,喝点吧。”侍女将药都端在她身前了,几个妃嫔还哭滴滴的多劝皇后服药,公主明清缘直接就跪下了求她多喝一口。
皇后连连摆头,连说一点儿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公主眼见还是劝不动,起身就奔了出去,一路小跑,在这冰冷的宫殿中,只感受到了嗜血的寒意。
她拖着裙摆,一路到了正华殿。
还有一点距离,她却停了下来,看见了刘贵妃的养女正跪在殿外请罪。
元王谋反,贵妃是其亲生母亲,也一样被下狱囚禁,这个养女素装寡面正哭着替她求情。
守在殿外的人任凭她怎么哭诉都不为所动,直至公主走了过来,他们才又向她行礼道,
“公主深夜驾临,是有何要事?”
那旁边跪着的人听见了声儿也抬眼过来瞧了,她眼睛哭得红肿,像是已经跪了许久了,整个人就像一副濒死之态。
“父皇睡下了吗?”
公主哪还有别的心思来管她,只问父皇睡下没有?是否还在同大人议事?
“陛下已经安歇了,公主先请回吧。”
眼前似有一番无力之景,公主一时也失了声儿,他已经睡下了。白天为了朝堂的事儿陛下也确实恼怒了一番,连连请了几位御医去书房伺候着。
现在,她又怎么再忍心去打扰他的清净。
“好。”
只喃喃的说了这一句,公主忍住了泪,又回身走了。
公主刚转了身,内侍就呵斥那个养女,说不要再打扰陛下的安歇,否则,罪过难逃。
公主走的步伐感觉有些吃力,她一路走回皇后的宫里,却再也不敢再进去。
里面几位妃嫔伺候的很尽心,如此多日,竟还忘了换衣洗漱。
她眼看亲娘在床榻上如此受罪,也多少有些怨恨贵妃和她的儿子元王。
父皇已是中年之人,却还未立下太子人选。
皇帝诸下共有六个子女,修王和盛朝公主是皇后嫡出,元王是贵妃所出,四公主和五皇子是其他妃嫔所出,还有一个废弃妃子所出的六皇子。
但是天降不幸,六个孩子,一个早夭,一个因病也早逝。
现下就只剩下三公主和三位皇子了。
但是六皇子自小体弱,又因为是生母卑微,一直只是被养在北苑,没什么人上心。
都说修王年少有志,勤奋好学,天资聪颖,自有一副帝王之相,却也没有想到兄弟相残,会有今日这番景象。
膝下所剩不多,明帝也不忍心将公主送去联姻,三年前,便封了一位大臣之女为长福公主代为联姻了。
可是,皇宫城里,早已是个虚冷空寂之地了。
如今元王反叛,加剧了他们之间的血亲隔阂。
公主走出殿宇,坐在了外面的阶梯之上。
天气有些寒意,身边的侍女内侍害怕她坐久了会得了风寒,都在劝说公主回殿休息。
可她怎么睡得着啊。
她一个独坐在那儿,感受到了地砖的冰凉,在二皇子的眼里,皇位也可以胜过一切,她的心就如这一面地砖一样,都没有什么温度。
就连亲生骨血也可以断送。
如是他谋反成功,他日后又会怎么对待她们?
杀之,而图后快?
还是送去别国被当做政治联姻的工具?
好像只能被当做鱼肉,任意被人宰割。
“可我是公主,就算不是皇子,没有帝位之忧,也不能这样被羞辱。”
她这样告诫自己,绝不能为他人嫁衣,既然二皇子元王如今已经狠心断情,她又何须在意往日里的兄妹情分。
“来人。”她起身吩咐了一句,内侍听声靠近了些,问道是何吩咐,
“贵妃养女惊扰圣驾,私闯宫闱,传皇后令,打入刑狱,听候发落。”
“是。”
“立刻去办。”
陛下安歇,皇后不便,她也是能做主的。
她在殿外跪了三日,是父皇还念着点旧情并没有一力处罚。
“是她不懂规矩,不知进退。”
就不要怪她太狠心了。
——
天将晓了,赵书廷离开了相府准备进宫,亲军搜查了一晚上,倒是还没发现其他别的可疑的。
这波刺客背后的人也是蠢得很,心急了些,就算如今是相府掌权,来杀他一个小小的行查司指挥,也是自负过大了。
元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怕也是想谋得皇位后也一齐将赵相拉下马,清除旧臣党羽,倒是好心计。
可惜,却也实在是有些蠢,足也可见,他如今也容不下赵家,要是他当了皇帝,相府更难保。
赵书廷一路骑着马儿进宫去了,他还以为那些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要不然昨晚上要派那些菜鸟来刺杀他,岂不是太看不起他了。
但这一路倒是太平得很,明明这也是刺杀的绝好机会。
倒像是他们在故意留个把柄给他。
万一有诈怎么办?
赵书廷还未来得及去提审那些刺客,只是招呼了司内的人要好好伺候他们,先磨磨他们的性子。
他反正是不急的。
只是相府遭遇刺客的事儿想必很快也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正好今日他也有事要禀报,就一起上奏了吧。
他走到南正门就下了马,等着内官传召。
却这才听说,陛下有些病了,怕是不会宣召了。
他想了会儿了,又说,这事儿跟元王之事有关,实在是马虎不得。
内官也晓得轻重,更得罪不起这位,还是入宫通报去了。
赵书廷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才得以进宫。
宫内的气氛全然不同,赵书廷感觉每走一步脚步就越沉重。
今日陛下没有上朝,却也有几位大臣在殿外等候。
赵书廷走了进去,看见了他们,他们也都转了脸过来,都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赵书廷如今才不过二十,就已经在朝为官,还是行查司这样,被民间称为狗腿爪牙的机构,自然他们是有几分怕他的。
更有些嫉妒他是仗着赵相的势头稳立于朝堂,半年之前又得陛下赐婚,他会与皇后嫡出的盛朝公主联姻。
实在是年纪轻轻,就得到了无上的荣宠,更有胜者,是在背后造谣污蔑。
不过他都一一不理罢了。
他们在此等候了许久,陛下却还不传召他们,内侍只单独叫了他。
等他进去,才知道赵相正在里面与陛下议事。
赵书廷一直低头,缓步走近了来。
“臣,赵书廷,拜见陛下。”
“陛下万岁,臣,赵书廷今日进宫有事启奏。”
“讲。”陛下沉沉的从嘴里吐出了这个字,等着他的宣奏。
“臣半月前领旨清查酉州货税贪污一事儿已有结果,酉州当吏秦深境已经在狱中自尽,他死之前倒是签下了认罪书,承认自己收受贿赂,帮助元王私下贮藏货物,以资谋反之事。”
“嗯。”明帝手里还捻着一串佛珠,闭着眼睛听他讲完了刚刚那件事,他听后深深的吐了口气。
“此外,昨夜臣家中遭遇刺客一事儿,其余刺客已被收押进了行查司,臣还未提审,暂时还未有结果。”
听见了刺客这两个字,陛下睁开了眼,有些疑惑的望着赵书廷。
“刺客?什么刺客?”
“陛下还未得知吗?”赵书廷也趁势反问,倒是有些故意。
“臣昨夜在府中书房处理文书,却有刺客突袭,但幸好,臣已经将他们全都扣下了。”
明帝望着他,往前坐了坐。
赵相在旁听完也是暗自吃了一惊,他几日都未归家了,却没想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卿可有负伤?”
“谢陛下关心,臣无碍,只是些小伤。”
“至于其他的活口,臣等着陛下的号令吩咐。”赵书廷还跪在地上,他手上有伤,举久了会有些发疼。
他的胳膊有些轻微的颤抖,明帝先让他起身回话了。
“审!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务必要他们供出幕后主使者来。”
“臣遵命。”
“卿以为,这些刺客是何人派来的?”
明帝问到了这儿,是想套套他的话。
“臣,不敢妄言。”赵书廷低了头,又退了一步,直言不敢妄自议论陛下心中的猜测。
“若此事与元王还有牵连,那他就是罪加一等。”
此话一出,赵书廷和赵相都不敢再开口说话。
只要跟元王沾染上了关系,那就是死罪。
“来人,宣旨。”
“酉州当吏秦深境私心用甚,包藏祸心,违背圣意,助元王谋逆,其心可诛。将其尸身挂于城门之外,警示三日。夷其三族,家眷充为官奴,其子充军,流放两千里。”
“是。”
“朕就是要他们都看看,助那个逆子,谋反会是何等下场。”
明帝有些动怒,赵相忙宽慰道,说,
“陛下切莫动大怒,小心伤了本体。还有臣等为您瞻前顾后,陛下不要过于忧心。”
“元王私心再大,终究也是不成气候。”
“陛下要保重龙体。”
赵书廷随口附和了一句,明帝咳嗽了两声,才又开口说道,
“幸好还有尔等能臣,要不然,朕这心啊,始终都安定不下来。”
话间说起了元王,明帝又是一阵长叹,
“这个逆子,不仅气坏了朕,还连累得皇后如今也是卧床不起了。”
皇后也病了,赵书廷在心里琢磨着什么。
“陛下和皇后自有神人庇护,还是要保重贵体才是。”该禀报的事儿都禀报完了,赵书廷借口又离开了正华殿。
皇后也病了,那公主肯定也没睡好。
赵书廷原本还想找个借口去看看皇后娘娘,但又觉得此时去怕是于理不合,毕竟在朝堂上也有人上书参奏他。
作者有话要说:行(xing,第二声)查司
盛朝(zhao,第一声)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