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露拎着小包包走过去,而这个她一年前便跟堂姐纠结要不要入的包包拎在了手上,自然也逃不过堂姐的法眼:“这个包你买了,蛮合适你的嘛。”
沈星露轻提包包对堂姐展示,走到堂姐对面坐下才说了句:“是他送的啦。”说着,又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撇撇嘴。
沈恩琳确认似的问了句:“谁,陆铭舟?”
沈星露轻轻点头,一脸“对,真的是他,他竟然送了一个这么合我心意的礼物,姐姐你是不是很难以置信”的神情。
沈恩琳轻轻笑了下:“他倒是知道你喜欢什么。”顿了顿,又不出意外地问了句,“你跟他最近怎么样了?”
一杯冰葡萄汁端上来,沈星露用吸管搅动着里面的冰块。
一开始不是很想说,只是一说起来便又说了个没完,沈星露把最近这一阵从离婚协议书事件,到上周的三周年事件都跟堂姐说了一遍。
沈星露多少有些话痨,且从小就有一点点小事都能描绘得绘声绘色的本事。
沈恩琳小时候很羡慕她这个本事。
她知道妹妹一定是有一个真的爱她,愿意听她将这些发生在自己身边小小事的父母,才能把这小朋友鹦鹉学舌的本领延续至今。
听到最后,沈恩琳忍不住咯咯地笑:“其实你跟他挺般配的,我一开始就觉得。”
沈星露眼睛望着右上角做思考状。
般配吗……?
其实恩琳堂姐算是他们的半个媒人,她和陆铭舟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恩琳堂姐的婚礼。
当时作为家中唯一的未婚女孩儿,恩琳堂姐伴娘的位置她这个小堂妹自然是当仁不让。
而陆家与姐夫章家是远方亲戚,那一日她现在的公公婆婆、爷爷奶奶,包括现任老公陆铭舟都来出席了姐姐姐夫的婚礼。
后来嫁给陆铭舟后,婆婆也曾绘声绘色地对她说:“那天参加完婚礼回去,车上我们就聊起你了。我说沈家有一个小女儿还蛮可爱的嘛,就是今天婚礼上那个小伴娘,长得圆圆的,蛮可爱,性格也讨人喜欢。我也跟人打听了一下,说你二十一岁,还在英国念书。我就跟铭舟说,你以后谈女朋友就要谈一个你这样的,没想到没几个月他就把你带回家了!”说着,捂着嘴忍不住喜悦地笑。
她也曾问过陆铭舟为什么会和她结婚。
如果说她当年仓促地步入婚姻,是因为她急于在国内有一个稳定的依靠,甚至是出于对父母的反叛,那么陆铭舟又是为了什么?
陆铭舟给出的答案是,他高中便一个人在美国读书,时常孤独。
如果说很多人是到三十岁才会有结婚的冲动,那么由于离家太早,他的结婚冲动也出现在了二十四岁这个仿佛刚刚踏入社会,还不懂孤独为何物的年纪。
那天婚礼结束,他听家人聊起这位沈家小小姐。
很奇怪,他并没有觉得爸妈唠叨,不过也只是饭后闲谈,他自然也是一耳进一耳出。
直到一个月后他去伦敦找朋友玩,在伦敦酒吧与沈星露再次相遇,他这才开始注意起她来。
留学生圈子是一个圈,他在美国时的狗友傅年宽因受不了美国大学学制太长,高中毕业后去了英国读大学——英国本科三年,硕士一年,四年可以拿硕士学位。
当时傅年宽在伦敦圈子里很有名——北京来的二世祖,特会玩儿,家里是倒腾地皮的,跟盛茗傅家是堂亲关系。
沈星露和傅年宽谈不上熟,不过也常常能在一些局里碰见他。
那天沈星露心情不畅,在酒吧与女友小酌了杯。
那位女友性格偏玩咖,没一会儿又呼朋引伴叫来了傅年宽一帮子人,而其中有一个便是从美国飞来伦敦玩儿的陆铭舟。
七八个人在吧台喝了点酒,又去了傅年宽的公寓玩狼人杀。
而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沈星露一直拿狼人牌。
她靠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孔,配合上绿茶式装傻充愣发言,在之前拿狼人牌时总能无往不胜走到最后,尤其在这种满是憨批大直男的局里。
那一天,陆铭舟却总是不到两把便能摸清她是否是狼人。
最后一把她又拿了白狼王,陆铭舟拿了警官头衔需要归票,又把票准确无误地归到了她头上。
有了之前几把狡辩无果的经验,这一次她也不再垂死挣扎,干脆自爆了白狼王身份,发动技能把陆铭舟也一起带走。
结束后她气不过地问:“为什么我每次拿狼人牌你都能知道!”
陆铭舟浅浅笑了一下:“因为我会读心啊。”
很阳光的一张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坏坏的笑意。
确立关系后她又问了一次这个问题。
陆铭舟说,她每次撒谎时脸上都会出现一个特定的神情,瞳孔不聚焦,装出一脸懵逼的无辜模样,手也总控制不住去摸鼻子,看着特别明显……
而也是在那一阵,国内传来沈氏动荡,沈佳辉要套现离场的传闻。
再后来,她接到爸妈电话,说他们已经把大部分资产转移到国外,其中一半都注入了哥哥在澳洲的创业公司,他们决定带她一起全家移民澳洲。
打这通电话时,爸妈人已经在澳洲领土,还包了一架飞机把她从小养到大的吉吉和噗噗也一起带到了澳洲。
这个消息于她而言太过突然,也显然没有把她的感受考虑在内。
爸妈彻底断了她在国内的后路,让她没有一点选择可言。
那几年哥哥时常在澳洲蛊惑爸妈移民,她则一直在爸妈耳边提出反对的声音。她觉得爸妈一定是被哥哥嫂子下了降头,或者是被哥哥绑架了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感受到她强烈抵触的态度,爸爸妈妈又飞往伦敦劝解。
她是晚来的孩子,她二十一岁那一年爸爸五十八岁,妈妈五十五岁,爸妈说他们老了,那几年爸爸又生了一场大病,便更加担忧起他们夫妇二人的老后问题。
他们一共两个孩子,儿子在澳洲成家立业生子,不肯回国,女儿将来又迟早要嫁人。他们也不愿离开自己熟悉的故土,但他们觉得去澳洲投靠大儿子是早晚的事。
沈星露哭着说:“我毕业后也要回国的呀,我也在你们身边,我可以给你们养老的呀!”
但在老一辈的传统观念里,给父母养老是儿子的事。女儿将来要嫁人,她未来的丈夫也有自己的父母要赡养,没有哪一个有儿子的父母会愿意去女儿女婿家生活,相比于去儿子儿媳家,总显得不够心安理得。
妈妈总是说:“等你结了婚你就明白了。”
她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她从不认为自己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她深信爸妈对自己的爱,这种爱近乎于溺爱。
从小到大,每次她和哥哥吵架,爸妈都无条件站在她这一边,导致哥哥小时候总认为爸妈不爱自己,也讨厌她这个亲妹妹。
从爸爸妈妈的眼神中,她也感受得到相比性情乖张的哥哥,爸妈更爱她这个天真开朗的小女儿。
只是这样的爱,在根深蒂固的传统道德,在整个社会框架的注视之下,其实也有些不堪一击。
比如爸妈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自己所有的社交圈子、生活习性,远赴澳洲,投奔长子。
爸妈潜意识里又认为,女孩子必定无法独立于家庭而存在,于是她在二十一岁的年纪,还不被允许一个人留在国内独自生活,要像没有思想的吉吉和噗噗一样一起被“运往”澳洲,投奔大哥哥。
而是在僵持之下,她挽住了陆铭舟的胳膊对爸爸妈妈说:“我决定和陆铭舟回上海结婚了。”
当时她和陆铭舟互生好感,不过还是连男女朋友身份都还未正式确认的关系,而是她主动开口:“你愿意跟我结婚吗?现在立刻马上!”
她们家乡人结婚偏早,二十六七岁结婚都属于晚婚。
在她的印象里,大部分人基本上大学里带不回一个趁父母心意的男朋友,便会在不知不觉、连哄带骗间被剥夺了自由择偶,自由恋爱的可能。
她知道自己也难逃此运。
她们老家圈子里,家里有点小钱的纨绔子弟、歪瓜裂枣、地主家的傻儿子的比比皆是,鬼知道她爸妈哪一天会看上哪一个做她们的女婿。
相比之下,倒不如嫁给陆铭舟。
至少他长得还不错。
美国C大建筑系的本科和硕士,说明他智商也高,各方面都还算优质。
他家在上海,海派文化的城市,或许也能带她脱离她老家的某些怪圈。
她说:“你爸爸妈妈也已经在给你物色女朋友了不是吗?可以考虑一下我吗?婚后我什么都可以不干涉你。”
情急之下,她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陆铭舟一时也有些懵了。
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他有些晕眩。
他感到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吸引着自己,只是又无法做出冲动的决定,回了她一句:“你让我想想,三天后答复你。”
而三天后他说:“结婚吧。”
他主动与她约法三章,他明白沈星露为什么着急结婚,不过他并不希望这只是一段形婚。婚后他希望两人可以继续培养感情,慢慢进入到丈夫妻子的角色当中。
沈星露说:“那最好了。”
敲定完这些,陆铭舟假期结束,赶回美国上课。
而消息一传出,她婆家在两个小孩还在国外的情况下,迅速安排了双方家长在上海见面,商议结婚细节,如火如荼地准备起彩礼、嫁妆、订婚宴,促成了这门两家人都无比看好的婚事。
两人一开始也对婚姻充满期待,只是他们都还太过年轻,太过急促地步入了婚姻。
像一朵待开的小花苞,你本应等它自然盛开,却心急地用蛮力将花瓣一瓣瓣掰开,那么等待它的也只有凋落……
婚后他们也曾试图彼此靠近,只是一个在英国,一个在美国,各自有各自熟悉的生活圈子。
婚后他们一直处得不冷不热,在国外的学业也成了两人分居很好的借口。
再后来二人又双双回国。
他们是自主步入的婚姻,一开始在父母面前的口径也统一为“相爱成婚”,在父母面前的戏还是要做下去。
于是如今,也生生处成了这同居室友关系。
沈星露把自己在婚姻中的小小烦恼都说与堂姐听,堂姐听得津津有味,又听了星露这莫名其妙的“花苞论”,只是数落了句:“小小年纪这么悲观!在我看来倒不是枯萎,只是它一直没有机会盛开吧。”
堂姐又很现实地说了一句:“你呢,从小一切都来得太容易,所以也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姐姐告诉你啊,像陆铭舟这样家世、相貌、个人能力一点短板都没有的男生实在太难得了,说万里挑一一点也不为过。感情慢慢培养,你可千万不要作。”
沈星露轻嘁了声:“我怎么不把他放在眼里啦,是他不把我放在眼里好不好。姐姐你都不知道,他那天一到家就嫌弃我没有把家里打理好的那个样子!”她恨恨地道。
沈恩琳忍不住笑:“这点小缺点都容不下,还不叫作?反过来说,你就没有一点小毛病了?你小时候在家里啊,就跟那个地主家的小地主婆一样,成天作威作福!”
沈星露恼羞成怒喊了声:“姐姐!”
当时她还不理解,姐姐怎么一点也不体谅自己这可怜的丧偶式婚姻,还一直帮外人说话。
她并不知道姐姐的婚姻早已垂垂危矣,与姐姐在婚姻中所忍受的相比,她这一点小烦恼又算得了什么?