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竹拿着那张特殊的诊单,从莹姐那里了解了小金鱼事件的来龙去脉。
当听到景旭居然用泡沫做了一个“游泳圈”,帮助小金鱼重新游动时,她不仅动容。
“对动物一视同仁”——这句话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宠物安哥拉兔的价格是食用肉兔的上百倍;从国外引进的名猫出生自带品种证书,十代血亲可追源,而在户外游荡的野猫却不知道下一顿晚餐在哪里;能在国际上拿奖的纯血赛马,配有专门的美容师和修蹄师,可这世上更多的马只能拘于磨坊与农田。
他们不同的身价,等同于它们在主人心中的重要程度。
而这,也会势必影响兽医的态度。
龙睛蝶尾鱼是非常常见的平价观赏鱼品种,五块钱的价格甚至连菜市场一条食用养殖鱼都买不到。那个小朋友如果抱着鱼缸去寻找其他兽医的帮助,会有很高的可能性吃闭门羹。
但他遇到了景旭。
他遇到了有着一腔热忱的青年。
殷九竹的手指在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上摩挲了一阵,心思逐渐飘远。
这段时间,殷九竹看起来对景旭不假辞色,但她在暗地里一直在偷偷观察他。
她看到他耐心对待每一位病宠家属,也看到他在闲暇时间阅读文献,弥补自己的短板。
他像是一台永动机,即使被泼了冷水,也一直没有停下。
殷九竹心中的天平不停摇摆,一边是私事的纠葛,一边是男孩诚挚的事业追求……她知道,她必须尽快做出决断了。
……
今天没什么疑难病宠,殷九竹整理好病例,六点准时离开了医院。
她租住的房子离爱宠之家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即达。
就在她顺着步行道往家的方向走时,身后忽然响起了滴滴的车喇叭声,一辆土黄色的甲壳虫轿车超过了她,车窗降下,一个顶着爆炸头的女孩从车窗里探出了头。
“小竹!”正是冯盼盼,“superise!”
殷九竹果然被她“superise”到了,她既惊又喜地问:“盼盼,你怎么来了?”
冯盼盼嗔怪道:“你这个工作狂,从我家搬走这一个多月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人家~人家只能来找你了嘛~”
看,冯盼盼就是这样的性格。
小姐妹一个多月没见,殷九竹也没客气,直接拉开车门上了车,冯盼盼踩下油门,小甲壳虫立刻窜了出去。
“要不要去酒吧?”冯盼盼的酒瘾犯了,又要拐着闺蜜去哈皮。
殷九竹心里一跳,忙说:“别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喝酒误事。”
自从她上次在夜店借着酒劲放飞自我之后,她就决定把酒精打入冷宫!
冯盼盼耸耸肩,小车一拐,最终停在了一家小龙虾店前。
现在其实已经过了吃小龙虾的季节,但是食客们对小龙虾的喜爱可没有削弱。
两人排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勉强找到一个空位。
一坐下,冯盼盼就大手一挥,清蒸、蒜蓉、麻辣各要了两斤。服务员热情推荐:“我们老板是湘省人,这个月有从湘省运过来的农家腊肠腊肉,蒸一碟做凉菜很好哦,只限时供应一个月,您二位要不要尝尝?”
冯盼盼有些意动:“小竹,要不要来一盘?”
殷九竹回答:“你要吧,我就不吃了。”
“怎么,嫌肥?”
“不是。”殷九竹说,“今天刚做了一台子_宫蓄脓。正常来讲比小手指还细的子_宫,灌满了脓液,膨胀到这么长,这么粗,”她圈起手指比划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
“——停!”冯盼盼啪一声合上菜单,对旁边花容失色的服务员硬挤出一个笑容,“我们不要腊肠了,谢谢。”
很快,小龙虾就上桌了。
两人一边剥虾,一边聊起生活中的大事小情。
主要是冯盼盼在说,殷九竹在听。冯盼盼抱怨现在的工作实在烦心,庙小王八多,公司里员工不多,不同派系居然有五六七八个!
每天不是在撕x,就是在内斗,烦心的不得了。
但如果跳槽的话……说不定下一个公司还要更糟。
“小竹,我有时候真的好羡慕你,每天只要和动物打交道,不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殷九竹笑容一僵——谁说她不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了?她现在就正处于一段格外复杂的人际关系里呢。
一想到景旭,殷九竹又开始头疼了。
冯盼盼没有看出殷九竹的僵硬,她转而问道:“对了,最近吴斌没有再骚扰你吧?”
“他能怎么骚扰我?”殷九竹摇头,“我早就把他拉黑了,他既不知道我住在哪里,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上班,他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起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冯盼盼放心了。
在冯盼盼看来,像小竹这样业务能力强、长得又好看的女强人,配吴斌那种不守男德的酸男实在浪费。她勾一勾手指,不管是会撒娇的小奶狗还是忠诚的小狼狗,还不任她挑选?
一桌子小龙虾她们边聊边吃,散场时已经很晚了。
冯盼盼表示要送她回家,殷九竹拒绝了。
“这里离我家不远,我刚好散步回去。”她说,“再说了,你今天是不是还没遛狗?就不怕日天又把你的沙发尿了?”
“它敢!”冯盼盼咬牙,但一想到家里的狗祖宗,她还是决定早点回家吧。
……
晚上十点,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殷九竹加快脚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因为心头挂念着事情,所以最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道路前方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那人手里拿着一瓶酒,脚步踉跄,边走边骂。
“妈的……居然敢投诉老子……投诉个屁!”
“当老子不知道你是谁啊?我手里可有你丫的地址!”
“他妈的,老子以后不光要摔你的件儿,还他妈要踩你,踩死你!!”
“让你丫再投诉老子,以后你丫的件儿我最后一个送,全他妈给你扔小区门口!”
那人嘴巴脏的不得了,借着酒气,醉醺醺地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殷九竹柄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装作没听见,裹紧外套,快步绕行。
然而就在这时,路边草丛里忽然传出一声异响——下一秒,一只猫咪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踏着夜色轻巧地落在男人面前。
“草!”男人被突然窜出来的猫咪吓了一跳,“妈的,吓死老子了!”
猫咪也被这个醉醺醺的两脚兽吓了一跳,它尾巴绷直,全身毛发倒竖,不停地冲着男人哈气。
可一只小小的野猫再怎么威吓,又怎能吓得了一个强壮的男人?
男人冷笑一声,居然伸出手直接拽住了猫咪的尾巴!
“喵嗷——”
尾巴是猫咪的弱点,猫咪痛的大叫,回过身一爪子就挠向了男人。
野猫的爪子格外锋利,这一爪下去男人立刻见了血。但醉汉并没有因痛松手,而是彻底被激怒了,酒精腐蚀了他的大脑,他掐住猫咪的脖子直接把它拽离地面,然后轮起膀子就要把它甩向旁边的车道!
现在虽然是夜晚,但旁边的车道偶尔也会有车经过,如果他真的把猫扔到路面上,那猫立刻会被疾驰的汽车撞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醉汉身后响起了一道坚定且明亮的女声——
——“放下那只猫!”
殷九竹毫不畏惧地站了出来,与男人隔着几米的距离摇摇对峙。
“没听懂吗,我说放下那只猫!”殷九竹又重复了一遍,“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拿动物撒气?你工作上的不顺心,又不是它造成的!”
昏暗的路灯下,殷九竹的身影被拖的很长,夜色簇拥着她,无法把她压低一毫。
她眼神灼然,甚至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她害怕吗?
她当然害怕。
说实话,殷九竹也知道在这样的夜晚,她孤身一人和醉汉对峙,很有可能惹祸上身。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她现在就应该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赶快离开。
但是,她作为兽医的职业素养让她无法袖手旁观。她的感性先于理性一步,制止了那名醉汉。
面对她的警告,醉汉却根本没有当真。他醉醺醺地打量着她,眼神里充满恶意:“小妞,我劝你别管老子的闲事!不过是一只畜生,老子想弄死它就弄死它!”
猫咪在他的手掌里哀嚎着,痛苦的挣扎。它四肢并用地抓着男人的手臂,但在酒精作用下,男人直接忽略了痛觉,反而更紧的掐住猫咪的脖子。
那个弱小的生命快要不行了。
殷九竹再次提高音量:“我已经报警了!你这种酒后胡闹的行为,不怕进去呆几天吗?”
醉汉“呸”了一声,吐沫四溅:“我杀猫又不是杀人,警察会管这种闲事?”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吧,”殷九竹冷冷道,“看他们到底管不管。”
“臭□□,你……”醉汉被她狂妄的态度激怒了,他向她的方向走去,发誓要给她一个教训。
见到男人来者不善,殷九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攥在手心,笔直地指向了他——
“别过来!”殷九竹厉声道,“我有刀!”
她手里的小刀在昏暗的路灯下反射出一片暗银色的光芒。
而她的另一只手里,则握着一瓶防狼喷雾,如果他敢进犯,她绝对会给他一个刻骨难忘的教训。
醉汉醉醺醺的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说到底,这种会在酒后虐待小动物的家伙,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败类罢了。
只要表现的比他更狠、比他更凶、比他更不要命,这种垃圾人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怂掉。
“妈、妈的……”醉汉明明都怂了,却还在嘴硬,“好男不和女斗,不过是一只猫,给你就给你!”
说着,醉汉一松手,那只猫便像是一团垃圾一样被他扔在了地上。
猫咪受了伤,落地后下意识想爬起来,但四肢无力,挣扎许久也没能站起来。
醉汉转身跌跌撞撞的离开,一边走嘴巴里一边不干不净的骂着些什么。
待醉汉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一直摆出防御姿势的殷九竹才松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一辆车从旁边经过,明亮的车灯照亮了殷九竹双手中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什么小刀和防狼喷雾!不过是一根银色笔身的钢笔,和一瓶防晒喷雾罢了。
殷九竹手心里满是冷汗,直到这时,后怕的情绪才蔓延上心头。
幸亏那醉汉醉的不清醒,头顶的路灯又足够昏暗,才让他没有看清她手里的东西。要不然……她可能要在社会新闻里和大家相见了。
她自嘲的笑笑,但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知道她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所有人都以为,殷九竹是个冷静自持,永远理性大于感性的人。但实际上,她也会冲动、也会冒险、也会奋不顾身地做“傻事”。
她匆匆收起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猫咪身边。
那只猫不过是只幼猫,三花色泽,看体型应该才六、七个月。它四蹄踏雪,脸型尖瘦,因为受了惊,四肢又没有力气,它趴在地上不停喵呜喵呜的凄叫。
殷九竹检查了它的四肢,确认没有外伤,但有些伤势不是光靠肉眼可以看出的。尤其是它的脖颈和尾巴,被男人狠狠掐过,很容易伤到,还需要做一次系统的检查。
今晚就把它带回家吧。
殷九竹脱下外套,轻手轻脚地把猫咪放在衣服里保定,裹成一只“猫猫虫”,只露出猫咪的脑袋。
然后,她抱起这只猫猫虫,在夜色中快步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