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例四十五(秃顶的三花猫(四)...)

第四十五章三花4

小三花修剪完身上的毛后,瘦瘦小小的身子上满是斑驳的伤痕,无法愈合的皮肤伤口一个叠着一个,李托尼给它洗澡时手都在颤。

对氯间二甲苯酚常见于各类家庭清洁产品,消毒水、洗衣液里都能找到它。

猫的毛发和人类不同,除了肉眼可见的外层毛发以外,还有一层短短绒绒的底层绒毛,这层绒毛可以更好的帮助猫咪保暖,是猫咪皮肤的“保护层”。但是,当这层绒毛接触到苯酚溶液后,苯酚溶液会附着在绒毛上,不易被清水冲洗干净,会延长苯酚溶液接触皮肤的时间,最终致使皮肤严重坏死。*

而且,猫的解毒葡萄糖苷酸转移酶活动性有限,如果猫咪误食了苯酚溶液的话,很容易引发肝肾衰竭。*

殷九竹考虑到,猫咪往往有舔毛的天性,她初步推断,小三花在洗澡后,已经通过舔毛把一部分的苯酚舔到了体内,损伤了肠胃黏膜,这才引起它这段时间的不停泄肚。

唯一庆幸的是,小猫咪的眼睛并没有接触到这种致命的毒药,否则角膜糜烂受损,这双漂亮的眼睛就保不住了。

在搞清楚真正的病因后,殷九竹立刻开了药单,对症下药。对于皮肤接触苯酚溶液导致的化学药剂烧伤,去除酚类化合物的最好、也是最易得的药剂就是甘油,景旭用棉花沾上甘油,小心避开猫咪溃烂的伤口,把尚存完好的皮肤一点点擦拭干净。

即使他的动作很轻,聚顶还是疼得浑身抽搐,控制不住地伸出爪子,一爪挠在了景旭的手腕上。

尖利的爪子划破了他的皮肤,留下了三道深深的血印,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景旭“嘶”了一声,却没有躲避,反而温柔地哄它:“你是只坚强的小猫咪,再坚持一会儿好吗?我会快一点的。”

猫咪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渐渐地停下了挣扎,改为一声又一声不停地哀嚎。殷九竹帮他保定住猫咪,手下的身躯滚烫瘦削,根本找不到当初健康的模样。

在最终洗淋后,景旭用浸湿了0.5%碳酸氢钠的敷料贴在了猫咪的创口上,然后再给它穿上包扎衣。它的伤势很重,好在动物的生命力极强,只要挺过最开始的炎症爆发期,接下来就可以等时间的魔法慢慢起效了。

景旭把猫咪放回了笼中,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手腕上的疼痛。

低头一看,手腕上的三道抓痕都已经凝固了。被抓破的地方微微红肿,血珠还凝在上面。

对于宠物医生来说,在看诊过程中被动物误伤实在是家常便饭。景旭碰了碰伤口,有点疼,有点痒,还好不是很深。他去洗手间洗掉了伤口上残留的血迹,因为动作有些粗暴,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液再次流了出来。

景旭皮糙肉厚不把这点小伤放在眼里,打算一会儿随便贴个创口贴糊弄一下。哪想到刚出洗手间,殷九竹就把他叫住了。

“老师,怎么了?”

“把手给我。”殷九竹说。

景旭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傻傻地把右手递了过去。

“不是这只手,是受伤那只。”

景旭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把左手伸到她面前。

景旭对待自己实在太糙了,被冷水冲洗过的伤口泛着白,他刚刚拿纸巾抹了抹水珠,质量不好的纸巾还残留了一些纸屑黏在皮肤上。

殷九竹挑开那些细碎的纸屑,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红肿的伤口:“……疼吗?”

“不疼……不!”景旭立刻改口,“疼!疼!”他呲牙咧嘴,故意装作一副很疼的样子,委屈巴巴地说,“没想到聚顶那么小,爪子却那么锋利。这道伤口抓得好深啊,老师,我不会要去医院缝针吧?”

殷九竹根本没发现他的小心思,她捧着他的手腕仔细看看:“没事,这种深度不需要缝针。”

景旭的手被她捧着,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殷九竹用碘伏帮他清理伤口,数落他:“你说说,你都受过多少次伤了?被羊驼吐口水,被刺猬扎手,被兔子踹鼻子,现在又被猫抓了……平均一周就要见血一次,要是换别的助手这么不顶用,我早就把他退回学校了。”

景旭在宠物医院实习三个月受过的伤,比他在学校里呆四年受过的伤都多。上次他们接诊了一只鹦鹉,如果不是殷九竹反应快,那鹦鹉差点把景旭的手指咄掉一块肉。

殷九竹动作麻利地为他上好药,这种小伤口无需包扎,包的太紧了反而会影响伤口透气愈合。

景旭望着手腕上的棕褐色碘伏痕迹,仿佛那不是伤疤,而是一个光辉的勋章。

“你傻笑什么呢?”殷九竹提醒他,“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咱们该回诊室看看了,也不知道孟小姐和她母亲有没有把事情说开。”

当他们回到诊室时,整个诊室只剩下孟桃一人,孟桃眼睛还红着,但明显平静了很多。

殷九竹假装没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开口:“孟小姐,我来和你沟通一下聚顶接下来的救治方案。”

她如此公事公办,没有一丝多余的关心,反而让孟桃感觉很舒服。

孟桃吸了吸鼻子,哑声说:“您说吧,钱不是问题。”

“是这样的,因为聚顶身上的伤很重,需要一天多次换药;另外她舔毛时误食了一点消毒液,损伤了肠胃……我建议让聚顶住院,我们这里会有专业的医生护士照顾它,等它状况稳定了再回去。”

“没问题。”孟桃点点头,“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想让它住院……我这段时间要找房子搬家,没有太多精力照顾它,等我安顿好了,再来接它吧。”

“搬家?”景旭十分惊讶。

“嗯,我已经和我母亲商量好了……其实也不算商量,应该算是吵架吧?”孟桃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有我妈的错,也有我的错。如果我养猫之后更负责一些,多和她讲讲养猫的注意事项,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如果我妈在发现出事后能及时说出真相,也不至于让事情越来越糟……归根结底,是我们离得太近了,反而丢掉了信任和尊重……我二十多岁了,总和妈妈住在一起永远不能长大,所以我决定搬出去了。”

她这番话不像是说给他们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殷九竹并没有继续深问,她自幼失去母亲,在她幼年的印象里,母亲的形象很模糊,只记得她身上从未消退的药味和日夜不停地咳嗽声。如果不是小时候留下的全家福合影,她几乎要忘记母亲的样子了。

她从未体会过母爱的滋味,当然也无从想象母女间这种复杂的爱意。

孟桃办理完住院手续后,没有过多停留。

“殷医生,未来一段时间我会很忙,可能没有办法每天都来看聚顶。”孟桃忽然对着他们深深鞠躬,“很抱歉,当初我领养聚顶时,我一心想给它一个家,结果我没能成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主人,害得它生了重病……请再信任我一次,这次,我会给它一个新的家。”

这个年轻女孩,从原本的家庭中独立,即将建立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小家。

在这个过程中,她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可能会遇到无良房东,可能会遇到讨厌的邻居,她要自己一个人学着通马桶、学着洗碗做卫生、学着独自应付生活中那些垃圾负面情绪。但是没关系,这是每个人成长过程中的必经之路。

当她独自走过了这条路,再回头望时,可能就会和母亲达成和解——也可能不会。

没关系,不管孟桃最终选择了哪条路,她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

下了班,殷九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把自己扔进沙发内。

她租的老小区距离医院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她工资不菲,直接整租了一套小两居,原房东装修的还可以,留下了全套家具,足够她一个人住。

只不过在寂静的夜里,一个人难免会觉得无趣。

白天上班时,医院总是吵吵闹闹,跑酷的猫、打架的狗,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耳边永远环绕着无数道声音。

可只要回到家里,一切就骤然安静下来。

太静了,真的太静了。

六十平米的房子不算大,但殷九竹瘫在沙发里,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觉得这套房子空旷极了。

老小区隔音不好,即使关上窗户,楼上楼下的声音还是会灌进来。

“这道题教了你多少遍了!!!3+2等于5!!!听见没有,等于5!!!你现在告诉我,2+3等于多少?……什么,6??我的速效救心丸呢???”

“八点了,老头子,遥控器呢?我要看连续剧!”

“你怎么又加班啊,这都几点了,菜都凉了!”

“妈,我明天要穿的校服呢?不是这套,是那件外套……明天有升旗仪式……”

无数道声音汇聚在一起,从东边来,从西边走。

每扇窗户里,都是一个个热闹的家庭,都是一段段亲密的关系。

殷九竹是旁观者,更是局外人。

她想起白天见过的孟桃和孟妈妈,想起景旭在得知自己自幼丧母后手足无措的道歉……

一直以来,殷九竹把自己的寂寞藏在硬壳之下,在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可以扮演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但偶尔——比如今天——她也会想起自己的父母。

殷九竹静静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忽然从沙发上翻了个身,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想找个人聊聊天。

她的视线在那些名字上搜寻了半天,曾经的朋友同事都留在美国;以前的同学也很多年没有联系;冯盼盼这几天都在加班;至于她的家人……

她顿了顿,手指停在了一个名为“爸”的号码上。

她指尖轻按,电话播了出去。

电话刚一接通,殷九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爸,是我,你最近怎么样?”

“我最近工作很忙,很久没有给你打电话了。”

“我过段时间就回去看你。”

“你那边冷吗?”

“我的新单位挺不错的,能在一线接触一些少见病例,每天都很充实。”

“明年我会入职华农大,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当老师吗?这次你可以满意了。”

“至于男朋友……我和吴斌分手了。”

“嗯,是他的错。”

“不过我现在又遇到一个人,他是我的助手,小朋友挺不错的,该细心的时候细心,就偶尔会毛躁犯错。”

“我正心烦呢,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和他的关系。”

她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如果让熟悉她的景旭知道了,一定会惊讶于她居然也有如此多话的时候。

她的语速极快,完全不等对方应答,就全倒了出来。

而面对她一波接一波的倾诉,电话那端只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

“——抱歉,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抱歉,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抱歉,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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